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漠說不用為他等門，就真的沒有回來。

史萊德特別留心了外頭的動靜，整整一個晚上，大門都沒有被開啟過。他睜著眼睛在客廳裏一板一眼地坐著直到天明，看到晨光的時候，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

他不是來出任務的嗎？為什麽要為這麽一個無節操的無良醫生等門？但是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煩躁了一個晚上的史萊德覺得更加的煩躁。

蘇漠沒有回家，可能性只有一個，他去別人家裏過夜了。蘇漠私生活不檢點，喜歡招人，總是把人帶回來歡愛卻從不留人過夜，但史萊德還從沒有看到這個人到別人家裏過過夜。至少從史萊德來了以後，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沒發生過！蘇漠就像是一個最不敬業的花花公子，看起來他離每一個人都很近，但其實他離每一個人都很遠……

史萊德聽到器皿破碎的聲音才反應過來，他不慎將手裏清洗的被子捏碎了，血順著他的手掌留下來，滴在池子裏，蕩漾開去，像是開放了的紅色花朵。史萊德出神地看著那一池血水好久，為自己的反應而疑惑。

外面傳來了門鎖被開啟的聲音。

史萊德飛快地沖出廚房，到了客廳後才意識到失態，慢下了腳步。蘇漠正從外頭進來，擡頭看到史萊德，勉強擠出個微笑，吊兒郎當地打招呼：“早啊。”聲音卻很虛弱。

“早，醫生。”史萊德上下打量著蘇漠，他的狀態看起來比昨晚還要糟糕，在日光下，蒼白的臉色愈發白得恐怖，絲毫沒有一點血色的臉孔上甚至連嘴唇都泛了白。蘇漠看起來簡直像是個死人一樣。

史萊德心臟猛然停跳了一拍，一種難以形容的陌生的情緒突然在他胸中彌漫開來，讓他心慌意亂，情緒失控。

“醫生你怎麽了？”史萊德盡量平靜地問，“你看起來不大好。”

“只是有點累罷了。”蘇漠輕聲細氣地說著，“睡一會就好。”他說著，努力又擠出個笑容，“今天休診，你通知瑪麗讓她照看一下寄養的寵物就可以休息了，我去裏面睡個覺，沒事不要來吵我。”

“醫生，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蘇漠無力地揮揮手：“不用了。”他說著，拖著腿從史萊德的身邊經過，進到自己的房間裏，關上了門。

蘇漠的身上有很濃的煙草味，有外頭的雨腥氣，但是史萊德既沒有聞到性事之後殘留的餘味，也沒有沐浴乳之類東西的香味。這似乎說明，蘇漠昨晚徹夜未歸，並不是去做那件事了……史萊德不知不覺松了口氣。

突然，從蘇漠的房間裏傳出了巨大的“咚”的一聲聲響，沈重的響聲令史萊德眉頭一跳。

“醫生？”史萊德敲門，“發生什麽事了？醫生？醫生！”

史萊德用力推開門，門鎖在他手下不堪一擊，門板整個都被拆卸下來。他將門放到一邊後，就看到蘇漠倒在床邊，似乎已經昏了過去。

史萊德嚇了一大跳，沖進房去。

“醫生你怎麽了？”史萊德想要將蘇漠扶起來，手指觸及蘇漠裸露在外的手臂，只覺得寒冷無比。他又去碰蘇漠的臉孔，卻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蘇漠的嘴唇完全泛白，冷得像冰一樣，連一絲生氣都沒有。

難道？不會吧……

心臟劇烈地顫抖起來，史萊德伸出手，手指顫顫巍巍地探至蘇漠鼻子下方，過了一陣……史萊德有些茫然地縮回手。他不相信，又俯下身貼在蘇漠的胸口，胸膛沒有任何起伏，胸腔之中也沒有一點動靜。

死……

史萊德抱著蘇漠猛然跳起，驚慌失措地往外沖，差一點就撞到了門口的矮小身影。

“停下！”門口的不速之客大聲喊道，聲音洪亮，如果不是這樣，史萊德幾乎就要將他錯過去。HERO醫生站在門口，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史萊德懷裏的蘇漠。

