季老板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

那是個陰沈的下午，他早上出門和那個要加盟的人談了一上午的相關事宜，中午聽說許朝明在附近，殺去和許朝明吃了個“兩個人的午餐”，為了不排隊，去了附近一家略高逼格的西餐廳，他一時貪圖新鮮，把慣常七分熟的牛排換了個五分熟的，一刀切下去，肉是紅的，看得著血絲，悔地場子青！

最後勉強吃了份意面充饑，靠著許朝明小憩了二十分鐘，他還能偷懶，但是許朝明卻得去辦事，只能依依不舍分開，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民宿，往辦公室拐的時候被孟昭截住了，孟昭說，要和他談談。

季老板把人往茶室帶，泡著功夫茶，看孟老慢悠悠款坐了，茶斟好，孟老微抿了一口：“我就喜歡這大紅袍的苦味兒！”

“很多人喝不慣……孟老找我是……”

“跟你打聽打聽前幾天那個年輕人。”

季康成：？？？

哪個？民宿客來客往的，現在是暑假，年輕人海了去了啊！

孟老觀察他神色，給他答疑解惑：“就是那個和你在茶室聊天的年輕人，黑黑的，瘦高瘦高那個！”

那是譚良木！

“孟老對他感興趣？”譚良木前兩天來過一趟。

在郭居懷老先生去世，他母親在墓園堵過他之後，譚良木便如自己所說，真離開這個城西跑到了所謂的“遠方”。

遠方有多遠呢，就是開車晃蕩晃蕩，能跑到邊境線去。

找了份工作，是個新投建的新材料生產基地，他被派去盯土建，成日沐浴在夏日陽光的愛撫之下，黑的像變了個人種，方圓二十多公裏，一面是荒灘，一面是戈壁，負責籌建的一個總工程師跟譚良木保證，五年之內這裏能發展起來，譚良木哼唧應著，其實心裏很不以為然。

不過他不在乎就是了，沙漠也好，荒灘也罷，戈壁也行。

譚良木百無一事，人生的大把時光只能消磨在工作上，工作使他快樂！

竟然提前轉正，因為資歷，升職暫且不能升，加薪倒是很順理成章，也不用再去盯土建，他跟著早來的人一起去做設備招標的事。

進城有進城的麻煩，那天研究了一晚上的招標設備參數問題，通宵之後同事相約去吃頓好的，回頭再接著幹，往市中心跑了跑，這一跑遇上了他這輩子再也不想見的人——覃雁翎。

他的，已婚的，前男友。

季老板跟他開玩笑：“異地他鄉，再續前緣？”

譚良木抽煙：“我也道德底線很高的好嗎，人婚都結了，要是效率高，指不定孩子都懷上了，有家有室的人我不碰！”

雖然，按照覃雁翎的說法，他是來找譚良木的，為的，還是再續前緣。

覃雁翎也是老大個人，因為性取向問題被拘在家裏，婚是被迫著結了，可是成了家，就得養家，難道要父母負擔小輩一家的開支嗎？他的妻子是臨時找來的鄰村的大齡未嫁女，渴求穩定，人生理想是做家庭主婦，掙錢的事還得他來。

覃雁翎一有出門的機會，便帶著尋譚良木的心思，往這邊疆似的的地方來了——譚良木很好找，他和家裏有聯系，就是查電話號的歸屬地，也查到了。

兩個人還去吃了頓飯，一個訴說當時的不得已，一個張著笑臉，一概原諒。

沒有冤仇，沒有遺憾，譚良木又應對得體，覃雁翎那異地相逢即成事的美夢破了，但他心不甘，來回找譚良木多次，就跟他被抓回家的時候，譚良木想方設法百般聯系他時一樣殷勤。

雖然人事流轉，情景早換，但譚良木也耐不住舊愛一再癡纏，怕一步走錯，沒有回頭餘地。

現在可不像當時那麽簡單，當時不過是喜歡男人，喜歡覃雁翎，兩個人你未婚他也未婚，都是自由身，湊在一起談個戀愛也不礙別人的事，現在是他一旦失守，就是破壞別人家庭婚姻的臭小三，大大的不妙。

譚良木雖然是個同性戀，但還是個很講公德的同性戀，因此跟覃雁翎說的是要去荒灘上看工程進度，人卻請假跑這邊來了。

也是自從走後沒有歸家，回來一可以探親，二呢，他之前照顧過郭居懷老先生，先生去世也有些日子了，拜祭拜祭，順路來探望探望季老板。

不過這個辦事的順序和說話的順序不同，季老板見著譚良木的時候，據譚良木陳述，他已經去郭居懷老先生的墓前拜祭過，這邊的朋友也已經聚過，只剩探親這件事沒有辦了，而他的假期只剩兩天，他預備臨走前回趟家！

那意思很是不言而喻。

季老板是見過墓園外那場圍困的，想起譚母沖譚良木揮那本結婚證的樣子，也說不出什麽特別能勸慰人的話來。

老套地說：“母子沒有隔夜的仇。”

孟老恰問：“我路過聽你們聊天，好像說到和家裏的關系。”

“是呢！”季老板言簡意賅，說了譚良木的秘密戀愛被他母親揭穿後，他母親從尋死到通知他男友的家人，再到拒譚良木與門外，最後在郭居懷先生的葬禮之後，趕來給譚良木看他男朋友結婚證的事。

季康成到：“他也是單親，因為這事和他母親關系不好。”但也不能算成仇。

因為當時譚良木端著茶碗，吹開浮沫之後很肯定地說：“不是仇，我也不恨她。我們也時不時通電話聯系的，就是……沒話說吧，除了問對方好不好，有沒有吃飯，也沒別的好說。”

良久才說：“我知道我媽不容易，所以我也不怨她……就是，那種親不起來的感覺吧……”

譚良木自嘲地笑：“沒想到這年紀了，我竟然有了點應激反應，一想起我媽，就會想起她那天跟我說的——覃雁翎結婚了，他們有個證婚人，在婚禮會舉著結婚證說‘你們的感情是真摯的，你們的婚姻是合法的’，巴拉巴拉……”

心魔一樣，他也無耐。

孟昭聽得沈默良久，最後才道：“原來這樣。”他起身慢慢踱出去，季老板都開始收拾茶具了，他又折了回來，站在門邊道：“還有件事，我想征詢一下你的意見——我向秋……你母親求婚的話，你有異議嗎？”

季老板：？？？

What？

孟老忽略他一頭的問號，追問：“有異議嗎？”

他終於下定這個決定，不聾不瞎不做老翁，也是淩秋誓苦心孤詣選的那本書的作用，也是淩秋誓低垂著頭說：“勸你的切入角度嗎？我並不是專業幹這個的，只能從一個當媽的立場出發了！”後一番勸慰的作用，也是這個，叫譚良木的青年的經歷的作用，他決定邁出一步，去找自己的幸福，至於，兒孫，自有兒孫福！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天災夠多了，他不想再用人力去阻礙這“不堅牢”的世間事——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落得個“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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