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初夏雨量豐沛，下午還是艷陽天，傍晚一陣雷雨，鉛雲被風刮著在天上飄來蕩去，雷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到入夜還下得大了起來，是夾著風凍得人發抖的中雨。

季康成近來總是在會議，策劃，飯局，等待中度過，他不是那種一開始就摸爬滾打的創業者，為了投資和業務練出了一身酒量，他開始的很平順，現在中途遇阻，他才開始接受酒場的考驗，每每第二天早上起來還緩不過勁來，他怕一身酒味嚇到季一諾和淩秋誓，最近都回自己家。

康琴還在淩秋誓那邊住，他回家一開燈，顯得整個屋子都空蕩蕩的，他連鞋都沒換，踩著一串濕腳印進了屋子，覺得今天這房子格外幹凈，地板和茶幾都亮的發光，連往日空氣裏的浮塵味都不見了。

季康成踩著浮虛的腳步摸到廚房，他瞥了一眼角落裏的垃圾桶，被清理地幹幹凈凈，他拿出他今日份的牛奶，加熱的時候晃到客廳，踩了客廳裏的紙簍一腳，裏面的雜物也不見了，換套了一只幹凈的塑料袋。

酒勁上來，他覺得頭暈目眩，心裏卻像這清理幹凈的紙簍一樣空空蕩蕩，蓋上蓋子，能聽到心裏悶悶的回聲。

他又晃到廚房的時候聽到手機響，是許朝明的微信，文字信息，他磕磕絆絆念出來：“衣服一些送去幹洗了，過兩天拿回來，一些拿洗衣機洗的，晾在陽臺！”

季康成靠著竈臺，把身後的障礙物往後推了一把，回覆過去的微信是一條語音，只有三個含混不清的字：“許朝明~”

他聽得出這三字的回聲，在這空寂的房子裏，在他空蕩蕩的心裏。

奶熱了，他關了火，端著杯子搖晃著回了臥室，一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只薄荷綠的長頸斜口花瓶，裏面是一束經人擺弄過造型的幹花，醉眼裏那瓶插花漂亮的不真實，花瓶下面壓著一張瘦長的字條。

“我不在乎你如何謀生/只想知道你有何渴望/是否敢追逐心中夢想。我不關心你年方幾何/只想知道面對愛情和夢想/你是否會無所保留……”[《生活的邀請函》——奧雷阿]

是方正的手抄題，是從他陷入這等困境開始，許朝明只要有暇來他家裏，必留的東西。

不知道許朝明哪裏看來的這些詩歌，他挑言語鏗鏘有力，主題積極向上的，抄的齊齊整整，末尾再自己寫上兩句鼓勵的話，留給他，像中學時候和小夥伴乘老師不註意傳的紙條，那麽幼稚，那麽……那麽貼心。

許朝明的微信又響起來，還是文字：“廚房有粥，在保溫桶裏，喝點養胃。”

原來剛才他靠著竈臺時推了一把的就是保溫桶，裏面是熬好的小米粥，還冒著些微的熱氣，季康成被這熱氣熏蒸地喘不過氣來似的，他站在保溫桶跟前長長喘了幾口氣，撂下粥出了門。

他不想喝粥，不想喝奶，不想養胃，不想助眠，他想許朝明。

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許朝明爬在床上，正捏著筆在資料上劃重點，他凝神聽了一會兒，這雨夜裏兇猛的砸門聲有點嚇人，好像正敲在自己門上。

他這個地方治安不太好，他怕是歹人，套了條褲子，重新披了襯衫下床，他耽擱地久了，敲門聲停了，他的手機瘋狂的叫了起來，來電人是季康成。

他邊接邊往門邊走，聽著季康成的聲音裏含著顫抖：“開門！”

他正走到門邊，電話還沒掛，擰開門，門外的季康成淋得透濕，腳下積了一灘水，臉頰上也在往下流水，狼狽萬分，可那眼神裏帶著卻帶著罕見的兇狠。

“你……”

他只能吐出這一個字，季康成像頭餓獸一樣撲了進來，帶著一身的涼意和水汽抱住了他。

親吻了他。

打架一樣。

這明明是許朝明自己的地盤，這小小的租屋他熟悉裏面的一尺一寸，可被季康成這樣惡狠狠的啃噬般親吻著，推搡著，他一步一步後退的時候不是磕到了小腿就是撞到了腰，甚而磕到了後腦勺。

就像他心裏那道不甚堅固的防線，只要輕輕的試探，就會不攻自破。

與其說是季康成將他推搡進了臥室，不如說是他一步一步，磕磕撞撞之間將季康成引進了臥室，他的襯衫早被季康成扯了下去，纏在手臂上，妨礙他伸手去抱住眼前的人，他索性自己扯落了那層遮擋。

像跋山涉水似的，誰都氣喘籲籲，心臟狂蹦，許朝明倒在床上的時候壓到了筆，硌地他肩胛骨一陣疼痛，他伸手將攤在床上的資料和筆都掃在了地上。

季康成對周遭的動靜充耳不聞，他是半醉，下手沒有輕重地和許朝明糾纏，但許朝明的皮帶太難解了，他扯了半天也沒動靜，才像覓回一絲神志似的有了暫停，擡頭看著許朝明時許朝明正支起上半身，他先看見了許朝明胸口的牙印。

那是他的牙印。

季康成找到了熟悉感，歸屬感，安全感，在這牙印裏。

他伸手去摸那牙印，咬著唇的樣子有些固執，眼睛落在許朝明臉上，手指摸索著在牙印四周饒了一圈：“許朝明……許朝明……”

他眼裏含著兩份醉，含著七分癡和狂，含著一分可憐的哀求和一點水光，親吻過後的嘴唇顏色鮮亮，一張一合，都是許朝明三個字，叫許朝明意亂神迷。

這個人說過自己萬分為難，要對他敬而遠之自我戒斷，要不是出了季山這檔事自己硬湊上去，他們兩個還隔著半個城市刻意避免見面，或許永不會再有從前那樣的親厚。

這個人現在還醉著，或許今晚的一切，他明天都會忘記，接著像從前一樣，用自己的為難拒人於千裏，那他許朝明就是吃了一個悶虧。

其實不是沒有辦法，是他季康成送上門來，這種情況下治療斷片最好的辦法，是他不負良宵，辦了季康成，別說季康成醉著，就是好著，就季康成那幹架的技巧，他要收拾他，簡直輕而……

胸口的一點熱意打斷了許朝明的走神，他一低眉眼，就見季康成收起了手指，在他胸口打轉的，是季康成的唇齒，他感受到許朝明的震動似的挑眉看了一眼許朝明，叫他的名字：“許朝明……”

許朝明挫敗地躺平在床上，他伸出手去撩開季康成垂在臉側的頭發，環抱著季康成的肩頭，帶著點無奈的笑意說：“來吧。”

如果他明天拒不承認，他配合著他演，是悶虧他也認了，誰叫他是季康成呢？

這個他在紫柏山的廢墟下拉出來的人；這個為了他離婚吃的虧義憤填膺的人；這個聽說自己喜歡孩子又流掉了黎安肚子裏的孩子，就把他兒子送到他病床前的人；這個為了安慰自己繞著十萬八千裏的彎給他講故事的人；這個笨的抓魚都會掉進池塘裏的人；這個過年的時候想把包著彩頭的餃子夾進自己碗裏的人；這個在元宵節的大風裏，縮在魁星閣的門口等著自己的人……

這個，他那麽那麽在意，放在心尖上喜歡的人！

就算情/事過後一切歸於隱秘，他也願意，傾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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