“你怎麽把他搞成這樣的？”HERO嚴厲地斥責道，“快把他扶進去！”

“醫生他、他……”史萊德結結巴巴，怎麽都說不出那個死字，“我要帶他去看醫生。”

“混賬！我就是個醫生！”HERO沒好氣地用手裏的拐杖狠狠打了史萊德的胳膊一下，“你給我把他扶進房！”

按照平時，史萊德根本不會隨便聽令，他會考慮許多事情，比如這個人明明是個獸醫，怎麽也看人，比如這個人到底可不可靠，比如他什麽也沒帶怎麽替人看病等等，但不知道是HERO醫生這時候表現出來的氣場太強還是蘇漠的情況令他真的慌了手腳，史萊德真的乖乖聽令將蘇漠抱了回去。因為蘇漠房間的門已經被他弄壞了，所以就抱回了他住的客房，放到了床上。

“現在去放一浴缸熱水，越熱越好！”HERO下令，史萊德趕緊跑了出去。他前腳走，後腳就聽到“砰”的一聲，HERO醫生將蘇漠房間的門牢牢關上，不知道要幹什麽。

史萊德這時候才擔心起來，但他馬上想到了瑪麗曾說過HERO醫生是蘇漠的恩人，或許那個小個子的老醫生真的能治好蘇漠？再不濟，他們也認識許多年了，他看起來對蘇漠的身體狀況十分了解。但是為什麽蘇漠會這樣？

蘇漠真的……

史萊德一面放熱水，一面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手掌。空空的掌心裏如今還留著剛剛接觸蘇漠身體的感覺，就像是摸到了一塊冰一樣，凍得他心慌。在他所掌握的蘇漠資料中，根本沒人告訴他蘇漠有這樣一種病。他平時看起來十分正常，能吃能跑能跳，怎麽會突然不發一言地就倒了下去？他的身上到底有什麽病？HERO醫生真的能將他救回來嗎？

越想越覺得不妥當，史萊德任由熱水放著，又跑回房門口。

“HERO醫生！”史萊德敲門，“我能進來嗎？HERO醫生？”

房間裏無人答應，史萊德側耳細聽，從裏面間斷傳來了窸窸窣窣十分古怪的聲音，似乎還夾雜著痛苦的呻吟，史萊德實在忍不住了，再度使力，這次搞壞了自己房間的門。

“你想做什麽！”HERO醫生怒罵了一聲，房間裏的窗簾都放下了，史萊德看到蘇漠赤身裸體地躺在他的床上，他進去的時候，HERO醫生剛剛從他身體裏拔出了一根至少有2、3mm粗的鋼針。不止是這一根，蘇漠渾身插滿了鋼針，那些針有的粗有的細，細的還不如一根牛毛的直徑，粗的就是剛剛HERO拔出來的那種。

有一瞬間，史萊德幾乎以為HERO醫生是想害死蘇漠，但他很快發現蘇漠的胸膛有了極其微弱的起伏，他聽到了蘇漠呼吸的輕微聲音。

“還傻站著幹什麽，過來！”HERO不耐煩地吼道。史萊德趕緊走過去，HERO將蘇漠身上所有的針都拔了，然後道，“把他扶起來。”

史萊德乖乖將蘇漠上半身扶了起來，懷中人恢覆了一點生的實感，不再顯得如同鬼魂一樣飄渺。HERO掰開蘇漠的嘴，後者緊咬著牙關無意識地和HERO醫生搏鬥了一會，最終還是乖乖地張開嘴來。HERO醫生極其熟練低往蘇漠嘴裏扔了兩片藥，灌了水，一擡他下巴，自動咽了下去。

“現在把他抱去浴室，放到熱水裏。”

史萊德楞了一下：“您要……”

“廢話少說，你想看他死嗎？”

史萊德趕緊將蘇漠抱起，抱到浴缸邊的時候，史萊德又猶豫了。

“醫生，水很燙。”

