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誰的感情不需要回應呢？

這樣的事情發展到最後，鄧瑾覺得自己像泡著一壇泡菜的罐子，心裏的感覺滿的要溢出來，酸的要掉眼淚，可沒有人先揭開蓋子來看一眼，她就始終不敢輕舉妄動。

放春節假的時候她們公司發了購物卡，她一個人夾在息壤熱鬧搶年貨的隊伍裏買了兩袋速凍水餃，一罐老幹媽和一罐拌飯醬回到了出租屋，後半年所有虛無縹緲的幻覺都比不上此刻的淒清。

她甚至沒有食欲，這就是她的年夜飯了。

過年的時候鄧瑾把手機藏在床墊底下，怕自己最終難耐這寂寞，會發癔癥給張德政打個電話，她只要有機會對著他開口，過滿則溢的獨孤就會出賣她的軟弱，出賣她的心思。

她端著餃子盤在家裏晃到十二點還了無睡意，沒有電視，只能趴在窗口看別人燃放煙火。

睡覺的時候覺得身下不停震動，她從床墊下把手機拯救出來，是張德政給她打了電話，祝她新年快樂，說初二走完親戚他有空，若是方便，到她家拜訪一次。

她抓著墻角的暖氣片才能穩住自己的聲音，嘴裏說著好，眼淚那麽快就冒了出來。

她是多平凡的一個人，擺不脫對這寵愛的渴求的這種病，假使這也是病的話，她已經病入膏肓。

鄧瑾多慶幸她沒把購物卡裏的錢花完，可看著超市裏零星的菜品，又沮喪到了極點，她只能多買幾張碟子和一把新筷子。

而後她走街串巷地找菜鋪子，好在她租住的小區幾裏外的地方有個小型的菜市場，只有一家店鋪開門，擺明了要殺人的價錢，她猶豫了一陣，還是大放血買了一堆菜品。

張德政中午來的，她已經弄了四個菜，還有四個沒炒出來，對於兩個人的便飯來說，這隆重地有點過了。

但張德政的註意力更多地放在她租住的這個鬥室之中——一室一廚一衛，樓房老舊地從外面看起來頃刻就能坍塌，這種樓房根本沒有電梯，樓梯間窄地容不下一個大胖子轉身。

屋裏墻壁有些脫落了，貼了幾張壁紙遮著，即使收拾地幹凈也掩不住地板的老舊和家具的年歲，餐桌的腿細瘦殘缺，還惦著一厚塌紙才能保持平衡，床腳立著一幅未完成的畫。

鄧瑾被這番打量弄得底氣盡失，甚至局促，她忘記買酒，家裏沒茶，餐桌上的氛圍就像杯子裏的白開水一樣的寡淡，她嘗不出菜的味道來了。

就是這一頓飯後，張德政看她把碗筷收進廚房，立在廚房門的門口看她把剩餘的菜一碟一碟在案幾上擺放整齊。

她那廚房門那麽窄，張德政堵住了大半的光線，這個時候她甚至都沒有了回頭的勇氣。

就是在這樣一種氛圍裏，張德政對她說：“可能說起來有點冒昧，這個場合也不太合適……”他停頓了一下，才不急不緩地繼續下去：“我覺得你一個人過的這個日子……”

他算不上口條利索，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換了種說法：“應該這麽說，我覺得你很需要有人照顧，而我……剛好可以勝任。”

