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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共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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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初晴,路上低窪處的積水反光,刺地人眼睛生疼。

許朝明到的時候,墓地裏圍著一群身穿暗色衣服的人,他一眼就看見和淩秋誓站在第二排的季康成,他低頭看手機,只一眼,很快便又把手機揣進了兜裏,在人群裏站的筆直。

許朝明走的近了點,在一片肅靜裏聽見季康成的手機鈴聲“天涯遠……”只唱了一句就被掛點了。

但沒一會兒,那手機又響了起來,他看著季康成猶豫了一下,分開人群去接電話。

墓碑已經豎起來了,有司儀主持,蓋棺定論,正在數說季山的這一生,這時人群裏有哀哀的哭聲和低勸聲,許朝明的目光追著季康成,見他捏著手機楞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了一句話,然後掛斷電話返回到了人群裏。

許朝明等這儀式結束了才現身,是康琴先看見他,碰了碰季康成的手臂向他示意,季康成才往這邊看過來,他的目光隨著康琴的示意停在許朝明的臉上,那目光含義覆雜的,在許朝明臉上頓了一下,又輕輕錯開了。

像一根有點輕軟的刺在心頭紮了一下,許朝明感覺到疼痛。

他再沒有遲疑的,幾步跨過去,跟康琴和淩秋誓草草打了聲招呼,便拉著季康成的手臂走開了兩步。

他沒經歷過喪親之痛,無法感同身受,不知怎麽安慰季康成,但心裏是恨自己的,恨自己在這場變故裏的遲到,恨自己沒有陪伴在季康成身邊,在季康成歷經人生慘事的時候。

許朝明扳著呆楞的季康成的肩膀,是他面向自己,他略低下頭,才能看到季康成的眼睛裏去:“對不起,我早上才看……”解釋多麽蒼白無力,他無心為著失誤找個借口或求得諒解,只倉促的問下去:“你,你還好嗎?”

季康成像是認真思考了一下才說:“我不好,一點也……”他才說了幾個字,眼裏泛起一層水波,怕給人看見自己的軟弱似的低下了頭。

他不是要趁虛而入,而是情不自禁,伸手將季康成圈在自己懷裏,季康成像找到了避風的死角,他將額頭抵在許朝明肩上,掩藏自己的狼狽。

“我一點也不好,我爸,季山,他死了,是被人殺害的,分屍,大卸八塊,分地拋屍……羅成珠,就是他後來娶得老婆,見淩秋誓和我在場,在殯儀館就為了錢鬧了一場……還有警察,警察沒有找到殺人的兇手,他們,他們先查出了季山的經濟問題……就連太妍山的民宿,他也背地裏也做過手腳……他們,他們……”

他的哽咽變成了失聲痛哭,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緊緊抓著許朝明腰側的衣襟,那是無助。

就算季山和他關系不好,他也是痛失親人,指望能捕獲兇手讓死者瞑目,毫無音訊就算了,死者的聲譽和錢財,卻一並葬送了!

他哭的許朝明鼻子泛酸,這是因為喜歡而來的共情,許朝明嘆息著將他摟緊了,聞到他身上混雜的煙味酒氣,順著他的背脊看下去,他的上衣的衣襟皺著,青色褲子的褲腳塞在一雙沾滿泥汙的雨鞋裏。

他是這樣落魄,這樣疲憊,這樣無助,許朝明自痛自己的無能,他這樣想將這個人藏在心頭不讓他受一星為難痛苦,可是現在他這樣的痛苦,自己除了能抱緊他,別無他法。

這是他在和黎安的相處中不曾感受過的,陌生而強烈的無力感。

本地風俗,喪葬之後相關的人要先洗浴更衣,以除去晦氣,再請幫忙和參加葬禮的人吃飯,淩秋誓不想去,她來送季山最後一程是念著當年和季山在一起時的那點好,剩下的應酬她無暇也無心應付。

但季康成畢竟不一樣,怎麽說也是兒子。

淩秋誓不強求他,等他和許朝明走過來,詢問他,季康成一口拒絕了。

康琴挺義憤地勸他:“去吧,哥,爺爺向著你,你就算不想爭,惡心一下羅成珠也過癮。”樹倒猢猻散,一家人,亡人屍骨未寒,活著的人卻為季山留下的那些家財鬧騰開了。

沒人知道太妍山的事,這個關頭,季康成也不想淩秋誓再操別的心,他只說:“我沒興趣摻和,季山是留下巨額債務也好,是留下金山銀山也罷,羅成珠想要,她只管拿走。她是秋後的螞蚱,也蹦噠不了多久的。”

那錢來路不正。

再說羅成珠一個人成不了事,她仰仗她的娘家,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娘家跟著季山做生意,季山的生意屢屢越界,甚至牽扯著任命的官司,她娘家能是幹幹凈凈的麽?

