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架著鄧瑾走了兩步這姑娘就有點醒了，大概是認出了“HOLD ON”的招牌，想到了這裏面和她開了套房的老張，立刻腳跟長在了地上似的拖不動了，她耍賴地蹲在地上：“我不進去，我不去！”

季康成最後聽見她的碎碎念：“我不想見他！”酒勁過去了一陣，她的大舌頭也好了一些。

他們兩個拉扯了一陣，最後季康成拖麻袋一樣把她拖進了門，今天前臺蔡姐值班，她覺輕，被這動靜驚醒了，披著衣服出來看。

正好有人幫忙，季康成在酒吧也就著鄧瑾的悲情故事喝了些酒，這一路又這樣折騰，實在累得夠嗆，抓住蔡姐跟抓住了救命的浮木：“蔡姐，給她新開一間房吧。”

蔡姐有些疑惑似的：“以前的房子怎麽了？張先生走之前還交了房費，她也不住了嗎？”

“張德政走了？”這回換季康成疑惑，這是什麽意思？

蔡姐唉了一聲：“小鄧跟張先生鬧別扭了？”她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為是有錢的小情侶吵架了任性：“張先生涵養倒好，小鄧這麽揮霍了一把，他雖然臉色不虞，終究也沒說什麽。”

客人的事不方便瞎透露，季康成自覺地做了一回八卦絕緣體，裝模作樣的問蔡姐：“張德政沒說什麽是什麽情況嗎？”

蔡姐還挺奇怪：“小鄧沒跟你說啊？”一般情侶吵架，出去撒野都會吐槽一下。

季康成：“她嘴緊地像蚌殼，一句都沒提，光喝醉了！”

蔡姐還挺佩服，她想了一下時間：“大概十點多鐘十一點的時候張先生下了樓，他跟我問小鄧的去向，說他打不通小鄧的電話，我說小鄧跟你爬山蹦極去了，他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麽，就坐在大廳裏坐著，看樣子是在等小鄧，還一邊等一邊打電話，午飯都沒吃……”

“晚上七八點的時候小鄧的電話還打不通，他就上樓去了，沒過一會兒又下來了，提著行李箱，說他有事提前回去兩天，他們原本訂了五天的房，他又續交了半個月，說是小鄧要住……哦，他還給小鄧留了個信！”

蔡姐折回去在抽屜裏翻找，還用中年女人特有的舊情懷數說：“這年月還有人肯寫信，這心意就難得了！我看信封的字還寫的真是好看！小鄧也是孩子氣……喏，就是這個！”

鄧瑾在門外的時候還鬧騰著，聽到張德政走了這裏，整個人安靜如沈入水底的魚，連個吐泡泡的聲音都沒有，季康成接過信，心想這人都醉成一條死狗了，八成又睡了過去，這信怎麽的也得明天才能看。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時，醉的身嬌體軟的鄧瑾靠著他，垂著的眼眸裏一片沈靜，但絕不是睡著的樣子。

季康成：“……額，那先送你回房！”

鄧瑾從他手裏抽走了信，從自己上衣領口塞了進去，藏進了胸口，她伸手拍了拍心口的位置，順勢倒在大廳的沙發上：“我走不動了，我睡沙發！”

這一身酒氣不收拾，明天整個大廳裏都能聞見來自鄧瑾女士身上的發酵味兒，但季老板畢竟是個七尺男兒，雖然抗拒了酒醉的鄧瑾“開房”的邀請，也不能給人姑娘洗澡呀！

蔡姐又是個腰酸背痛的中年婦女，這……

最後還是蔡姐勇敢獻身：“我給她拿毛巾隨便呼嚕兩把，這酒味兒喲！”

季老板千恩萬謝，他自覺不再是十八的小夥兒，到了熬夜一次睡半禮拜的年紀，員工休息室今兒有人，他就著剩餘的力氣爬回辦公室，隨便劃拉了兩下算是洗漱完畢，睡覺去了。

本該是累地倒頭就睡一個晚上，可能因為過了他平常睡覺的點，季老板在辦公室那個與肩同寬的折疊床上撐著手臂烙了八十張燒餅，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及其不安穩，夢境像是南方的梅子黃時雨一樣纏綿不盡，夢裏的人還都像晚八點的家庭劇演員一樣，神情都活靈活現的。

夢裏他站在沙發上咬著娃哈哈的吸管，瞪著兩個大眼睛看家裏多出來的漂亮阿姨，那個女人頭發比淩秋誓的長，比淩秋誓高，穿的還漂亮，特別能吸引人的目光。

但是這個阿姨時不時地要抽桌上的紙巾擦一下眼睛，他好奇的看著這個阿姨拿紙巾小心地沾著眼睛下面的淚珠，不知道原來擦個眼淚還能這樣操作。

但是除了偶爾的一聲抽泣，屋裏只有他吸著娃哈哈的呼嚕嚕聲。

抽泣聲是那個漂亮阿姨的，淩秋誓沈默地像一塊鐵。

似乎是等了很久，夏日的天都黑了下來，他們還在黑暗中沈默的僵持著，他似乎是在沙發上自己蹦蹦跳跳玩鬧了一陣睡著了。

驚醒他的是一室的光明，他揉著眼睛坐起來時看見那個漂亮的阿姨立馬奔向了他爸爸的懷抱，他也要去，被淩秋誓拉了一把，眼睜睜看著那個阿姨靠進他爸爸懷裏。

他倍感威脅地大喊了一聲，淩秋誓在他耳邊噓了一聲，說：“不要叫，乖。”

他爸爸起先還是推拒了一下，沒有讓那個漂亮阿姨投進他的懷裏，但那阿姨嬌滴滴的，最後還是倚在他父親的肩膀上。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靠在母親懷裏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覺出氣氛的詭異。

他這些年過去，他還記得他父親在看到屋裏狀況那一瞬間臉上的神情。

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他的語文水平從“鵝鵝鵝，曲項向天歌”學到了會背《致橡樹》，卻依舊找不到詞匯來描述他爸的那個表情。

這之後他活了二十多年，早就明白了當時那場平靜的對峙之下的情潮洶湧，但仍然不明白淩秋誓何以能那麽平靜。

淩秋誓看著站在門口，姿勢暧昧的兩個人，對季康成的父親說：“她說懷了你的孩子，但真沒想破壞我們的婚姻，所以求我陪她去流產，拿掉著孩子她就離開你。”

這只是個簡單的陳述句。

他父親卻不知怎麽聽完之後就狂怒起來，喊叫了些什麽他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那個漂亮的阿姨被父親吼得縮起了肩膀，但淩秋誓抱著他的手連勁力都沒變，等父親發作的間歇，她以一貫平常的冷靜語調說：“我以為她是訛錢的騙子，現在看來這是事實，季山，我提出離婚，康成歸我，我允許你探視，剩餘的東西我可以什麽都不要！”

這也是個簡單的陳述句，他父親卻像被拷問到神志混亂垂死掙紮一樣，猛地撲過來，要從淩秋誓的手裏抓走他，他嚇得大哭起來。

時隔那麽久，夢境裏的悲傷還如當時一般真切，季康成把自己哭醒過來，翻身的時候險些掉在地上，才想起今晚不是睡在床上，他身下的這張床對他來說跟小龍女睡覺的那根繩子差不多，只是他沒武功，不能亂翻。

他橫平豎直地躺好，覺出臉頰上又涼又癢，伸手摸了一把，竟然一手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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