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戶的門都不太嚴實，風一吹，就開了一條小縫，夾著雨絲的風順著門縫溜進來，在只穿了一件單褲的季康成腿上一溜，季老板凍得打了個哆嗦。

淩秋誓的這個電話開門見山，只說了六個字，明明是簡單的話語，相通的語言，季康成卻像是一個密碼初學者收到了一段加密語音似的費勁破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六個字的意思，他遲疑了一下，不確定的問：“媽，你是說，季山死了？”

隔著話筒傳來一聲微不可查地抽泣，季康成心頭像一葉小舟埋入了狂瀾巨浪似的懸起來，他扶著棚戶冰冷的墻壁，隔著電話喊起來：“媽，媽，你在哪兒？你沒事吧？”

“我在上班，我沒事，康成，你爸他……他就這麽走了……”

季康成索性開大了棚戶的門走出去，心裏愈著那口濁氣還是吐不出來，他悶著聲音叮囑淩秋誓：“媽，你別動，我來接你。”

直到發動車子，季康成才發現他走的時候忘了撐傘，雨水順著他半長的頭發流到額角，流到眼角，流進了脖頸，即使五月，雨水還是涼的驚人。

雨天路況不好，他人在紫柏山，離淩秋誓還那麽遠呢，這車開著他憋氣，但他還有一絲理智，這車得開穩，得開穩，他不能出一星半點兒的差錯，不然叫淩秋誓怎麽過呢？

他到的時候街上都亮起了路燈，車停在淩秋誓上班的地方，才意識到淩秋誓應該早就過去了，他打電話給淩秋誓，說她在殯儀館，季康成說了聲好，立刻調轉了車頭，要開出的時候才想起他沒問淩秋誓是哪家殯儀館。

他一路開車回來，腦子裏空空如也，直到這個時候還覺得自己不能思考，坐在車裏發呆的時候康琴打了電話過來，這個能上天入地的姑娘聲音怯怯地叫了聲哥，她自己先哭了。

季康成開著車窗讓外面的冷雨冷風飄進來，他聽著康琴壓抑的啜泣，一瞬間鎮定起來，安慰她：“事情都出了哭有什麽有？你知道是哪家殯儀館嗎？我先過去，具體情況到了再說。”

康琴壓著哭腔：“二嬸讓我來接你，你在哪兒呀？我打車來找你。”

季康成想問地址自己過去，但頓了下還是報了自己的地址，等康琴來接。

車廂裏的空間逼仄的難受，他下了車在外面等，冷的瑟縮。

好一陣兒康琴才來，將一把烏黑的長柄雨傘罩在他頭頂，拉他上了她剛跳下來的出租車，康琴握緊了他的手，明明她的手心也是冰涼徹骨。

“我媽……她還好嗎？”

“二嬸沒事，哥，你，你還好嗎？”

“我沒事。”但這話聽起來沒有說服力，他仰靠在後座上，緩了一回兒才問：“怎麽回事？”

康琴沈默了好一會兒，側著身子抱住了他哥：“哥，是謀殺，情況兩起案子一樣，人，人……”康琴說不下去了。

季康成心頭像被人捶了一下，那就是說，先奸後殺，分屍，拋屍……

康平和他謊報軍情的時候他還想過，季山那麽大的年紀，中年發福，怎麽也不能是兇手的目標，可事實擺在眼前……

事實這麽弄人！

但他卻也不覺得難過，他心頭是壓著重石一樣的沈悶，可也算不上難過。

“有線索嗎？”他問康琴，覺得自己思維活絡過來時冷酷地有點可怕。

“警方不會透露破案進展。”屍檢已經結束，屍體是康平他們領回來的，她過去的時候已經盛放進了冰棺，殯儀館有屍體美容的工作，她見到的時候季山面色平靜地平躺著，想象不出這是一起兇殺案的屍體。

