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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油盡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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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樓禾矣第一次見到白朝夕,房間燈光昏暗,擺設簡陋,基本不透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瀕臨死亡的氣息,而躺在床上的人,即將油盡燈枯。

“你來了。”

不用睜開眼睛,光是聞著氣味,白朝夕都知道是誰來了。

最想見的是他,最怕見的,也是他。

他的聲音極其沙啞,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說的十分艱辛,聽的人也不舒服。

樓禾矣站在門邊沒動,看著子桑晏一步步徐徐走到床旁,她能感覺的到,白朝夕的呼吸隨著子桑晏氣息的逼近,逐漸開始急促。

“朝夕,你憔悴了不少。”

子桑晏站定床旁,目光淡淡地俯視著床上的人,從樓禾矣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神色非常平靜,嘴角甚至帶著淺淺的弧度,說話的語氣也是波瀾不驚。

連一丟丟寬慰的意思都沒有,如果說他是來探望病友的,誰信?

說好的終究相識一場呢?這種居高臨下的姿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此番是落井下石來了。

白朝夕睜開眼睛,昏暗的燈光下,熟悉的容顏出現在他日漸模糊的視線中,恍惚間,他以為站在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這段時間以來無數次出現的幻覺罷了。

他那樣瘋狂的想見到子桑晏,即使是在神志不清的時候,唯一記得的,也只有子桑晏。

“你終於來了。”

子桑晏不可置否地點了個頭,語氣如閑話家常:“你讓你父親在C城殺人,當然知道我總有一天會來。”

是這個病秧子教唆他父親在C城劫殺道者?天底下還能有這種操作?樓禾矣面露驚訝,只見白朝夕掙紮著慢慢坐起身,每動一下,他的表情都很猙獰,疼痛令他咬著牙冒了滿頭的汗,而子桑晏只是這麽漠不關心地看著,別說搭把手了,連惺惺作態都欠奉。

白朝夕艱難地坐起身,靠在床頭喘著粗氣,貪婪地看著站在床邊的人,“如果不這麽做,到我死的那一天,你都不會來見我。”

子桑晏挑眉,並沒有表示,“朝夕,慧極必傷,情深不壽的道理我以為你懂。”

“你要我茍延殘喘,時時刻刻依附他人,像傀儡一樣受人擺布地活著?呵,那樣,我生不如死,寧願死在你手裏。”白家造了多少殺孽,自己能活到幾時,白朝夕無時無刻不謹記於心。

既然註定歲不過百,情深不壽英年早逝又何妨?

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子桑晏再清楚不過,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攔著白左辰在C城殺人,“你父親毀了李康夢,白家滿門都會因為這件事被牽連,朝夕,你不曾想過你父親的安危麽?”

當時,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動B組的成員,沒想到父親最終還是下手了,知道這件蠢事時,白朝夕氣的險些背過去。

他自然知道這件事會帶來什麽後果,所幸,他也準備好了去承受,“只要你出面,把我交給李康夢的師門,保我父親和白家一門,李康夢定然給你這個面子。”

子桑晏不語,神情難測,白朝夕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目光猶如貪婪的蛇蠍,“我跟你相識多年,哪怕是我作繭自縛,也曾經跟你歡好過一段時光,你應該完成我的遺願。”

一個不惜冒著被滅門的危險也要冒險行兇的人,還能有為他人求生的遺願,在樓禾矣看來,著實有點兒可笑。

隨即,她就聽到子桑晏的笑聲了,“朝夕,這樣的話,你自己信麽?我饒了你白家滿門,你就能瞑目了?”

“瞑目?我怎麽瞑目?怎能瞑目!沒有殺了秦嶺,我死不瞑目!”

白朝夕瘋狂怒吼,所有壓抑著的情緒仿佛就為了等這一刻,他緊緊扣著床沿,用盡全部的力氣去發洩心中的憤怒,“憑什麽他能跟你締結契約!憑什麽他能跟你命受同宮!我得不到的東西全都被他占有了,他能跟你在這世上好好的活著,而我終日被病魔纏身哪怕垂死掙紮也難逃一死!你讓我怎麽瞑目!”

“你說!你讓我怎麽能甘心!”

他突然發瘋,嚇了樓禾矣一大跳,看他面目猙獰,形如惡鬼,實在是恐怖的很,兄長被這樣一個人盯上了,可真是危險。

白朝夕劇烈地喘著氣,因惱怒而張大的瞳孔正在逐漸失去焦距,這樣大的脾氣,以他的身體,不再將養個十天半個月,是發不出來了,然而前提是,他還有命活十天半個月。

他身體的狀況比預想的要糟糕,無外乎白左辰拼著白門被滅的風險,也要吸取李康夢的精氣神,如果再得不到純正的精氣神滋養,白朝夕精衰力竭,即將不久於人世。

看他現在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子桑晏不由嘆了口氣:“如果不去菩薩亭,你的身體不會衰敗的這麽快。”

菩薩亭的怨氣對於他來說,堪比黃泉的冥氣,一旦入體,猶如無償索命,白朝夕怎會不知,就像他知道,即使去了菩薩亭,也未必能見到木可。

他冷冷道:“是啊,讓你跟我一起死,再拉著秦嶺陪葬,或許我才能瞑目。”

這些氣話說出來,他應該舒心不少吧,子桑晏挑唇一笑,淡淡道:“鎮魂匕的傷一時半刻要不了我的命,朝夕,你太心急了。”

