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萊德，等你的記憶凈化完成後我就帶你走。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萊利說著，目送著被數道鎖鏈綁在實驗艙中的史萊德緩緩送入機器之中。

“腦波幹擾屏蔽罩啟動。”

“動力輸出達標。”

“二次定位校正。”

“電磁脈沖輸出。”

“大腦掃描開始。”

機器發出“嘀”的一聲，史萊德頓時沈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如同跌落深海之中，他飄飄浮浮卻不斷下沈，如此不知下沈了有多久，當腳踩到底的時候，史萊德看到了遙遙的一點燈光。

想去那裏！

他搖搖晃晃地向著那裏走去，赤身裸體，完全意識不到自己現在在哪，又要做什麽。他只是看到那點燈光，便不由自主地想向那裏靠過去，就如同飛蛾撲火一般。

“生命跡象穩定，腦波一切正常。”

“記憶引導功能啟動。”

史萊德覺得腳底很冷，低頭一看才發現腳下踩的全是積雪，而他竟然光著腳。

“這是哪裏？”

“我要幹什麽？”

史萊德搓了搓自己光裸的胳膊，疑惑地看向前方。那一點光亮竟然是一盞路燈，而在路燈旁的陰影裏，有一團小小的黑影正在瑟瑟發抖。

那是……史萊德的瞳仁頓時收縮，他看到了蜷縮在路燈旁雪地裏那一只瘦小的、受了傷的黑色杜賓犬。那是？那是……那是誰？誰！誰！！

“定位，二十三年前初遇，清洗倒數。”

“10、9、8、7……”

史萊德跌跌沖沖地跑過去，耳朵裏聽到那只杜賓幼犬發出的嗚咽聲響，十分可憐的聲音。突然，遠處一束燈光打來，他看到那只本已快要暈過去的幼犬驟然動了動小小的腦殼，轉動著耳朵，看向燈光打來的方向。

一輛黑色的空間車劃開雪浪，開了過來。史萊德很奇怪，那明明是一輛深色的空間車，樣子也很普通，不知為什麽，此刻看在他的眼裏竟像是閃爍著世界上最燦爛的光芒一樣。如果是那輛車，一定肯救的！對，一定肯！

“停車！快停車！這裏有只小狗快要死了！”他大聲喊叫，奇怪的是，他竟然完全聽不到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他疑惑地試了又試，最後只好放棄，大步跑到街中心，對著迎面而來的車子展開了雙臂。

“停下來！停下來！”不管怎麽吶喊也好，車子還是筆直地對著他開了過來，史萊德知道自己該躲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竟然沒有躲，他就這樣張著雙臂，眼睜睜地看著那輛空間車朝著他越駛越近，越駛越近，最後直直開到了他的眼前。他甚至看到了車裏的駕駛員，看到了坐在後座上的一名相貌儒雅的男子，以及他身旁坐著的相貌端正清秀的男孩。

“啊……”史萊德在那一刻突然渾身無法自制地顫抖，那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激動。

“他……他……我認識他！他是……他是……”

空間車竟然從他的身體裏開了過去，史萊德疑惑地看著自己，這是怎麽回事？正這麽想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回頭一看，那個端正清秀的男孩子突然就朝著他跑了過來，不，是朝著他身旁的幼犬跑了過來。小男孩邊跑邊喊：“爸爸，這裏有條受傷的小狗！”他驚喜地看著那只瑟瑟發抖的小家夥，然後伸出了手。

“啊！”史萊德剛剛只發出了一個音節，突然，寂靜的空間裏響起了“呯”的一聲，如同玻璃器皿摔落，空間車猛然間碎了。

三維變成二維，立體變成紙片，那輛車子、那盞燈、那個小男孩和那條小狗突然都碎成了許許多多的碎片，如同雪花一樣向天上飛去。史萊德驚恐地看向越升越高的那些碎片，不停地跳起落下。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扔下我！”

“二十三前初遇記憶清洗完成。”

場景轉換，記憶不停地被清洗，史萊德在一幕幕的回憶中穿梭，和杜昀一起生活、和杜昀一起玩耍、去學校裏找杜昀、看到他從空中掉下來嚇得趕緊去接、為杜昀骨折、為杜昀打了第一場架、為杜昀去了保鏢學校……他看到它們，然後在意識到之前，他失去它們……

“十三年前記憶引導到位，清洗開始。”

那是一個祥和幸福的平安夜，本該是人們合家團圓的日子，這一天杜謙禮教授的家裏也早早立起了聖誕樹，樹下堆滿了包裝精美的各種禮物。十五歲的他用自己攢下的錢，為心愛的小男孩買了一份珍貴的禮物，打算親手送給他，那是一本相冊，封面上是他親自手繪的兩個憨態可掬的小男孩手牽手的樣子，相冊裏裝的則是他最最寶貴的珍寶，整整十年中他拍攝的少年的照片……他特別挑了本很大很厚的相冊，賣相冊的人說，那裏面可以存放許許多多的照片，多到一輩子都用不完，他想要告訴那個心目中最重要的人，讓我們一起把這本相冊填滿，以後的日子，我也想陪你一起度過！

