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諸念想，皆自而心生，你原不該這般的。”

不錯，林君溪的確早慧，並道根不淺。

這些玄參長老明白，因為這孩子就是他教出來的。可正是為此，才讓他迷惑。

他所斥責的，並不是林君溪的多禮。

而是林君溪對待他們，乃至其他的人、物都顯得有些冷淡與疏離，就好似有什麽在影響這個孩子一般。

雖然其在表面上，時刻都不忘禮法，卻又正因此，讓玄參長老看出了為何君林溪會如此表現得反常。

看看葉清濤，同樣是玄參長老教出來的孩子，卻調皮的讓人頭疼。

有葉清濤作為對照，更是讓人覺得林君溪平日裏太過成熟了，同時卻也帶著一絲的奇怪。

若其當真心無旁騖，一心超然物外。

反倒會讓玄參長老讚嘆：“好個修道種子。”

可林君溪的疏離多禮、乖覺聽話，卻是都很不“自然”……

這恰恰正是玄參長老的人憂慮所在，按理來說，此子由他教化，這份道心絕對不應該如此的雜亂啊——

玄參長老自然明白，現下林君溪這樣的心性，並不利於其日後的修煉？

“也罷……你畢竟尚且年幼。”

見到林君溪悵惘失神，玄參長老亦不免嘆了一口氣，又道：“凡事無需太過在意。”

不然這便成了執念，如此反入魔障。

“弟子明白，多謝長老訓誡。”

林君溪下意識地點點頭，卻不知道他到底有無聽進玄參長老這一番話。

玄參長老修道多年，又豈不知這種情況，到底還是要靠自己勘破？

當下也不再多說，道佛兩家皆講究一個“緣”字。

言盡於此，以林君溪的慧根，若能明白乃屬情理之中，如若不能，他亦是盡了人事，只道：“天意也。”

又坐了一會，玄參長老對君溪說了一些當年修行的體會之後，便也不多留，與他一同回去的還有葉清濤。

可清濤並不想與他師父一起走，這反應讓玄參長老也極是無奈，最後只能硬扯了回去。

“長老、師兄走好。”

林君溪看著葉清濤臨走時，看向他那擔憂的眼神，還是扯了扯嘴角，並笑著沖兩人揮手拜別。

像他清濤師兄這般有師父的弟子，自然不會天天就只背經文。

最近兩年，葉清濤已經開始由玄參真人幫著修築道基了。

自古以來，玄門中的這些傳承，那都是師徒口傳心授，不見於字。

所以，沒有拜玄參為師的林君溪並不能跟著葉清濤一起去學習。

待人都走遠了，林君溪才長出了一口氣，卻是怔怔地望著天空，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

“師父啊！您為何要對君溪說那麽重的話呢！”

葉清濤剛走出沒多遠，就搖著玄參長老的胳膊抱怨道，他不懂自家向來溫和的師父今天為何會對君溪這麽嚴厲。

玄參長老腳步不停，並沒理葉清濤，只是心道：要是那君溪能夠像我這傻徒弟一樣，可就好嘍。

轉而又不禁哂然，他的職責左不過是教導門下一眾弟子，並非為那孩子一人。

他又不是對方的度師，即使操心也無甚用，不過確實該與他們提一下了……

“師父！”

葉清濤又喊了一聲，見對方居然依舊不回答他，登時便惱怒著不走了，反正他平日裏也頑劣慣了，更是知道自家師父不會對他怎樣，故而越發肆無忌憚。

“唉，你無需管這事，若是真有心，平時多照顧著他一點就是。”

玄參長老語氣平淡，卻讓清濤聽一抖，訥訥著便不敢說話了。

他知道自己這徒兒雖犟得很，可自己要是嚴肅起來，即便頑劣如葉清濤也不敢造次。

師徒兩人一路無話，徑往妙華峰而去。

……

三日後，妙無宮前。

一眾長老早已雲集在此，相互之間交談的話題也暫告一段落，如今正將目光放在了山下的弟子們身上。

那陳清浩、葉清濤他們早已熟悉，只是最後一個……

“那孩子……可就是當年玄明宗主帶回來的？”

看了看玄洛，一個身著緋衣道袍的女子不由問道。

“不錯。”

