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鐘太陽已經升了老高，朝南的窗戶裏透進大片的光亮，那光亮中間的人席地而坐，一條腿曲起來，一條腿伸展著，手邊的煙灰缸裏已有了三四個煙蒂，他手裏還擒著半支，好半天不抽，連灰燼都懶得彈一下。

光影照著他栗色的頭發，連同他的臉龐一起，都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屋子裏只擺了桌子和沙發，有些規整而空曠，光影裏的人是靜止的，被襯地有些寂寞。

這個寂寞的人靜了一陣才動起來，他把指間的煙屁股含在嘴裏，兩腳交錯蹬地，利落地站了起來，滿屋子轉悠著找到了手機撥了個電話。

“餵，對，是我，季康成……挺好挺好，你好啊，生意怎麽樣……嗯行……對，當然是要茶葉，不然給你打的哪門子電話……就貴一點的吧，送人的管什麽喜好口感，好看就行，給我整個吉祥點兒的禮盒包起來，你們管配送嗎……當然同城！地址是同福路那邊的雁慶小區三號，時間麽，這個月二十號之前送過去就行了……對，報我的名字！”

掛了電話季康成靠著窗戶擼了兩把頭發，昨晚那張小床睡得他腰酸背痛，還有連續劇一樣不死不休不間斷的夢弄得他有點精疲力盡，整個人跟熬夜熬過頭了似的，腦子不著調地亢奮，轉的他頭疼，身體卻很疲乏。

他到現在臉都沒洗，聽著手機唱了半天“天涯遠，我願去，青燈苦，為你我也守得住，只是閑情無處訴，聽般若唱徹冷夜……”才反應過來是自己的手機鈴聲，他有個電話打了進來，待看清來電的人是淩秋誓，季康成才清醒了三分。

他媽沒事兒不會大早上給他打電話。

他接起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那邊淩秋誓帶著淚意的聲音傳了過來：“季康成你想不想的起來你還有個兒子啊，我的一諾被人拐跑了你知道嗎你……”

季康成腦袋裏嗡的一聲，他和季一諾關系淡是淡，但季一諾被人拐走這事兒還是太嚴重了，尤其是他媽明顯已經亂了陣腳，他努力穩住心神，問淩秋誓：“媽，你別急，你什麽情況，你沒事吧？”

本來含著淚意的淩秋誓被徹底氣哭了：“一諾被人拐了我能好嗎，你是不是個傻子啊你……”

季康成抓了一把頭發：“你先找個安全的地兒待著，報警，找安保人員都成！一諾時候被拐走的？你看到人販子的樣子了嗎……”

淩秋誓打斷了他的話，忽略了季康成一串的問候，全部的心思都在季一諾身上：“什麽時候？就剛剛！你能不能對一諾上點心啊，我的一諾……嚇死我了呀！”

聽淩秋誓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季康成趕緊說：“媽，你別急，孩子剛丟咱們還能找到，這樣，你打電話先報警，然後告訴我你在哪兒，我馬上來找你。”

淩秋誓聽不進去，她的憤怒叫她失了以往的果決和講道理，現在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一樣喋喋不休，還一邊說一邊淌眼抹淚：“我能不急麽？那幫王八蛋看我一個人帶著一諾，直接出手來搶了，還說我是人販子，嚇死我了，哎，氣死我了，咱們就一諾這麽一個孩子，多可憐啊，這要給人搶走了我還能活下去嗎，我也不活了我！”

季康成急死了，他已經在接電話的過程中穿好了衣服，一邊下樓梯一邊說：“媽，我先掛了我先報警！”他一步誇了兩層臺階，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就在這時聽到童音奶聲奶氣地說：“奶奶，你別哭！”

這是季一諾的聲音！

驚嚇過去季康成才覺出頭皮上滲出一層冷汗，他扶著樓梯邊的扶手站住了才問：“媽，一諾不是在你旁邊呢麽！你們到底有沒有事？”

淩秋誓不講理，淩秋誓是個正在發飆的獅子：“你還希望他被人拐走嗎？我跟你說季康成，要不是有人幫忙，一諾就真被人抱走了呀！那夥人有三四個，我能追上嗎？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啊你？是不是一諾被人拐走就稱了你的心意？”

既然是虛驚一場，季康成好歹放松了兩份，他坐在臺階上聽了一陣淩秋誓的哭罵，等腿軟的勁兒過去了才行動。

人說隔輩親，淩秋誓是真把季一諾捧在手心裏哄著寵著，季一諾有點風吹感冒淩秋誓感同身受之餘還要念幾句恨不能替季一諾難受的話，要是季一諾真被人拐跑了，淩秋誓八成得瘋。

人老了便有很多割舍不盡的牽絆，不像年輕的時候，年輕的時候淩秋誓是個說走就走，能帶著兒子凈身出戶的人。

季康成安慰淩秋誓半天才得到主要的信息，淩秋誓帶著季一諾，就在市中心商場附近的地鐵站裏，她實在是被嚇壞了，不敢再單獨帶著季一諾行動，只能留在地鐵站裏等。

從HOLD ON進城得半個小時，去市中心得小一個小時，季康成想著淩秋誓孤零零地抱著季一諾擔驚受怕地等在地鐵站，也就沒心思去管有沒有洗漱這回事了，他開了民宿裏接客人的一輛車過去，一路狂踩油門，四十分鐘就殺到了現場。

將近中午，市中心行人如梭，季康成進到地鐵站裏，很快就看見了在靠墻的候車長凳上坐著的淩秋誓，她哭的雙眼通紅，鬢發淩亂，還不停地摸著眼淚，顯出些許老態，季康成看得心頭一熱，叫了聲媽，奔了過去。

聞聲擡頭的人有三個，正擦眼淚的淩秋誓，陪在一邊的許朝明，還有站在許朝明懷裏，直接拿腳踩著許朝明的褲子，玩兒地正歡的季一諾。

季康成：“……媽……”他一時有點懵，只和許朝明點了個頭。

淩秋誓見著他，像委屈的孩子見著大人似的，哭得更加洶湧了，還不忘站起來罵他：“你個不上心的混蛋，一諾就要被人拐跑了你知道嗎你……”

季康成看她又要車軲轆話來一圈，想起不久之前在HOLD ON 聽到離婚決定時的顧女士，也是車軲轆話來回說，人傷心到極處，理智邏輯這些東西，便都拋諸腦後了。

季康成攬著淩秋誓的肩頭，用手撫著她媽的背安撫她，這樣一來正和跟著淩秋誓站起來的許朝明對了個正臉。

許朝明禮貌地咧著嘴角笑了下算是又打了個招呼，他懷裏的季一諾這會兒也不玩鬧了，瞪大眼睛看著抱成一團的奶奶和爸爸。

這是自那次去醫院，季康成看著許朝明帶姑娘去做人流，一言不合幹了一架之後，第一次見著許朝明。

現在這場面不難推想，許朝明就是那個幫助了他媽，沒讓季一諾被人販子拐跑的人。

季康成雖然心情覆雜，但還分得清是非黑白，他醞釀了一句謝謝，不過還沒說出扣，許朝明懷裏的季一諾張開手臂向季康成撲了過來，季康成對兒子對自己的親昵受寵若驚，趕緊伸出手臂接他，結果這小子一只手臂環住了淩秋誓的脖子，挺大人樣拿一只手摸了摸淩秋誓的頭發說：“奶奶，別哭了好不好？”

季康成張著手，心想，這好像有點尷尬，只見許朝明見此情景倒是真心實意地笑了一下。

好笑的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