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渺這番話說得十分直白，林君溪卻只覺得一陣頭大。

“老師，不知此事是否與人間即將改朝換代有關？”

揉了揉發脹的眉心，林君溪也沒過多猶豫，便將那一直壓在心裏的話給說了出來。

其實這些事情並不難猜，畢竟對方也沒怎麽隱藏，亦或者說哪怕是有心隱瞞也無力幹涉天機。

誠然，縱使如今正法已有諸多失傳，可不能否認，當世之中還是有著為數不少的高人。

就連自己一個半桶水都可以窺見一斑，林君溪自然不會認為凡間連辨識天機之人都沒有。

如今紫微黯淡，便代表著當今人皇帝位不固，同時又有貪狼、破軍、七殺遙相呼應。

恐怕只等時機一到，那些蠢蠢欲之人便會揭竿而起，這種事情，古往今來亦非少數。

“嗯……”

玄渺沖林君溪點點頭，算是肯定了他的話，“眼看著天下將亂，彼時帝位必然易主，而這份從龍之功，可著實不小。”

說到最後，玄渺瞇起眼，擋住了那一絲銳意。

“老師，您是說‘另一家’，還是咱們？”

停頓了一下，林君溪這會兒語氣顯得有些謹慎。

也是，雖說不過短短半天的功夫，可他知道的事情卻比之上輩子都要多，其中還不乏宗門秘辛，卻是容不得他不慎重。

“唔，都有吧。”

緩緩點了頭，玄渺神色嚴肅，卻也透出一股疑慮，“按當今之勢，改朝換代勢在必行已然，只是我等原為方外之人，單單遵從祖訓，自不該介入，可並且所有人都這麽想啊！”

“您是說，東邊那位？”

眼神一閃，林君溪躊躇了一下，還是將心裏的不解問了出來，“都說太上傳之‘無為而治’之法，卻不知，竟會變得這般……”

按他師父之前與玄洛冷淡的態度，林君溪從那些蛛絲馬跡中隱隱約約猜到了一點大概，只不過一直無法確定。

說起來玄洛雖然出身法宗，還是他師伯祖的嫡傳大弟子，可聽說與辟聖那位私交卻是極好的……

玄明真人因為聽聞玄耀涉及人間王朝之事，故而便與其在掌門面前鬧了一場，結果最後雙雙被罰禁足。

也正是此事，玄洛才會與她師妹離山入凡，並且之後對於玄明真人的態度也跟著不鹹不淡。

對於這些原本林君溪是不知道的，卻架不住他身邊有個話嘮的葉清濤。

所以托他的福，林君溪也是有點看出了門道。

這元空派的水，可也不清呢……

可正是因此，這會兒一聽見從龍，林君溪立即就想起了那位十分“華貴”的劍宗之主——

“唉，難道在你心裏，修士都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塵的麽？”