這實在算不上浪漫，甚至不如她大學時候的男朋友，還給她送了幾束玫瑰和幾盒巧克力。

但這話又太妥帖，像是量身定做地一塊模具，輕輕滑落，剛好嵌進她心口那個大大的窟窿，堵住了心頭呼呼漏過的風聲。

她那時候總還不敢蹦起來，怕本性展露就嚇跑了對方。

但老張像一座山一樣，一旦點破了那層紙，她那點小道行哪裏藏得住，可他一樣的驕縱，像對小情人，像養一個女兒，但他都不會厭煩。

和張先生在一起的日子明顯輕松，他不止給她戀愛關系中的關愛，甚至工作，甚至是畫畫，也是張先生在認識的朋友那裏說項，她才漸漸能把畫放到畫廊去賣。

甚至有次規模不大的展覽裏還塞了她的畫進去，這些事情沒有張先生，她想她一個人辦不到。

甚至她胸口拿到欲蓋彌彰的傷痕，她怕舊事重演，老張一朝醒悟再拿正義的長劍將她釘上刑架，因此主動解說，卑微如一粒塵埃，空洞地沒有眼淚。

老張是那一只接住塵埃的手，溫柔的，穩重的，讓人安心的。

他那時候輕輕吻過她的紋身，吻過她紋身下的傷口，這吻像一劑靈藥，讓她覺得痊愈，像一泓清泉，讓她淚水滂沱——原來她會，她能毫無防備的大哭。

就是在這樣的溫柔的生活裏，她去年生日的時候，在畫廊附近的一家紋身工作室裏，在那條青藤下吻上了這三個字，靠近胸口。

紋身師提醒過她的，這東西吻上去容易，要洗就難，還會留下疤痕，她那時候從來沒想過要洗，她想的是以後長遠的生活裏，她都要在心頭捂著這三個字，身邊陪著這個人過下去。

那時候她就想結婚了，那時候她才二十三歲，這是她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只是張先生穩重的很，從來不提結婚的事情，她不能催他，她想的是，自從遇見了他，她有了這麽多的希望和這麽多的驚喜，她為什麽不能給他一個驚喜呢！

她想透此節已經是今年春節後，那是初五，張先生說他家裏今年要走的親戚多，要到初五才有空，初五他們去看了電影，一路從電影院走了很久的路，過年時節街上的彩燈裝飾分外漂亮。

她就是在這華燈照出的重重疊疊的人影裏看著兩個依偎的身形決定的——她多想結婚吶，多想和張先生以一種更為莊重的方式在一起，這個婚，她來求。

她畫殘了好多稿子，才弄出自己喜歡的戒指樣式，定制的時候那個專業的設計師只改了幾筆就去做了，還大讚她肯為男朋友花心思。

為了張先生，為了這種她從前沒有過的安全穩定溫暖的關系，她當然肯花心思。

直到昨晚，她將戒指鄭重遞到張先生的眼前，看著張先生眼裏的錯愕和喜悅，她還想著未來的日子。

張先生收了戒指，沒有答應結婚，但是她那麽高興，忽略了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夜裏還是同床共枕。

可是她預備要與之共度一生的人，睡一覺過去，便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張先生昨日奔波勞累，早上還睡著，來了電話他也不接，看了一眼按掉鈴聲，倒頭又睡了。

鄧瑾純粹是想要作弄人，想將電話接起開成免提，讓電話那頭的餵餵聲叫醒老張，只是拿起手機的時候看到消息欄裏新來的微信——老公，本來想等你回來給你驚喜，但我……

微信消息在通知欄裏只能顯示這麽多，她看不清後面的內容，但前面的稱謂足夠叫她手腳冰涼，她舉著手機坐在床上半天沒有動靜，老張已經睡了過去。

驚醒她的是她自己的手機鈴聲，她看著屏幕上陌生的號碼，撂下老張的手機，抱著自己的手機出了臥房——她怕吵醒老張。

打電話來的是位女士，禮貌地問：“鄧瑾女士嗎？”

鄧瑾不肯回答，反問：“什麽事？你是那位？”

那邊笑了一下：“我是德政的妻子，剛剛打電話他沒接，德政還睡著的吧？”

鄧瑾一瞬的呆楞過後不禁打斷對方的輕聲慢語，惶急問：“你是誰？”

那邊的聲音再和緩裏帶著幾分輕藐的笑意：“德政沒說過他已結過婚？他可跟我說過你呢！勞煩你告訴他，我盼他早日回家，我給他發了微信，他醒來看了會明白的。謝了。”

那邊的電話掛斷了足有半個小時，鄧瑾才能開始思考，她捋一遍這其中信息，覺得這個事情或許有誤會，她一瞬間想叫醒老張詢問，卻在邁出那一步的時候頓住了。

她蹲在地上冷靜了一回，心裏像是被鐵汁澆過，滾燙灼傷之後形成了一個堅實的硬殼，使她的心麻木冷漠，使她的心寒冷如霜。

她回去後先按著老張設密碼的習慣，試了兩次就解開了老張的手機屏幕鎖，看到了那條消息的全部：“老公，本來想等你回來給你驚喜，但我實在忍不住，媽媽今天托人問了產檢的大夫，咱們的孩子是個女孩！再有五個月，你就有一個小公主啦，想你。”

後面是一個親親的表情。

她看完微信看老張，明明熟悉到烙印心上的人，卻忽然陌生如從未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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