合丹長老玄洛說著，親自帶頭自雲端降下，一邊對眾人道：“此子雖然因幼年時，受寒邪所侵，但觀其根骨，卻是亦屬上佳啊，想來待掌門見過後，就會為之擇師。”

此言一出，馬上就有長老讚同道。

“嗯，說來我元空派……主宗一脈亦是多年未有新弟子，不錯不錯。”

“可那寒毒，怕是沒那麽容易根治吧？”

也有人一臉憂慮，顯然明白那所謂的“寒邪”怕是並不簡單。

“此且不提，只單單是‘望仙登真路’就不是那麽好走的，我等還是再看看吧。”

一個長老聽了，深以為然。

那廂諸位長老仍在觀望，下方的三個弟子也正在交頭接耳，喋喋不休。

林君溪與葉清濤初上山時，被美景所迷，陳清浩卻是柳眉皺起，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她指著那條盤旋著通向山頂的玉梯，卻是對君溪二人叮囑道：“此梯名為‘登真’，意取自問道登真也。乃是我派開山祖師所立，總計三萬六千五百階，祖師希望後輩弟子能夠‘一登仙路，莫可回頭。’你們要準備好了，這梯子可不會那麽好走，它會顯化出種種幻象，來迷惑你們，須得緊守本心，勿失方可。”

陳清浩這番話，其實大多還是對陳清濤說的，畢竟最讓人放心不下的還是他。

可想到玄參長老對自己的話，陳清浩看著林君溪的目光也緊張起來。

“這孩子……”

不過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太過擔心了，年齡越小，心靈就越澄凈，相對的自然也不會有很多雜念吧？

“嗯，陳師姐放心。”

林君溪應下，看了一眼清濤：“師兄，我們走？”

“走吧！”

葉清濤倒沒覺得有沒有不對，當下點了點頭，便帶著林君溪一同走上了玉梯。

林君溪跟著師兄，卻是不由看著腳下通體發出螢白光亮的玉石。

正一個楞神，林君溪再次擡頭時，卻已經沒有了葉清濤的身影。

可他自己仍舊身處玉石梯階之上，只是不知為何，有些許黑絲自下而上，逐漸布滿白玉，看著尤為不祥。

不僅如此，就連林君溪踏出的每一步都似乎變得異常沈重。

“這是——為何？”

林君溪正不明就裏，當下正欲呼喊，突然想起了陳清浩對他麽剛才叮囑的話來，於是強行忍住心中的種種思緒，只管往上走去。

果然，他心念一止，原有的異相也紛紛消失。

可並沒有如君溪所想的一般，看見葉清濤等人。

“難道這幻境……還有什麽變化是師姐未說的？亦或其並由非心念所生？”

腳下不停，林君溪心中的迷惑卻越來越多。

“聞道望仙，何為道？何為仙？”

一個聲音恰在此時響起，卻是好似從四面八方傳來，一連兩個問題砸向林君溪。

林君溪聞言，忙環視周遭。

還是雲霧繚繞，並無他人蹤跡。

正覺得奇怪間，猛然發現下山的路已經消失了，而他身後就是萬丈高空。

“啊——！”

君溪雖然平日聰明，卻也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此時一見這等景象，當即不禁驚叫出聲。

那聲音卻不依不饒，仍在繼續問：“何為長生？何為久視？”

同時，林君溪耳邊又傳來了紛紛擾擾的經懺之聲。

林君溪突然一怔，回想起曾經背誦的道經中的經句，不由福至心靈，朗聲誦道：“大道無形，生育天地。此為道；純陽升仙，超脫三界。此為仙；天長地久，是為長生；蓋彼非為自生，故可久視！”

“是道則進，非道則退——去偽方存真。”

那聲音一下恍若黃鐘大呂，直震心神。

正巧已至正午時分，一線天光自雲中降下，妙無宮原本緊閉的宮門被人從內推開。

隨著宮門打開的同時，陣陣異香亦從中散開，一人從中緩步走出。

隨其舉步之間，朵朵金花憑空從天上開放，覆又落下，而地上無根青蓮層疊展開。

所謂：“天降金花，地湧金蓮。”