瞧著林君溪皺眉思索的樣子，玄渺也不由嘆了一口氣。

畢竟如今元空派主宗一脈人才雕零，可傳道統者更屈指可數。

若按照玄渺原先的意思，其實是打算在自己百年之後，就將元空派托付給玄輝來掌管。

可說實話，玄輝也並非是他心中那個理想的人選。

玄渺已經活了這麽多年，可不單單就只會修道，在看人上，他也是十分準的……

由於掌門一脈向來單傳，可惜他那弟子仙道緣薄，竟是連道統都未繼承，便已去了。

這餘下三宗，早已分立，其中劍宗雖說興盛，可實質與自立門戶沒什麽區別。

所以對於劍宗，玄渺是想都沒怎麽想。

誠然，劍宗那三位“蘇真人”興許治理宗門都不錯，可也有一點不能夠否認，那就是他們都太過劍走偏鋒。

光是單單這一點，就已經違背了元空祖訓。

而法宗倒是沒出去，門下弟子也不算少，卻無奈立場不甚明確，大有作壁上觀之態。

由於這種種原因，玄渺在幾番思索之後，還是掐滅了從他們那裏過嗣玄裔的想法。

但可用之人也實在不多，於是挑來挑去，玄渺還是將目光放到了自家師弟身上。

但玄輝此番鬧出來的事情，卻是讓玄渺的心涼了半截。

他之所以一直寵信玄輝，除了對方是他的小師弟外，還有著那從小到大的情分。

因此在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上，玄渺往往選擇了回護。

但是，這份感情卻並沒有讓他是非不分——

原本玄渺瞧著玄輝，雖說同樣不怎樣想守清規戒律，可為人也算是道心堅定。

豈料不過是下山走了一遭，居然會惹了怎麽一個孽障回來！

他也不是沒勸過對方，可無論玄渺怎麽好說歹說，玄輝就是油鹽不進，鐵了心的樣子。

玄渺見了，也是被他氣得不輕。

可以說若不是修道多年，心境修為十分強大，他怕是早就忍不住親自出手，一掌滅了那個女鬼了。

無奈孽緣已生，玄渺就是心裏再氣，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只當是積德行善。

但經此一事，他也是清楚知道對方無意此位，同樣也不想接手這份祖師的基業。

故而如非必要，玄渺也不想將這擔子壓到玄輝身上。

說來也是可巧，就在玄渺出關之時，歷來香火單薄的神宗居然就給了他一個“驚喜”。

平心而論，對於這個弟子，他還是十分滿意的。

首先看著不大，但生來聰慧，為人亦是十分謙和有禮，最重要的還是資質不錯，並且還乖巧啊！

只可惜，到底人無完人，林君溪看著哪裏都很不錯，但有一點，卻是美中不足。

那就是道緣不深——

玄渺修為高深，起初剛見到林君溪的時候，便已經發覺了其命途多舛……

當年的事情鬧得不大，但作為元空派的執掌者，玄渺自然也屬於知情人之一，因此又怎會不知其生世來歷？

但木已成舟，即便心下嘆息，玄渺也自知無力回天，故而只得放下諸般念想。

只不過，在玄渺現在看來，對方縱使再怎麽早慧，在這為人處事上，卻還是不免差了些許。

當然，就這方面來說，玄渺也不會去過多責怪他。

畢竟那些不是單單靠著言傳身教，就能夠使得其明白的，何況林君溪也還小，日後總有機會讓其自己感受。

“難道……不是麽？”

林君溪有些茫然地看著對方，卻是一臉好奇等著老師來給他解釋一下。

“唉，當然不是了……”

手上拂塵一甩，玄渺搖了搖頭，“春秋之時，太上親降，方傳世道德五千言，而自東漢末年，玄門仙道正式形，而後釋教東進神州，便隨之與儒、道兩家展開了無休止的鬥法。”

可玄門歷來雖然遵奉“無為而治”的教義，可也有許多人並不甘心墨守成規。

因而涉足紅塵俗世，卻不料最終道心不堅，累得多年修行一朝散。

“您的意思是說，修士也會涉及到人間王朝麽？”

林君溪一聽，只覺得更加頭疼起來。

至聖先師都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如今三教已經深入人心，卻也改不了那彼此相悖的教義。

可如今魔道正在一旁虎視眈眈，豈料在這種時候，居然又扯上了人間的王朝！

“難不成你一直以為修士都只會修煉，而不理塵世麽？”

這麽反問了一句，玄渺又道：“你卻不知此中原由，只因當年魔道入主中原，便企圖插手王朝之事，從而控制天下九州，只不過內有三教坐鎮，他們一時之間也翻不出什麽風浪。”

面色十分平靜，玄渺看著林君溪震驚的表情卻是不緊不慢將當年的往事娓娓道來：“但第一次真正出面，那大約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彼時還是李家坐鎮大明宮，當時因其尊奉太上為始祖，故又將玄門奉為人間國教。既然有此緣故，一眾高人又如何能夠坐視不理，所以才有了仙魔兩家日後幾次鬥劍之事。”

“原來……歷代王朝更替，莫不是都有著修士在後邊進行推手？”

“不錯，若是細說起來，當年釋教一直有心培養一位‘轉輪聖王’。可最後也沒能達成心願，故而只能選擇與驪山派聯手，共同推動則天皇帝上位。”

“但最後的結果，你也看見了，待到則天皇帝崩後，至唐武宗上位，便對狠狠進行了一番清算，就連帶著釋教也元氣大傷。”