當日得知子桑晏受了鎮魂匕的傷,他慌的沒了分寸,也曾有過惡毒的念頭,讓子桑晏陪他一塊死,卻終究,狠不下心。

情深不壽,果真如此,然而,他並不後悔。

白朝夕低下頭,看著自己枯黃的雙手,苦笑道:“我活著,不能得到心中所愛,死了,卻能死在我愛的人手裏,我不後悔,但是子桑晏,哪怕我沒能幫你找到治療鎮魂匕之傷的方法,看在我為你拼過命的情意上,你放過我父親吧”

他這一生都高昂著頭顱,從不曾放下過高傲的姿態,如今猛然丟棄了他驕傲的皇冠,倒是令人感慨,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

“朝夕,你太烈了,容易傷人傷己。”子桑晏展顏一笑,附身靠近他,溫柔地替他拂去額前的碎發。

他靠的很近,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如一股暖流將白朝夕包圍。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能觸碰到他,白朝夕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叫囂著要緊緊抓住他,只是顫抖的雙手,沒有一丁點的力氣。

他要失去他賴以生存的信仰了,他的希望全部都破滅了,他連和他共同生存在這世上的機會,都沒有了。

“朝夕,殺人償命,你和你的父親都不能幸免,他在C城殺了人,就要以命相抵,而你,我不會讓你死。”

白朝夕驀然瞪大了眼睛,想說話,卻發現自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了。

子桑晏動作溫柔地扶著他躺下,指尖沿著他已然生皺的肌膚,緩緩地描摹著他的臉龐,宛若珍寶

“你欠下的債,由我來償。”

子桑晏的聲音就像有生命的線,靈活地環繞著他,白朝夕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疲憊的困意卻不斷的拉扯著他。

直到完全喪失意識,他也依然分不清,他所看到的和聽到的,是不是都是幻覺。

“他睡著了?”

剛剛他的意識明明還非常強烈的,怎麽能突然睡著了,樓禾矣有點兒懷疑是不是子桑晏動了什麽手腳。

子桑晏沒有回答,招手讓她過來,一雙翡翠色的異瞳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樓禾矣心下有些發毛,不由咽了咽口水。

子桑晏輕聲一笑:“樓姑娘在害怕?”

這種事怎麽好意思承認?樓禾矣沒有吱聲,但依然走到了他身邊,只聽子桑晏道:“可否渡些內力給朝夕?”

床上的人雖然年齡不大,但身體卻已至風燭殘年,生命的跡象也已經薄到無跡可尋,如若置之不理,過不了兩天,就會離世,樓禾矣心下明了。

她沒有拒絕,不是因為對方危在旦夕,而是,她不會拒絕子桑晏的任何要求。

從巷子裏出來,樓禾矣一路都埋著頭走,滿臉的疑惑都寫在臉上,生怕別人發現不了。

不知道古代的女人是不是都像她這樣,子桑晏笑道:“樓姑娘是打算散著步回去麽?天快要黑了。”

樓禾矣有些疑惑,眨巴著大眼睛擡頭看他,“子桑公子不是喜歡散步麽?”

子桑晏:“……”你是認真的麽?

“子桑公子,焦屍案件的主謀真的是那位白公子麽?你早就知道了?”

思來想去,樓禾矣還是決定弄個明白,剛才在院子裏,聽子桑晏和白左辰的談話,流露出他早就知道白左辰是兇手的信息,這件事已經令她感到非常震驚了,沒想到進了屋,聽了子桑晏和白朝夕的談話,言下之意子桑晏竟早知背後的主謀另有其人,這讓她感到相當的不理解。

“子桑公子,你是怎麽知道誰是主謀,誰是兇手的?這幾日你一直在家中,出門也都將我隨身攜帶,我未曾註意到你參與了該案件。”

看把她愁的,如果不給她解惑,晚上地睡不著了吧?子桑晏道:“我跟朝夕是舊相識,他的為人我很清楚,如果他只為活命,大可跟他父親遠離C城,在別的地方找道者下手,犯不著非要在我眼皮底下殺人,他知道後果。”

那這麽說來,白左辰很是縱容白朝夕,但為人父的,明知山有虎,竟不攔著兒子,委實讓人費解,樓禾矣皺著小眉毛,還沒問,子桑晏就主動給她解答了。

“朝夕與他父親的出發點不一樣,目的自然不相同,C城近幾日齊聚了不少道家,當中不乏精氣神純正者,尤其是喬以然那幾個總在C城晃來晃去,根正苗紅的師兄,平時可沒這麽好的機會,他願意冒這個險,也是情理之中。”

白朝夕縱容父親興風作浪,是為見子桑晏一面,而白左辰在C城冒險行兇,則是為了延續兒子的命。

這兩父子為了一己私欲,竟然這樣草菅人命,樓禾矣聽罷只覺不可思議的很,然而白朝夕雖然歹毒,用情卻是至深。

斟酌再三,樓禾矣覺得還是應該替秦嶺把這事問清楚,“子桑公子,白公子為見你一面,不惜以命相求,如此深情,令人感動,請問你與他,是舊相好麽?”

古代的女人傳統觀念很重的吧?天歲皇朝是不是一夫一妻制?還是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

看她昂著頭,神情一派純真又嚴肅,想必天歲皇朝應該是一夫一妻制吧,。

可不能讓她以後在秦嶺面前亂說些什麽,子桑晏笑彎了眉眼,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蛋,“你在替你哥哥刺探敵情麽?”

也不知兄長對他是否有這方面的想法,樓禾矣想了想,還是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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