莫不如是，那股道意亦將周圍渲染，使得此地如同九天仙闕。

那人容貌好似青年，卻生就一頭蒼發。

正由一頂道冠所束，身後三色仙光繚繞，此時足躡蓮花而立。

林君溪正好已要走上望仙峰，此時對上那人的眼神，頓時恍然大悟，卻是明白過來。

可轉身看向身後的玉梯時，還是有些不解。

“君溪，快點上來啊！”

一個急躁的呼喚聲，將林君溪那不知飛至何處的魂兒給召了回來。

反應過來，林君溪就看見已經站在山頂的葉清濤正一個勁兒地沖自己擠眉弄眼。

林君溪只能無奈地看回去，並用盡力氣，走上這最後一個階梯。

葉清濤看著林君溪上來，就忍不住問道：“你怎麽回事兒？都在那站了半天了，就是不上來。”

方才若非被陳師姐阻攔，他早就去將人帶上來了！

“師兄，你剛才有沒有聽見一個聲音？”

表情有些奇怪，林君溪不答反問道。

“聲音？”葉清濤皺了下眉，“沒聽見，怎麽了，你可是聽見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聽見有一個聲音問我……”

陳清浩將有些激動的葉清濤按住，並示意師長們就在前面呢。

隨後，才對林君溪道：“可能是有什麽特殊的變故？不過看你這般，也許是一場機緣？別著急，等下問問我師尊吧。”

……

“足踏金蓮天降花、身裹神輝顯仙光。此等氣象，這分明已步入地仙之境——”

“到底是閉了死關，掌門此番亦是將一切都拼上了吧？”

“既有地仙坐鎮，想我元空總該有興盛之日了吧！”

……

此時在場的一眾長老，個個都是修為不俗的高人，又豈會不識掌門所表現出來的異象背後，那所代表的境界？

“祝賀掌門師弟臨登地仙妙境！”

合丹長老玄洛到底修為高深，可謂遠超其餘眾人，故而不同於其他長老，此時率先第一個回過神來，說著，就迎了上去。

餘下呆滯的眾人聞言驚醒，亦面現喜色，紛紛跟著道賀。

有地仙坐鎮，自此元空可謂當興啊！

“大道並無止，不進唯方退，玄洛大師姐、諸位師弟、師妹久違了，往日勞煩諸位，貧道在此先謝過。”

玄渺掌門微微一笑，對一眾長老稽首一禮，同時收斂起諸般異象，卻看向仍在宮前交談的三個孩子。

“掌門師兄言重了，我等位居長老，統理諸事皆屬職責所在，如此何來‘勞煩’之說？”

“此言甚是，掌門萬不可折煞我等……”

“此女乃是清浩？”

面對掌門行禮，一眾長老豈能安然領受？

君不見那合丹長老，即便是眾人的大師姐，對於玄渺掌門還是只受了其半禮？

大師姐都如此謙虛了，他們還能托大？

當即一長老說著，便紛紛回禮。

“正是，說來清浩之名，也是由師弟親取的呢，轉眼已過了二十載矣，真當是山中無歲月，恍如彈指間啊……至於那另外兩個孩子，卻是……“

聽著玄洛長老將其餘兩個弟子的事情一一說來，玄渺掌門也是感嘆不已，只默誦了一聲道號。

“浩兒、濤兒、溪兒——還不快來拜掌門！”

玄洛長老說完弟子們的事，口中便是一聲輕喝，將在底下的交談林君溪三人打斷。

其實這也是怪不得他麽……

因玄洛等人，通常都不會在徒弟跟前施展什麽高深的道法與仙術。

所以林君溪三人今日一見到玄渺掌門的地仙異象，當下便為之所攝。

心神震蕩之下，即便是最為成熟的陳大師姐，也竟連禮都忘了執，只顧在一旁不停和兩個師弟嘀咕起來。

玄洛長老的話，就如同春雷一般三人驚醒，當看見一眾師長在前，瞬間反應過來，不由齊齊下拜。

“弟子清浩，拜見掌門真人、師尊、諸位長老。”

“清濤也拜見掌門真人、師尊、長老！”

“君溪拜見掌門真人、長老。”

“無妨，你等且起來吧。”

玄渺掌門面帶微笑，說著，擡手輕輕一托，林君溪三人便再也無法下拜。

掌門說罷，轉而看向林君溪。

“至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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