HERO不知從哪裏取出一支測量儀，看了一下，有六十度左右：“不夠熱。”他親自調整了水溫，直到測量儀標識到80攝氏度才收工。

“放下去吧。”

“醫生，會燙傷的！”要不是剛剛親眼見識了沒了呼吸心跳的蘇漠在HERO醫生手裏活過來，史萊德一定會覺得他是個瘋子！80攝氏度，怎麽可能把個活人往裏放！

“放下去！”HERO醫生顯然已經不耐煩到極點了，“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

史萊德皺起眉頭，隨後抱著蘇漠一腳跨進浴缸。

水的溫度很高，連史萊德都感到了燒灼的痛感，他懸空抱著蘇漠，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後讓懷裏的人一點點地接觸熱水。最開始是指尖，然後是手指、手背，史萊德小心觀察著蘇漠的身體狀況，發現他的皮膚並沒有因為熱水而變紅、起泡，而且在接觸熱水後，他緊皺的眉頭也微微有了松動的跡象後才放下心來，他將人摟在懷裏，兩人交疊著一起躺在熱水中。

HERO醫生見狀微微皺了皺眉，但他並沒說什麽，而是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藥瓶，打開蓋子，往浴缸裏倒了點東西。瓶子裏滑出的是淡藍色的粉末，混入熱水後迅速溶解，水的顏色沒變，但隨後便有股淡淡的草藥香味彌漫開來。

“他需要在裏面泡八個小時。”HERO醫生說，“水溫需要保持在這個恒定溫度，註意測量儀，一旦水溫低於設定溫度5度，你就需要將水重新加熱，上限則不能超過這條刻度，另外，每過一個小時要加一次藥，一次半勺。”HERO說著，將那個藥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八小時後，如果他的生命體征恢覆正常，就把他抱回房間，室內溫度調節在40度，給他把能蓋的被子衣服全蓋上，到時候我再過來看他，記住，你一步都不能離開，否則……”HERO醫生冷哼了一聲，似乎是威脅，隨後便開門出去了。不久，史萊德聽到了醫生的車發動的聲音。

HERO走了，留下了史萊德和蘇漠兩個人。史萊德在確認蘇漠不會被熱水燙傷後，輕輕抽出身體，托著他的脖子，將那個水溫測量儀和藥瓶拿了過來，然後又繼續躺回去做靠墊。八個小時而已，不是什麽問題。史萊德盯著那個水溫測量儀，眼睛一瞬不瞬。

蘇漠迷迷糊糊地做了一個夢，夢裏他回到童年時候的家，那個有著古老宅邸、美麗庭院、豐富“寶藏”和親切家人的家。他在夢裏依然是個無憂無慮的傻小子，被父母寵愛著，每天過著簡單、快樂的生活。他在夢裏跟著母親學做飯菜，偶爾跟著父親去打獵釣魚，剩下的時間，都是和那個人一起玩。他那時候還是小小的一只，每次喊他的名字都是小小聲的，帶著點羞怯，他喊他……蘇醫生！

蘇漠猛然醒了過來，眼中看到的是沾著水汽的天花板，他感到渾身僵硬，身體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根本動不了分毫，而鼻中則聞到了久違的藥草香。腦子慢慢撿回了之前的回憶，看來他依然還是沒撐住，而HERO醫生已經來過了。

他又被救醒了……蘇漠試圖自嘲地笑，但失敗了。面部神經完全不受控制，一開始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如同半夢半醒那樣，蘇漠覺得現在的自己除了大腦，有的只是一具虛擬的軀殼，直到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能些許拿回點身而為人的物質感。他試著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像是被切斷了控制神經的麻木手指一直到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微微動起來。

蘇漠松了口氣，問題不大了。

“你醒了？”

耳邊突然出來的聲音加上身體感受到的震蕩讓蘇漠大驚。他想扭過頭去，可惜現在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別動。”身後的男人說，“我怕你燙傷，所以陪著你。你現在感覺怎樣？能說話嗎？”一面說，男人一面輕輕觸碰蘇漠的身體，手指、胳膊、腿……

