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事情季老板只有個朦朧的印象，就像是再也記不真切的陳年舊夢一樣，所有的事情只剩下一個影兒了。

似乎是和許朝明推杯換盞來著，還好像在推杯換盞後跟許朝明腦袋擠著腦袋推心置腹來著，還好像給許朝明傳授做生意的經驗來著，還好像掉書呆子給許朝明講了幾回小說，還好像說起了譚良木，說譚良木幹什麽來著？

好像還提起了熊二爺和趙客舟，掃興的，和許朝明出來提熊二爺幹什麽！還好記不真切，或許只是虛構。

但好像他一個老大的爺們還掛在許朝明肩頭哭來著，這一樁最丟人，但最有實證，因為他早上洗漱的時候和其他游客一樣擠在老板家院墻上一面鏡子前看來著，他的眼睛還真是又紅又腫。

真是丟人丟到了牧場上來了！

他盡在迷迷糊糊裏想些有的沒的，手機一響動他就清醒了，撒了半天懶才拿出來看，又是晨鑫，這冤魂不散的，他和晨鑫不過就是個住客和老板的交情，就因為提點了這小子兩句感情的事，還要他當知心大哥不成？

別是之前興沖沖以為趙塗辭職是為他，到頭來發現是自己自作多情空歡喜來訴苦的？

季老板做服務行業做出了奴性來，總歸是要改要改改到您滿意，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他這糟心的檔口晨鑫要是還為感情的破事兒哭鼻子，他打定了主意給他罵回去！

接起電話，季老板對聲音敏感，還真聽出晨鑫這聲音裏帶著點哽咽，他其實心不壞，先前主意打的多堅定，聽著晨鑫聲氣還是有點心軟，罵不出來就算了，還和聲和氣地問：“怎麽啦？”

晨鑫聲音裏帶著顫的說：“季哥，你能想到麽？趙塗剛剛跟我說他覺得挺喜歡我的，要跟我試試！”

季康成：“……”妄費了他那點擔心，合著這顫抖全是因為高興，晨鑫是個給落魄狗秀恩愛的準情侶狗，他有心氣兒懟回去了，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趙塗我怎麽能想得到，您沒事兒別磕磣我，我掛了！”

晨鑫趕忙叫：“別別別，話是這麽說，我心裏太沒底了，跟做夢似的。”

季康成起先還耐著性子：“做什麽夢吶！”他說著總覺得自己這姿勢不大得勁，往端正了坐，才發現他人是從許朝明懷裏坐起來的，這姿勢和昨兒進山時候面包車上那對情侶差不多，他睡迷了枕在許朝明肩頭上，許朝明一只胳膊伸在後面摟著他。

這多好的姿勢吶，要不是晨鑫這個秀恩愛的掃把星，他能這麽窩著窩一路，現在給他一個電話叫醒了，他還能回頭再窩許朝明懷裏去嗎？這可是往後再不能的待遇了，季老板真是恨死晨鑫這丫了，他先前那點按捺著的不耐煩立刻曝露了出來，惡聲惡氣地說：“繼續做你的美夢去吧，別醒來了，再秀恩愛賭你明天分手！”

他按斷電話，呼嚕了兩把自己的頭發，瞪眼看見許朝明看著他笑，其實他心裏虛得很，一路上他那麽置氣，難為許朝明大肚量一點都不計較，還讓他枕著自己肩頭，現在給自己個笑臉，算是給自己個臺階讓自己下。

其實這事關許朝明什麽事，是他迷了心竅一點一點喜歡上了人家，慫的不能張口要自己了斷，人許朝明聽他要出來玩推辭都不推辭就陪著自己來了，也不說喜不喜歡騎馬放風箏，也都陪著自己幹了，自己心裏不甘，怎麽能沖著別人撒呢？

季老板憋著氣要給許朝明道個歉，多大點事兒呢，生意不成仁義在，許朝明這人是真的好，他就算一直把他放在心裏想著也成啊。

但他的道歉還沒說出口，許朝明就指著他臉頰笑著說：“一臉褶子！”

季康成擡手摸了一把，半邊臉頰像長了麻子一樣凹凸不平，是在許朝明的衣服上壓出來的印子。

他這回人性了一回，舔著臉問：“你肩膀都麻了吧？”往縣城走的路有段沒硬化，只是鋪了層石子，顛得慌，把他的話晃成了好幾個音調。

“沒事兒，還困嗎，借你肩膀再睡一會兒。”

許朝明是真的好脾氣，語氣比昨天來的時候還輕柔，眼神也透著萬分的柔和，叫季康成更加割舍不下了，可是季老板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心裏的主意不變，許朝明的肩膀再誘惑，溫情再勾人，他沒長遠打算的勇氣，就不敢沈溺，耽擱自己，也耽擱了許朝明，他特別有骨氣地說：“不睡了。”

語氣還有點冷硬。

許朝明沒察覺似的給他遞水：“那喝點水醒醒神。”

神是醒了，就是這興致低落地拾不起來，他抱著水瓶子發呆，車子來回顛地他頭暈，往車窗外看，班車和面包車走的好像不是一道路線，他把腦袋擱在車窗玻璃上裝深沈，不妨許朝明胳膊一伸，又把他攬進懷裏去了。

這他娘的，脾氣溫吞的人連鬧都鬧不起來，可這一個胳膊又很有爺們氣概，季康成逞硬氣，略一掙紮，許朝明胳膊箍住他，理由給的特別冠冕堂皇：“靠著車窗要得腦震蕩，沒睡醒睡唄，快到了我叫你，還跟我客氣！”

許朝明這麽大方，季康成就在這大方裏偷一霎兒想念，他睡不著了，靠著許朝明緩了好一會兒，他在車子顛蕩不定的節奏裏瞇著眼睛給許朝明講故事：“我昨晚是不是給你講小說來著？”

他就湊在許朝明耳畔，許朝明一側頭，半邊臉頰挨著他腦袋，他說：“是講了，你小點兒聲，離這麽近炸耳朵。”

季老板懊惱的啊了一聲，有種喝酒犯二被最在乎的人抓了醜態的郁悶感，他別扭地擰著脖子看許朝明的側臉，也看不出許朝明見識了自己醜態有什麽變化。

許朝明這個人有點泰山崩於前還巍然不動的架勢，容易讓人覺得他沒有感情，冷的像塊石頭，只有和他熟悉起來，才能感知到他溫暖的像一股潺潺的泉流。

季康成問他：“是不是很丟人？”

許朝明的手還握著他的胳膊，拇指來回拂動，輕聲笑道：“那有什麽丟人，不過是講了個小說！你這麽喜歡這小說，牧場上沒有雕給你射，射箭的草垛子你也應該試試，光顧著騎馬了！”

就這麽含混過去了。

季康成想了半天，還是問：“那我還幹了什麽？”

“跟我講了一陣生意經，又說家小業小，兩頭的生意把你掏騰空了，真怕陪了……”

這和他模糊的記憶想合，季老板不禁要問：“然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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