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漠整個人十分明顯地僵住了。太明顯了！史萊德覺得蘇漠渾身上下都在散發著無比明顯的抗拒和想要逃跑的信息。

為什麽和誰都可以？為什麽只有他不行呢？

史萊德愈發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的耳朵劇烈發燙，渾身的皮肉都有種像被點著了的灼熱感，皮膚緊繃，身體之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就要頂破現有的軀體翻出——他竟然、竟然快要露出動物的本體來了……

“醫生，不，蘇漠，回答我！”史萊德聽到自己的聲音，堅定之中此刻更多了一份迫切和強硬，他執著地想要得到蘇漠的答案。

蘇漠慌亂地扭過頭去，隨後他的眼睛突然睜大了，睜大之後，繼而卻是咧嘴自嘲地笑了笑。

“萊利……”蘇漠突然輕聲道。

“嗯？”史萊德迅速回過頭去，金發青年不知何時站在他們的窗外，註意到史萊德的目光，他也翹起唇角報以微笑。

天使一般的笑容，但是看到這個笑容的史萊德卻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一般，猛然跳起身來，後退了幾大步，迅速拉開了與蘇漠的距離。當他停下來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史萊德又楞住了，臉上神色迅速變了幾變：“醫生，我……”他很想要解釋些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甚至不知道到底該對誰作出解釋。

蘇漠像是沒看到史萊德的尷尬一般，站起身來，走過去打開房門。

“晚上好，醫生，我過來是想請你們幫我一個小忙，但……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被萊利這麽一說，史萊德的臉色頓時變了。

“不，你沒打擾到什麽。”蘇漠卻十分平靜，“有什麽可以幫到你的嗎？”

“是我屋子裏的電路出了點問題，可是我又不會修理，不知道……”

“我會修，我馬上弄好！”史萊德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心虛地看向蘇漠，後者卻只是微微一笑。

“史萊德是個很可靠的萬能管家，你可以不用大意地借過去用。”

“太好了。”萊利輕輕拍了一下手掌，“醫生，我那邊的PARTY開得正熱鬧，你真的不賞臉一起嗎？”萊利再次發出邀請，似乎完全不在意蘇漠之前拒絕他的那個借口“另有安排”就是堂而皇之地坐在家裏喝小酒而已。萊利不介意，蘇漠也表現得很平常，只有史萊德感到羞窘，忍不住微微顫動了耳朵，隨即他又想起了蘇漠剛才的話……他為什麽會知道？

“非常感謝，不過我今天身體有些不適，想早點休息。”蘇漠遺憾地說。

“這樣啊，那麽請醫生你千萬保重身體，等會我讓史萊德帶些甜點過來，醫生你到時候可以嘗嘗。”

“那就先謝謝你了，萊利，祝你平安夜快樂！”

“平安夜快樂！”

門在背後“砰”地合上，史萊德的腳步頓了頓，微微側了身體似乎想要往後看，但還是忍住了。往前看，萊利的背影很近，他金色的頭發即便在夜色中似乎也閃耀著燦爛的光芒……史萊德漸漸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在他所愛的、愛了那麽久的人面前，和另一個男人調情……

史萊德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少、少爺……”史萊德只覺得連開口都是那麽艱難。

“嗯？”萊利頭也不回，聲音無波無讕，只是應道，“剛剛我說的可不是騙你的，我那兒的線路真的出了點問題。”

“我會修好的。”史萊德訥訥地，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解釋自己剛才做的一切。說是鬼迷心竅？說是為了任務？他明明知道自己剛剛在做什麽，他剛剛做的時候也根本沒有想到任務，所以他到底是怎麽了？難道他……他真的被蘇漠所吸引了？

史萊德頓時慌亂起來，連呼吸的節奏都亂了！

“怎麽了？”明明沒有回頭，萊利卻好像已經發現了史萊德的失態。

“我……”史萊德咽了口口水，“我……剛剛……”

“哦，你說那個，不必在意。”萊利說，“為了任務，難免的。”

