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半間已經有點悶熱的意思，辦公室裏光開了窗，外面的風吹進來一樣帶著暖，人焦躁地敲桌子：“不行再跟戰友借借？問問向卓，他不是說回了老家，老許你和他鐵，探問探問？”

許朝明將一支囫圇個兒的煙又塞回了煙盒裏：“向卓這小子打回家就沒了信息，我連個聯系方式都沒有。”

他們除了貸款，還差些錢，再貸沒抵押，略愁，但向卓確實自從覆原就沒了消息，想想還挺讓人操心。

屋裏的幾個人都是一樣的行情，都沒向卓的號碼，幹急著不是事兒，有人提議：“實在不成房子我先不買，咱先把這事兒定了！”

“房子快算了，這行市，房價一天天見長，現在脫手過些日子再去買，不定損失多少，還是我問家裏拿點得了，賺了再還唄。”解決了問題就有心情侃大山：“老許這煙怎麽不抽了，找著嫂子了，要戒？”

許朝明只笑了下不置可否，哪裏來的嫂子，他今天得空去見了季一諾一面，最近事煩心焦，許朝明這煙抽的厲害，季一諾見了老早捂鼻子，這小子最近新學的詞兒還不少，還知道了“老煙槍”這個詞兒。

淩秋誓也問他怎麽不來家裏了，他借口說，最近自己忙，季康成也忙，兩個人的時間湊不到一塊兒。

他能見季一諾還是這小子心眼兒多，他估計是求他爸沒指望，轉頭找淩秋誓求助，淩秋誓不好開口要一個說起來畢竟不沾親不帶故的人平白來看自己的孫子，隱蔽電話打通，還是季一諾這小子老神在在的約他。

季一諾掘，別人來看他時他會蹭著臉頰說想念，一旦要他求別人陪他玩兒，他才拉不下臉正面請求，他說的是：“許叔叔，我新吃了個冰激淩，特別特別好吃，你空嗎，我請你一起吃。”

許朝明是個孩子控，就季一諾這小別扭小模樣，別說是請他吃冰激淩，請他吃鶴頂紅，他只怕是也不能拒絕。

淩秋誓心裏總有個疑影兒，以為季康成和他鬧了別扭，雖然面上猶豫，到底也沒明著問出來。

許朝明不知道季康成怎麽支的慌，他就是翻來覆去時間湊不齊這一個借口，淩秋誓看他待季一諾和從前沒差別，根本不像和季康成鬧翻了的樣子，不信這破理由也只能信了。

和季康成，打從牧場回來，他們著實個把月沒通過音訊了。

那晚上季康成喝大了，一逗引就招供，他聽季康成在那兒翹著大舌頭表白，雖然是酒後的話不能信，但始料未及的興奮真是讓人無法招架，他真是高興地想放下酒杯，一個跟頭奔到月亮上去，但月亮上太寂寞了，他奔上去，也要放棄成仙成神的誘惑，再折回到這有季康成的人間來。

但他這興奮還沒攢夠半分鐘，季康成一個大老爺們就哭著說，這事是不成。

季康成那樣子真是為難透了，先說他這是個毫無想頭的單戀，許朝明個棒槌一點都不懂，懂了也沒用，許朝明是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貨，肯定不會搭理他，白讓他沒臉！

又說他從小就跟著淩秋誓過，大小事兒說不上全聽淩秋誓的，但也沒出過大紕漏，就說頭回結婚的事，也是看著淩秋誓的面子上，才和個硬說懷了他兒子的女人結了婚，現在硬要說自己要跟個男人在一起，淩秋誓能傷心斷腸。

淩秋誓寡婦門前是非多，再養出個同性戀來，只怕要被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這世上的人，他最舍不得的，就是一個淩秋誓，他舍不得讓淩秋誓活到這把年紀再傷心。

還有季一諾，他這個傻兒子現在不懂事，還會抱著許朝明的胳膊叫爸爸，可是等他長大點呢？季一諾終於會發現自己生活的家庭是個畸形的，不能見人的，會不會擰巴著長不好？會不會被人其辱嘲笑？會不會恨死了他們？

