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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傷逝(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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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瑾喝的酩酊大醉,她酒品實在不好,抓著季老板就往季老板身上蹭,一頭短發在季老板胸口研磨成雞窩狀,一會兒用極其孩子氣的口吻帶著一點懇求說:“我好難受啊,讓我睡覺!”

一會兒又精神分裂似的哈哈哈大笑一陣,勾著季康成的脖子:“去開房,開房!就這裏,就現在!”叫完之後又說:“我想睡覺呢!”

季老板雖然自稱是個步入中年的大齡男子,但鄧瑾這樣一個清秀嬌俏的姑娘老跟他嚷著開房,他實在得念三千聲佛才能不起綺念。

他把鄧瑾弄上車的時候才開始唾棄自己的禽獸不如,是和女生共度一夜,始終沒有越過中間那道線的那個禽獸不如。

鄧瑾靠著後座瞇了不到三分鐘就清醒了,酒精使她思維混亂而精神亢奮,她語無倫次,大著舌頭顛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老張……老張陪我去游樂場,看……我坐,坐旋轉木馬!俗,俗透了,可我小時候……從沒坐過!”

老張彌補了她的童年,花季雨季和青春期吧!

“他和他老婆的聊天記錄一串……一串的,沒有刪過……”鄧瑾從後座靠背上滑下來,腦袋靠在季康成肩上:“他的密碼……那麽,那麽,簡單,他對我,不……設防,你說,為什麽?”

出軌還如此不謹慎,要麽是看中對方絕不會懷疑自己,要麽是看中對方即使發現真相,也無能為力甚至默認,接受。

對於鄧瑾,張德政的不設防出於哪一種心理呢?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老張還睡著,他眼角有兩條……細紋,不笑的,不笑的時候也有,他右眼眼瞼上一顆小小的痣,顏色特別……特別淺!”

“老張……顯老,法令紋,都……深了!”鄧瑾忽然擡起頭看著季康成,那目光裏透出海一樣的深情:“我看著,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他騙我騙的那麽慘,我想……想殺了他!”

季康成和開車的司機一樣被這個“殺了他”驚得回頭,他看到鄧瑾的眼神,背心裏都是涼意,那倒不是殺氣,而是絕望!

她的絕望,原來在這裏。

季康成坐地靠近車門,讓出大半個車座給醉酒的鄧瑾發揮,還得著意安撫司機大哥:“這姑娘喝醉了胡說的,您別當真!”

司機才點了個頭,鄧瑾卻不幹了,她本來斜躺在座椅上,蹭一下坐起來,季康成伸手擋了一下,才沒讓她的腦袋磕到車頂。

鄧瑾喊叫著鬧騰:“真的,真的,我真的想……殺了他!可是我,可是我……”她還連說帶演,又一次看住了季康成,連聲音都偷情似水地:“可我這麽,這麽看著他,我竟然……舍不得下手……”她笑了起來:“舍不得下手!”

這句“舍不得”最觸動她的傷處,她一直喃喃念叨著:“可是我下不去我,我舍不得……”仿佛這是道過不去的坎。

“他那麽壞,他騙我,騙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懷了孕,他,他……”

鄧瑾漸次激動起來,她一口氣換不過來,咳得縮在車座後的角落裏,好久才停下來,連情緒都平覆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懷孕了……”鄧瑾數著手指頭,從十根手指裏面壓下去了五根:“懷了……五個月,是個小公主!”

他的妻子懷孕了五個月,走通了孕檢的醫生得知懷的是個女兒,她不知什麽時候早就知道了丈夫婚內出軌,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另一個女人一個下馬威,她大概也知道丈夫在外面相好的是什麽人,根本不必疾言厲色,就可將那女人可打個慘敗。

“我想告訴……告訴那個女人……我想回罵,想拿老張氣她,可是,可是……我也沒有!”鄧瑾在那角落裏冷笑了一聲:“我什麽也沒做!”

她在最初的意外,氣氛,傷心和報覆心過去之後,冷靜地像一面堅硬的盾牌,她把張德政的手機調在他和他妻子的微信對話界面上,將手機放在張德政的枕邊,便拿了他的卡出了門。

她下不去手殺他,更在最初的立場上就勝不過他的妻子,她也不想鬧,不想叫,她想奢侈一場,叫這裏的人都記住她,而後她自我了斷。

只是這自我了斷也因為季康成情真意切的犯二行為而取消了,她知道了蹦極的滋味,如果沒有那根安全繩,那就是跳樓跳崖自殺的感覺了。

她昏昏沈沈想了很多,到最後只來得及說一聲:“我是……被小三!可,說白了……到底還是,還是個第三者!我大概只有,只有自己……溜掉。”

鄧瑾只顧著自己訴說,不知季康成的臉色從她說張德政的妻子懷孕起,就變了幾變,她鬧騰過這一陣,酒的後勁逼得她昏睡過去,只留季康成一個人,坐在深夜的出租車裏,望著車窗外空曠的街道和街邊一盞一盞的路燈,出神想著自己的心事。

天下各家的悲歡聚散如此重覆而相似——出軌,懷孕,小三,離婚或者茍且,他對婚姻生活天生悲觀,少不了從小來的心裏陰影。

他那時候已經比現在的季一諾大了,上了幼兒園,有一天放學等人來接的時候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淩秋誓,陪著他等家長的是個年輕的女老師,焦躁地在地上走來走去。

那時候手機並不普及,連座機都不是家家都有,最後女老師查了他們家的座機號碼,用辦公室的電話給他的家裏打了電話,淩秋誓才來接他。

他現在想起來,淩秋誓當時的表情也是麻木的,可是他並不懂事,對淩秋誓忘了接他這件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淩秋誓等他的脾氣過去了,還給他買了一袋零食,他就原諒了淩秋誓,遠沒有現在的季一諾這麽難說話。

快到家的時候淩秋誓問他:“小康成,你願意跟著媽媽生活嗎?”

他還不懂生活具體是個什麽意思,但特別吃人嘴軟地說:“願意呀!”

他並不知道淩秋誓這句問話裏其實有坑,這是個選擇題,他說了願意跟著淩秋誓,就是放棄了他爸。

不知為什麽,他的人生走過這大二十幾年,很多事情他都記不得,對那天的場景卻記憶深刻。

“是這兒嗎,餵哥們,睡著了嗎,是這兒嗎?”司機一連問了好幾聲,季康成才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回了太妍山,正在他們民宿前面的那一排客棧那兒。

“不好意思,還得往裏面開一段,前面那個路口轉過去,很快。”

“HOLD ON”門前的布置在夜色裏招搖地展示這自己的與眾不同,司機大哥喲了一聲:“太妍山還有這麽個地方,這地兒還有點兒意思嘛!”

季康成特別敬業地給大哥推薦了他們的微信公眾號,宣傳了一波他們的民宿,才付了錢,拖著鄧瑾下車的時候司機大哥扭頭跟他說:“好好兒開導開導,小姑娘家家的,走錯了路不要緊,能折回來就好,後面的路還長嘛!”

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大概是聽鄧瑾的醉話拼湊出了個大概的故事,季康成道了謝,心想這話一定要轉達給鄧瑾。

只是今晚怎麽整,要是張德政還等在店裏,兩個人一見面就鬧起來,那就頭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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