史萊德很想說，剛剛那並不是任務中的一環，可是才鼓起的一點點勇氣完全被萊利剛才那句話所打消了，而萊利輕描淡寫的態度也令他無力再解釋下去。

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的，雖然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史萊德那樣全心全意地侍奉並愛著萊利，雖然萊利對他也很好，但是他們之間的關系永遠是隔著那麽一道溝的，一道或許終生也無法跨越的溝。萊利對他是特殊，但是那種特殊，史萊德有時也不知道該定位在什麽關系上。史萊德最後只低低應了聲：“是。”

萊利屋子裏擠滿了一堆人，看到史萊德出現頓時都歡呼起來，帥哥總是受歡迎，何況史萊德在小城裏風評十分不錯！史萊德很快修覆了線路問題，他想要離開，人們卻極其熱情地將他包圍在當中，不讓他走。大家七嘴八舌地打聽他過去的事情，詢問他的各種個人愛好，有沒有心上人，還不停向他敬酒，史萊德是過了好一陣子才被萊利解救出包圍圈的。萊利領著史萊德到裏屋去，史萊德還以為他有什麽秘密信息要傳達給自己又或要下什麽指令，結果萊利只是從裏屋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送給你，聖誕禮物！”萊利笑瞇瞇地說，美麗的臉孔在燈光下仿佛熠熠生輝。

史萊德吃了一驚：“給我？”

“每年都送啊。”萊利說，“怎麽，你不記得了？”

史萊德楞了一下，的確，每年平安夜，萊利少爺都會送他一份禮物，而這些年來所有的禮物他都已經收藏好了，放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

“可是少爺，我正在出任務……”

“平安夜互送禮物很正常吧，這兒還有一份你帶回去給蘇醫生。”萊利說，又拿出另一個小一些的盒子，隨手放在桌上。

“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史萊德不得不打開了盒子，那裏面是一根黑色皮革的腕飾，當中鑲嵌著一顆黑色的寶石，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少爺……”

“上次送了你項鏈，這次就送手鏈吧，”萊利說著，伸手將那根手鏈打開，“伸手。”

史萊德下意識地伸出手去，萊利將那根手鏈帶到他的手腕上後，手鏈自己就調整到了最適合的尺寸。

“嗯，剛剛好。”萊利說，“這種新型人造皮革會自動根據手腕大小調節尺寸，哪怕你變成動物體也不會脫落。”

史萊德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新裝飾品，動了動，那手鏈果然緊緊貼合著他的皮膚，還帶著一股微微的涼意。

“不過……”萊利卻又加了一句，“正因為是自動調節的，所以帶上去了就不能取下來，如果強行脫卸的話，可是會產生相當於一枚原子彈當量的核爆效果哦。”

“啊？”史萊德驚訝中帶著疑惑地看向萊利。

“噗，騙你的。”萊利嚴肅了一陣，卻馬上笑了出來，伸手又將那根手鏈解下，“看，很簡單就能拿下來的，當然，我是不希望你隨便取下來就是了。”

史萊德看著萊利將那根皮革手鏈又給他重新戴好，問他：“喜歡嗎？”

“嗯，喜歡，謝謝少爺。”

史萊德慚愧地低著頭，萊利對他已經夠好，他就不該奢望那些不屬於他的、跨越了階級的感情，換言之，萊利不把他當做戀人是自然，而他卻不應該不做好自己的那一份。這麽多年的相處，僅僅因為這短短一段時間的生活就徹底崩壞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有原則。

“好了，沒什麽事了。”萊利說，“你要是想玩就留下玩一會，不想的話回那邊去也行。”

“我還是再陪你一會吧。”史萊德說，但是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又浮現出剛才蘇漠一個人坐在椅子上自斟自飲的樣子，他看起來那麽地孤獨和脆弱……史萊德搖搖頭，算了，不過是晚回去一會而已，蘇漠這麽大人了還能怎樣？

萊利笑了笑：“那你就陪我再坐一會吧。”