吃晚飯的時候，大家正歡聲笑語，突然有個人闖了進來。史萊德看著那個穿軍裝的，遠比現在年輕的男人，總覺得那個人的名字就在嘴邊卻叫不出來。男人與杜教授私下談了一陣卻不歡而散，甩手出門。杜教授似乎發現事情不對，決定連夜帶家人逃離達理之城。深夜，在大家正忙著收拾行李的時候，一群身著黑色制服的人突破了宅子的警戒系統闖了進來，見人就殺，不留一個活口。

“是異種人！全是異種人！”史萊德憤怒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卻無能為力。那些和藹的、親切的、嚴肅的、可愛的臉孔，在屠刀下不斷化作猙獰的屍首，有的被吸幹了血，有的被砍斷了頭顱，有的被釘在墻上，鮮血四濺，殘肢斷臂扔得到處都是。黑發少年保護著清秀少年和他的父母一起逃到了隱蔽的地下實驗室，清秀少年的父親拜托他看守外間，他答應了。

由於兩個暗殺者的出現，黑發少年不得不將他們引開，然而他卻被抓住了。為首的異種人伸手撫摸了黑發少年的頭顱，在一瞬間，少年的眼神變得呆滯起來。他收起獠牙爪子，不再反抗，反而帶著那些人向著實驗室而去。

“不能去！絕對不能去！”史萊德拼命咆哮，又跳又叫，試圖攔在那個黑發少年的前頭，卻徒勞地看著少年穿過了他的身體，向著宿命指定的方向而去。

途中，黑發少年帶領的人遭遇了另一隊人馬，那是邢汝昌帶來的S國的異種人，雙方因此火拼起來。黑發少年由於接受的指令，領著那個領頭人向實驗室去，沒留神邢汝昌和他兒子邢漠帶著一個異種人也跟了上來。

宿命的齒輪轉動，黑發少年打斷了杜教授為了保住兒子性命，在危急關頭對自己兒子所做的異種人改造實驗，杜昀因此成了不完全品。邢汝昌和黑發少年各自帶著的異種人火拼身亡，杜教授為保護妻兒而死，杜昀，那個清秀的少年在驚恐之下拼命逃生，他則在後頭拼命追。刑漠試圖攔住兩人，杜昀被擊倒，受了重傷，刑汝昌也出現了。他殺了刑汝昌，邢漠被嚇到了，用杜昀做擋箭牌，杜昀卻突然爆發，他身上迸射出強大的能量，將他們全部擊倒。當他醒過來的時候，正看到杜昀跨坐在邢漠的身上，渾身上下冒出如同光之花蕊一般的觸手，那些觸手穿破邢漠的皮膚、肌肉、顱骨，進入到他身體的內部，攫取記憶、吸收養料，甚至交換全部的細胞分子。

那是怎樣奇異的、令人害怕的又充滿了不可思議美感的一幅畫面啊！在光暈的包圍下，兩人的容貌體格迅速對調，清秀少年成了被壓制的那個，不，應該是被壓制的邢漠被迫換成了清秀少年的軀殼，而清秀少年則成了邢漠。變成了邢漠的杜昀走向他，然後伸出手，掐在了他的咽喉上。一度，他以為自己會死，最後卻只感到腦中一空，跟著聽到了悲愴勝於憤怒的一句話：“滾！滾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杜昀！”他猛然吼出聲來，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所有的！他拼命掙紮，唾罵：“萊利，你給我滾出來，不許你動我的記憶！”

史萊德的身體雖然被許多禁錮帶牢牢捆綁，還被註射了具有催眠成分的藥劑，此時卻開始不停掙紮。

“糟糕，實驗體開始反抗了！”

“加大輸出動力！”

“加大輸出動力！”技術人員口口相傳。

清洗記憶的強度不斷增大，史萊德絕望地看著眼前所有的一切，遍地的屍體，飛濺的血花，燃燒著的屋舍，還有漫天飄落的白雪統統被北風扭曲，開始飄遠。他拼了命地抱住他想守護的一切，少年站立的身姿，珍貴的相冊，他不斷地詛咒、唾罵、與那強大的、無形的力量作鬥爭。

“實驗體反抗升級。”

“繼續加大輸出動力！”

“不能再加了，否則將損害實驗體的大腦！”

萊利猛然一捶桌子：“給我加！”他惡狠狠地看向在實驗艙中滿頭大汗拼命掙紮的史萊德。他在心中默下決心，史萊德，就算你變成個白癡，我也養你一輩子，我一定要你把那個人徹底忘記！

整整七枚動力輸出推子頂到最高，指針爆表，機器發出如同即將爆炸的呻吟聲。顯示屏上，紅燈全跳，鋪滿了整整半面墻，如同血染。

北風呼嘯，終於卷走一切，他被風從空中拋下，摔得遍體淩傷，無法再動，他渾身上下都疼得要命，卻依然執著地想要再追上去。他在虛無的空間中爬過，向著最後那人消失的方向：“不要這樣……把小昀……把小昀還給我！”他渾身發軟，終於再也爬不動。

“十三年前記憶清洗成功。”

“很好，現在把去年11月以後的記憶清洗掉。”

“記憶引導開始……”

記憶的倉庫瞬間被搬空了大半，留下了如同窟窿一般的黑暗。史萊德跪在地上，一聲不吭。他仿佛失去了五感六識，他對周圍一切都已麻木不仁，只有滿身的鮮血，代表著之前的爭鬥有多麽慘烈。

沒有了，什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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