淩秋誓也就不再強求,她是世人眼裏的傻子,當年她是個家庭主婦,發現季山出軌,她說離婚都能凈身出戶,何況現在?

現在就她就算不是富貴之家,至少也是自食其力,更不貪圖季山的錢,人走茶涼,她看季山的這一攤子家,其實替季山心涼。

人聯系不上了,妻子不著急,兒子只收到了一條微信也就不再關心,屍體還是被別人發現報了警,他這一家人才知道季山沒了這事的。

季山還沒入土,羅成珠先擔心起錢的問題來了,好在他的兒子和他一樣是世人眼裏的傻子,她抹了眼角一點淚痕:“不去也行,你去跟爺爺打個招呼。”

她和季山離了婚,為了孩子的歸屬,老人和她鬧過,但終究也是出於一份疼孩子的心。

婚雖然離了,她還是錯開季山回家的時間帶著季康成回老家探望老人,世間的事最怕比較,有了羅成珠的對比,季家的老人總對她懷著一份愧疚,加上羅成珠在殯儀館裏的吵鬧,季家老人見了她一直淌眼抹淚,她不會安慰,徒增彼此的傷感。

康琴和他哥同仇敵愾,至今叫淩秋誓二嬸,和羅成珠反倒和陌路人一樣,他哥不去吃飯,她和父母說要陪淩秋誓,也不去了。

康琴從上班就住在季康琴家,殯儀館的事大家都看見了,她父母也送她去寬慰淩秋誓。

季康成還有事,他在殯儀館守靈守了一夜,又折騰到現在,哭過一次後更加頭昏腦脹,自覺沒精力應付淩秋誓的十八問,有康琴陪著淩秋誓,他借口和許朝明有事談,在墓地就和淩秋誓分開了。

許朝明開著公司的車,甘當季康成的司機,車子開出墓地,季康成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背搭在有些紅腫的眼睛上,像是疲倦地說不出話。

許朝明把車子開出老遠,在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他才空出一只手摸過去捏住了季康成放在座位邊的手,他直視前方,並未回頭,柔聲問他:“去太妍山嗎?”

季康成維持著老樣子沒有變,他像是要從許朝明的手掌中汲取力量一樣捏緊了許朝明的手:“你今天有工作嗎?”

綠燈亮了,許朝明在他頭上摸了一把:“有,今天是你的司機。”

“那先去我家!”季康成坐直了些:“我給你指路。”

季康成去洗澡的時候,許朝明坐在客廳裏還試著撥打向卓昨晚打到他手機上的號碼,然而一如往前,還是提醒這是空號。

許朝明在客廳裏轉了好幾個圈子,心頭那一根細刺一樣的懷疑,在靜下來的時候就會蹦出來要紮他一下,讓他煩悶不安。

他到陽臺抽了個根煙,扔下煙屁股,決心正視自己的懷疑,他拿出手機來搜索,看得太認真了,直到季康成在他背後出聲,他才回過神來,嚇出一身冷汗。

季康成兩只手把毛巾按在頭上,看著許朝明的手機屏幕,不無諷刺地說:“成珠,成珠巷,這就是季山出軌被抓那回,為了哄好家裏這一頭,以羅成珠的名字命名的商業街!不明就裏的人一定以為他們夫妻和睦!”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羅成珠,淒哀絕艷,會用柔弱的語氣和以退為進的手段對付淩秋誓,那時候她有季山的寵愛,盡可以用幾滴眼淚來擊敗孤傲的淩秋誓,後來季山的愛情沒了,羅成珠想要更多,只能張牙舞爪,把實實在在的東西抓在手裏才安心。

一條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商業街,遠遠不足以給羅成珠足夠的安全感!

季山對付親近之人的手段,實在叫人不敢茍同。

就像對他一樣,十多年不管,人心都涼了,轉過頭來,又做出一副他其實時時刻刻關註著自己的模樣,可幫自己的手段,又和他拿那些地的手段一樣的見不得人!

“季山問題不小,這商業街的地,只怕也來的不正規。”季康成看著許朝明:“你突然看這個,是已經有新聞出來了嗎?”他看著許朝明的臉色特別難看,想開玩笑:“不會連我的新聞都出來了吧?”

許朝明用手搓了一把臉:“沒有,我……隨便看看。”

季康成給了他個借口,他順著混過去,只是臉上灰敗的顏色有點駭人。

季康成看著他:“累嗎?要不要瞇一會兒?我看你臉色很不好。”

許朝明笑了一下:“你累嗎?”

季康成進屋癱在沙發上:“我要累死了,可還得去處理太妍山的事,你唱歌哄我吧!”

他才洗完澡,皮膚白裏透著一點粉,細眉長眼的,眼睛裏一點之前哭過後的輕紅,嘴唇也紅,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笑看著許朝明。

這是個玩笑話,拒絕也無傷大雅,可許朝明還是坐在了他旁邊說:“好,你可以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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