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皆有因。

誰的現在都不是孤立的，按著因果報應，邏輯推理，順著來，倒著來，這世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有著自己的不得已和不得不為之。

譬如向卓。

但既往的別人的罪行不能掩蓋自己的錯誤，許朝明圈著季康成，因為說話的內容是對彼此關系的一種疏遠，因此極力想保持肢體上的親近，聊以安慰自己：“對不起，瞞著你是我不對，我想不到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我總不能讓你也像我一樣，在明知真相的前提下，給向卓時間，盼著向卓自首，甚至……”

甚至明知包庇違法，也會在對方拒絕自首的時候讓他跑路。

季山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是，那都是對別人，對於季康成，他只是個父親，即使季康成心裏對這個父親時常不滿。

“你說案情有進展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為你高興，還是為向卓擔心……”

季康成始終沒有反應，許朝明難免心慌，試圖比喻：“就像你對熊二爺，你對趙客舟……”

季康成打斷了他：“老許，那晚你是怎麽辦的？我趕你出去的那晚？”他殷殷望著許朝明，是一片情意，點綴著他狹長的眼睛。

“啊……”許朝明轉過彎來，這是原諒他那一部分前塵的跡象，他輕笑了一下：“不如你猜？”

他身無寸縷，腳底受了傷，沒有錢，沒有證件，沒有手機，簡直像習性群居，卻被打斷四肢拋棄在荒野之上的孤獸。

季康成嘴角撇下去，半晌說：“我真混蛋。”

許朝明反要安慰他：“你是喝多了酒，我本來想等你冷靜一下再敲門，可裏面騰地一聲之後，再沒動靜了，我還擔心你半天。”

“我在地上睡著了……”季康成對後來的事情記憶模糊，似乎真的睡了一天一夜，無夢無醒，直到被淩秋誓的突然拜訪打斷：“那後來呢？”

後來等得無望，敲門聲驚醒了對面的人，看得出來是因為家庭矛盾，高樓上住的人，鄰裏之間見面都少，許朝明又住進來時間不長，頂多只是面熟，這種時候，收留他是肯定不能的，只肯借他一件衣裳，為防他是詐騙，連手機都不主動提供。

許朝明千求萬懇，才借來手機。

這年月沒人刻意記誦電話號碼，許朝明還是去年地震那回，季康成發願要記住好朋友的電話這事啟發了他，他才記住了幾個人的電話，這回能做救命之用。

第一個當然打給季康成，沒人接，別人就在旁邊等著拿回手機，他只能放棄，猶豫著，就站在門外等到天亮和去朋友家暫住之間搖擺，因為怕道歉過了時效——他心懷愧疚。

被催促了幾句，他向朋友求救，直接被送去了醫院，酒瓶的碎玻璃渣紮進了肉裏，取出來，紮了繃帶，來的正是他以前一起做俱樂部的朋友，知道他和季康成的情況，除了嘆息，不能多勸。

因為牽涉到向卓，他無法多說，承受著別人沈默的同情，比季康成的家暴更讓人難以忍受。

次日再打季康成的電話，關機了，他的手機扔在家裏，怕父母打電話時自己接不到父母會著急，他先給家裏打電話，準備說謊，但家裏著急忙慌的，沒給他說謊的空餘——他爸住院了。

只能趕回去。

身上的傷痕有衣服遮掩，腳傷也可用謊言掩飾，很多電話沒接可以用手機丟了來掩飾，表情不必偽裝，醫院這氣氛能給他個悲傷的借口，他說季康成這幾天在外地忙，一時過不來。

以為毫無破綻，但去大廳交完費後上樓，碰到他母親躲在開水間裏啜泣，他以為他母親是操心他父親的病，打起精神寬慰他母親，他母親卻抹著淚，問他：“明明，你說實話，你和季家那孩子，是不是鬧翻了？”

他的否認招來他母親更多的眼淚，只好承認，避重就輕：“鬧了點矛盾，不是大事。”

他母親顯然不信，他再遮掩，腳傷明顯。

他父親更是氣，看他因為聯系不上季康成而焦急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即使淩秋誓來，也沒能緩過勁來。

若不是有季一諾這個討人歡心的小孩子，只怕淩秋誓也要被許父冷著臉喝出去。

季康成想到他當時窘況，那癟下去的嘴角起不來：“老許，以後不管我們怎麽吵架，如果我混賬地趕你出門，那你可別聽話地出去，你把我打出去就是了！”

除了委屈，將人從自己家裏趕出去，與對方的自尊是個莫大的折損，不知怎麽給許朝明賠禮道歉才好。

但許朝明拉著他躺進薄被裏：“這回真別多想了，我們和好了！”

這一晚都枕在許朝明胸口，大概對方很難受，但也沒啃聲。

難得，季康成有比許朝明早醒的時候，他滾在被窩裏，看夏天老早升起的太陽照亮整個臥室，許朝明還呼吸悠長的，是最近的事真叫他疲累不堪了吧，他那雷打不動的晨跑習慣都不管了。

和好了，心裏還不安定，季康成輕輕吻許朝明的眼瞼，唇角掃過他濃重的黑眼圈，而後起床去買早飯。

因為想起淩秋誓的話——他與過日子，可謂一竅不通。

想對許朝明格外好一點。

餐桌上相對，彼此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像剛在一起似的，好一陣才緩過來，送許朝明去公司後季康成才去民宿，一路心情暢快的，哼著歌進門，小圓嘩他：“季哥，什麽喜事？”

他還賣關子：“能有什麽喜事？我天天都這麽高興！”

小圓扮鬼臉：“季哥，說話小心舌頭，你前幾天才不是這個狀態！還有你那拽酷的炫富造型……”小圓指了指脖子的位置：“你那炫富的造型也不見了，鐵定是有事，餵，季哥，你要不要在我這兒傾訴一下？”

季康成才不要跟她傾訴，拐角上樓，碰上住客，一對帶著孩子的夫妻，小朋友比季一諾稍微大一點，手裏捏著一本花花綠綠的書，高興地跟季康成炫耀：“叔叔，你看，捐書！”

蹦起來，裙擺蕩出一圈漣漪，可愛的小女孩。

他父母笑著解釋：“只是一本認字書，她看完了，一定要捐出去。”

季康成道了謝，親自帶小孩把她的認字書放進書櫃裏，那推薦語是她自己寫的，幾個歪斜的鬥大的字——送給小朋友。

難為她，認得這麽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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