季康成點了點頭：“和前幾起案子一樣，那就不容易了，有些連環殺手能躲好幾十年！”他冷靜地陳述了這個事實。

雨天容易堵車，車子塞在路上動彈不了，司機不耐煩地開了廣播，不知是哪個頻道，嘈雜的背景音出來，有人響亮地喊著：“逼哥，逼哥！”

像是一個live的現場。

那歌手清了清嗓子：“這首歌不要跟著唱！”

這狂歡的場景裏沒人能聽他的，四周的人群跟著他的吉他旋律哼唱起來，他忽然頓住了歌聲爆了粗口。

別人盡管被他忽然的兇惡嚇了一跳，人聲卻依舊嘈雜著嘲他，他沒理四周的喧囂，撥著吉他重頭開始唱。

聲嘶力竭的，帶著嚎哭的聲音像撕開了一段綢子，把四周的雜音都裹了起來，場面倏然安靜了，只有電臺的雜音伴著他的歌聲：“誰的父親死了，請你告訴我如何悲傷……”

季康成心口像被戳了一下，五臟六腑被這一下戳的縮在了一起，康琴覺出他的異樣，她只能拿手搓著他的膝蓋，季康成捏著眉心，只聽那歌手反覆吟唱：“我們生來就是孤獨，我們生來就是孤單……”

他流不出一滴眼淚，那緊縮在一起的膽肝肺腑卻也舒展不開。

車窗外的雨還在飄飄灑灑下著，帶著寒潮擁緊了這個城市，車尾燈在冰冷的雨幕裏也像打著冷顫似的，這熙熙攘攘的街道裏，多少人心懷鮮明的幸福，多少人心懷不能言說的隱痛，多少人帶著無奈，多少人一邊努力熱愛生活，一邊想在深夜裏挑燈寫一份自殺後的遺書。

許朝明下班還是走回去，雨聲敲在傘面上，吵得他聽不見手機鈴聲，直到覺出手機的震動，才摸出來看了眼，手機來電顯示的號碼像是座機號，八成是推銷詐騙類來電，許朝明意欲掛斷電話，但劃斷電話的手指在看到來電歸屬地的時候停了下來。

向卓的老家似乎就在這地地方。

許朝明幾乎是抱著僥幸的心理接起了電話，輕微的電流聲後果然是向卓的聲音：“老許？”

許朝明嗯了一聲，沈悶了一天的心情有點輕微的雀躍，他追著問：“你小子怎麽沒音訊了，大家都很……”他的“惦記你”三個字和向卓的聲音撞在一起，他趕緊把話頭咽了回去，一邊問向卓：“你說什麽？”一邊停住了腳步，手指按下傘柄上的突起收起了傘，摒除了周遭的噪音。

電話那邊的聲音清晰起來，向卓又說了一遍：“老許，對不起！”

許朝明不明所以，頓住了，又聽向卓道：“雨天很大，撐傘吧，保重。”

“向卓！”許朝明難得的著急起來，那邊卻已掛斷了電話，他再撥過去，邊聽語音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您查詢後再撥。Sorry……”

他收起傘站著的這一會兒，已經被淋了個透濕，他不覺得似的，邊走邊打向卓這個電話，但直到回到租屋，向卓這個電話也沒打通。

向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對不起什麽？發生了什麽事？許朝明心裏掛著這件事，折騰大半夜，困頓無錯，才在綿密的雨聲裏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他們辦公室有人八卦：“咱們這兒出命案了你們看著沒？不是，老許你什麽眼神？你不知道嗎？”

許朝明無法解釋自己的緊張，他要掏手機看新聞，八卦散布者敬業起來：“”你別看了，我給你講更快些，受害者還是個企業家，叔叔輩兒的，姓季，網上說什麽的都有……唉，老許，你去哪兒？”

許朝明走的急，臨出門又發現自己手機放在桌子上沒拿，他退回來取：“我……咳請假，出去……咳……出去一趟！”

辦公室裏的人看他話沒說完，人已經伴著咳嗽聲走遠了，什麽也沒來得及問，只能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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