還有季康琴，就算趙鎮長怎麽追還沒松口，是不是念著許朝明沒放下，自己這不是和自家妹子爭麽？

還有他那八竿子打不著的爹季山，他雖然撇下他不管，但他要是知道和一個男人攪和在了一起，一定要擺他當爹的架子！他不喜歡這個在他小時候不管不顧現在卻假仁慈的人，一點也不想他戳淩秋誓養子不教的脊梁！

他把這世上所有人的感覺都顧了個遍，都是他在意的人，他誰的心都不想傷，漏下的恰是當事人的他們兩個。

季康成心裏，許朝明是個棒槌，永遠不知道這事兒，根本不用管，他只能在自個兒身上想辦法，他知道這辦法是怎麽樣，知道應該怎麽辦，只是辦起來難受死了，都怪許朝明，怪許朝明對他那麽縱容那麽好，怪許朝明聲音那麽動聽，對他說話的時候那麽溫柔，怪許朝明是個大帥哥，還有大長腿，他委屈地不能自己了。

許朝明給他抹眼淚擦鼻涕，和照顧季一諾似的哄著他，季康成說不醉吧，只要能有一份清醒，他估計不會當著自己的面把自己剖析成這樣子！

但說他醉吧，許朝明還哄不住他，百般方法用遍了，最後只能違著良心說：“不為難，我怎麽能叫你為難，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先緊著你。”

其實也不算違良心，他這個人死心塌地的毛病被人笑過很多次也改不了，對黎安是那樣予取予求，對著季康成呢，那更沒想過能有什麽結果。

他喜歡季康成，他知道這喜歡對季康成是一種打擾，他的喜歡就像人文藝人說過的那樣，低到了塵埃裏，在塵埃裏開出了花。

他希望季康成歡歡喜喜地過日子，他能知道這個人平安喜樂，順遂如意，他能在這個人需要的時候鞍前馬後，就這麽陪著，看著那就夠了。

所以他一發覺，才管著自己不主動聯系季康成。可是季康成召喚，他無有不應，他是個經歷過傷心滋味的人，這一遭無非是比從前的傷心更難幾分，他想，他能應付，能面上無波瀾的扛過去。

季康成能酒後來這麽一出，他沒期望的回應就近在眼前，他還有什麽不滿足？季康成在這事兒上犯難，難得要這麽折騰，他當然成全他，長痛不如短痛，他要斷，自己在季康成這先揚後抑裏像被乘著東風放上天的風箏忽然遭了雷擊一樣跌下來，也舍不得叫季康成為難。

季康成講的什麽《射雕英雄傳》，他太懂了！

其實不止講了小說，他把季康成弄進帳篷裏後，這個人在帳篷頂上那盞節能燈的光暈下瞧了自己半天就撲上來了，跟個養熟了的餓獸似的，一邊在人身上撲騰著又摸又捏，一邊又給自己講道理說這麽不對，他那糾結的模樣許朝明都不忍看。

他盡著季康成折騰，心裏軟了，什麽都放在一邊，其實在他季康成耳邊說過，要是想，那就來吧，沒關系的，別憋著。

是季康成就算醉糊塗了，還勒著自己的野性，覺著這樣不仁義，但撒不開手，在他身上咬牙印，他弄不到手，也要留下傷疤膈應後人，讓他總忘不了自己。

但季康成被酒沖昏了頭記不住，咬完一個牙印，他睡一會兒就忘了，掙紮起來再咬一個，折騰了七八回，他才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誰容易呢，他能縱著季康成的地方絕不會委屈了季康成。

許朝明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天上一輪下弦月，市區裏燈火輝煌，低頭看真是絢麗奪目，擡頭看就覺得光汙染嚴重，他不急不慌地往租下的房子裏走，盤算著晚飯，盤算著季康成這會兒在幹什麽，想著想著發現到家了，這一路盡想著季康成的時候多，還沒想好吃什麽！

許朝明靠在門背後苦笑了好一陣，翻箱倒櫃找了半天，只找到半包掛面，就拿這來糊弄自己的嘴了，吃飯的時候想到以自己這個半天深坑裏爬不出來的性子，這一跤栽地這麽狠，除非季康成狠傷他一回讓他涼了心，不然他後半輩子可八成就得這麽淒愰著過了。

可季康成九成九也不會傷他的心。

他看著伶仃的一只碗一只筷子，淒涼是真淒涼！

季康成呢？不知道季康成是個什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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