三武一宗之厄——

想到這件事，林君溪面色也是一變，最後卻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驪山派呢？”

“唔，若說驪山派的話，相比釋教來還是要好上不少，聽聞在則天皇帝登基之後，其派掌門便已功德圓滿，故而早就飛升天界去了。”

稍微想了想，玄渺又道：“想你神宗為北鬥道統，那驪山派卻也是星神一脈，不過時至今日，千年過去，想來亦是早已沒落……”

閉上眼睛，林君溪勉強平靜了一下心情，“那按您的話，辟聖一脈莫不是也……”

“不錯。”

唇畔浮現一絲笑意，玄渺伸手摸了摸林君溪的腦袋，可口中的話卻是十分冷漠，“東漢末年，劉炎國祚已盡，便有那三足鼎立之態。然而卻因黃巾之亂，險些累及龍虎一脈道統，並且若非北魏寇天師出面改革教門，形成‘北天師道’，恐怕我玄門少不得就得沈寂數百年。”

“從龍，果然是功過並存……”

聽完玄渺的話，林君溪沈默良久。

原本只看見了仙家逍遙的生活，卻不想這修行界也並非全然都是超然物外之輩，其中原也不乏將主意打到龍庭之人……

這麽一想，林君溪心裏自然不免一陣唏噓，可隨即他也緊張起來，“那東邊的幾位會不會將我派也扯進這渾水？”

“那你覺得呢？”

十分平靜地看了林君溪一眼，玄渺隨即起身，並且將他也扶了起來，“劍宗三代，代代皆是當朝宗親之後——”

“啊！”

口中一聲驚呼，林君溪這下是連禮儀都顧不上了，聞言便扯住了玄渺的袖子，“您是說，劍宗歷代宗主都是皇室之人？”

“是啊，不然的話，沒有龍氣供養，他們又豈會蒸蒸日上？”

沒在意林君溪驚訝的神色，玄渺將人拉到一邊，同時手上的拂塵一揮，便驅散了面前的厚重霧氣。

“這是……”

看著那巨大的銅鼎，林君溪嘴角一抖。

他就說這地方怎麽那麽奇怪，原來他根本就已經來過了！

“如你所見，此乃禹王遺寶，神州九鼎之一，眼前這口便是象征中原的‘禹州鼎’——”

玄渺指著那巨鼎，面色卻是有些凝重，“說來也是巧了，我那‘師尊’與上代劍宗之主蘇真人還屬同宗，故而若是貧道沒有猜錯的話，他此番也打著此物的主意。”

“呃……”

瞧著玄渺一臉嚴肅的表情，林君溪欲言又止了半晌，還是將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老師啊，難道我派之中親戚這麽多麽？”

天知道，這都是一些什麽破事兒啊！

林君溪覺得自己也是快不行了，原本看著劍宗勢大，他還想著拉攏對方，最好日後能夠一起對付魔道。

結果玄渺這番話一說，無異於是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一家三代，居然都是人間的皇族宗親？

聽玄渺這麽一說，林君溪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為什麽死活都要下山從龍了，原來那感情根本就是為了他們自己家！

“其實也不是，你應當知道，自古以來，哪怕如同秦皇漢武之流，都不能得到長生，這並非是當時沒有高人，而是由於祖宗的訓誡啊！”

似乎是在思考形容詞，沈默了一會兒，玄渺方才繼續道：“自從顓頊帝之後，因實行絕地天通，眾神亦相繼離開人間，然而作為三皇血脈，女媧娘娘慈悲，在應允此事的同時，還為後代子孫留下了一份保障。”

“神人之約？”

被玄渺這麽一番話提醒，林君溪也跟著恍然大悟。

是了，人皇不可修道——

自從神族高居天界之後，人皇上承昊天之命，本身已得天地護佑，是為人道化身。

然而在統治人間的同時，人皇卻只能夠順應自然。

只要還掌握著權柄，那就不可能修道，更加別說想要長生不死。

“可是懂了？”

瞧著林君溪這副表情，玄渺原本皺著的眉頭也隨之松開，“所以他們也只是當朝宗室的後人罷了，若算起來，也與如今位上的可是隔著好些輩呢，因此不必多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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