史萊德在萊利那逗留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去，到了外頭，他才發現外頭不知何時飄起了白色的雪花，連地上都已經積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史萊德提著萊利給的糕點和禮物，往蘇漠家裏走去。那邊已經拉上了窗簾，只有從窗簾縫裏透出的燈光還能顯示屋主人可能還在廳裏，只不過與萊利家的熱鬧相比，蘇漠的家裏除了史萊德親手做的那頓聖誕大餐以外並沒有任何聖誕節的氣氛，既無家人團聚，也無好友相聚，甚至連一顆聖誕樹都沒有……

這麽一想，史萊德被壓下去的內疚感又蠢動了起來，他竟然就這麽留了蘇漠一個人在家？蘇漠會不會不高興了？他……是不是做錯了？

史萊德快走幾步，根本不繞到門那裏，直接單手一撐，翻過兩家的柵欄，跑回院子，推門進去。

“醫生，我回來了，還給你帶了禮物和糕點。”史萊德急急地揚聲說，“醫生？”

屋子裏並沒有任何人回答他，壁爐裏的柴火還在燃燒，但是剛才坐著蘇漠的單人沙發椅上已經不見人影。

“難道已經睡了？”史萊德狐疑地看向桌上，然後呆了一呆，桌子上他準備的所有食物都沒人動過，烤雞已經變得冰冷，湯也已經不再冒熱氣，只有酒不見了而已。

“醫生？”史萊德莫名地慌亂起來，他飛快地跑去蘇漠的臥室，甚至連門都沒敲，直接推門而入。關著的門經受不住他的腕力，再一次壯烈犧牲，然而屋子裏也是冷冷清清的，蘇漠床上的被褥根本就沒有動過。

怎麽回事？

史萊德又匆匆在這不大的屋子裏跑了一圈，很快確認蘇漠不在屋裏任何一個地方。

史萊德的腦子裏剎那間就像是湧起了一團大霧，在那霧氣之中有許許多多無法形容的感覺一股腦兒地湧現出來，茫然、疑惑、著急、擔憂、焦慮、生氣、自責……史萊德自己都沒註意到，在那其中並沒有對於任務目標突然消失的最直觀的反應，挫敗感！

“不要慌張、不要著急，仔細想想該怎麽辦。”史萊德拼命說服自己，在混沌中勉強找到理智，伸手摸了摸蘇漠曾經坐過的沙發，座位已經涼了很久了，看來蘇漠很早就離開了。離開的話只有兩條路，要麽前門，要麽後門，史萊德剛剛是從前門過來的，地上積著雪，但是沒有腳印，說明蘇漠可能不是從前門走得，但也可能蘇漠在他離開後就走了，因為當時還沒有下雪，所以自然不會留下腳印。

蘇漠會去哪裏呢？他為什麽要走？他為什麽又走了？他到底想要走到哪裏去！他是不是不想看到自己？他是不是……又不要自己了！！！

一念至此，史萊德擡手就將放在桌上的碗盤統統掃到了地上，“乒乒乓乓”的聲音大到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是怎麽了？為什麽會失態至此？他剛才在想什麽？

史萊德終於找回了一點點的理智，來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緒，強烈地想要找到蘇漠的感覺令他的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咆哮聲，在那一瞬間，周圍本來間或有的狗狗貓貓的歡快鳴叫統統消失不見了，一片死寂中，史萊德的身體猛然顫動，他的十指長出尖爪，他的犬齒拔長尖銳，他的身軀慢慢佝僂，不過片刻之間，他身上屬於人類的特征一概消失不見，在蘇漠屋子裏出現的是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威猛的杜賓犬。

史萊德跳出衣服堆，根本不用再嗅蘇漠的物件，他把鼻子朝向空中，辨別了一會之後便飛快地跨過整個屋子，向後門跑去。

白雪之中，一道黑色的疾光射向遠方，而另一邊，萊利看著杜賓犬消失的方向，臉容陰森地緩緩拉上了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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