明明應該感覺不到觸碰，但是當史萊德手指撫上自己的身體時，蘇漠清楚地感覺到一股帶著酥癢的熱度。就像是中了冰凍女妖巫術的冰凍人，在白袍法師的解救下，慢慢融化了身上的冰塊一般，他的知覺隨著史萊德的手慢慢恢覆，很快，蘇漠竟然感覺到了熱水的溫度。

“還……還好……”他終於能發出微弱的聲音，但是聲帶十分緊張，聲音也格外喑啞。

史萊德看了一下鐘：“離八小時還有二十分鐘，我們再泡一會。”

“我沒事了……”蘇漠很不自在，知覺回來後，他便發現自己是渾身赤裸地躺在史萊德的懷裏，他甚至還能夠感覺到史萊德包裹在褲子下的鼓鼓囊囊的東西的存在，雖然那東西現在安靜地蟄伏著，“讓我起來，我沒事了，我比你更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蘇漠試圖掙紮。

“別動！”史萊德突然低聲呵斥，“真清楚怎麽會搞成現在這樣！”

“我……”

“再堅持二十分鐘，”史萊德又放緩了口氣，柔聲道，“二十分鐘就好，乖。”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蘇漠的頭頂。

蘇漠楞了一下，隨即整個臉都紅了：“我又不是小混蛋……”他輕聲嘟囔著。

時間快到的時候，史萊德先把自己擦幹了，進臥室調節好了溫度，滿意後才回來將蘇漠抱出浴缸，用大毛巾完全擦幹，給他裹了層毛毯，將他又抱回臥室，放到床上，壓上層層的厚被子。

蘇漠已經恢覆了些許，但還不能自在動彈，被裹在層層疊疊的被子裏不停抗議：“不要再加了，重死了！熱死了！把溫度調低點！史萊德你這個混蛋，把圍巾和帽子拿開！”

史萊德微微一笑，伸手摸摸蘇漠的臉：“你乖乖睡會，我去給你煮點能吃的東西。”

“史萊德！”蘇漠憤怒地大喊，雖然聲音還是有氣無力，“我不是小孩子！”

“我知道。”史萊德替蘇漠掖好被角，回答得極其沒有誠意，“你當然不是，等我一會，乖。”像是習慣了一般，伸手又摸了摸蘇漠的頭頂。蘇漠的頭發軟而細，摸上去的手感很不錯。

蘇漠忿忿地看著史萊德就這麽走出臥室，過了一會，他的臉上才有些膽怯地、緩緩地綻出了一個微笑，然而，不過是一會，那微笑又被一抹苦笑所代替了。

HERO醫生準時來看了蘇漠，那個時候蘇漠已經被史萊德餵完了小半碗的雞湯。他檢查了一番蘇漠的身體狀況，然後點點頭。史萊德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你出去一下，”HERO醫生跟著卻說，“我要找他談點事。”

“蘇醫生的身體還沒好。”史萊德有些擔心蘇漠精力不濟。

“沒關系，HERO醫生熟悉我的狀況。”蘇漠說，史萊德這才不太情願地離開了房間。

HERO醫生想找蘇漠談什麽？望著緊閉的房門，史萊德揣測著。他豎起耳朵，想要聽清兩人之間的對話，偏偏這個時候屋裏的電話響了起來。史萊德只來得及聽到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鈴聲瘋狂，他只能前去接電話，有個主顧打電話來問了一堆有的沒的，等到史萊德好容易掛上電話，那邊已經談完了。

HERO醫生出來的時候，臉色並不是很好，似乎跟蘇漠談得不太順利。看到在客廳的史萊德，他的臉又黑了幾分。

“HERO醫生，”史萊德立起身來，恭敬地問道，“蘇醫生他沒事了嗎，他得的是什麽病？能治好嗎？怎麽治？”

HERO醫生冷冷看了眼史萊德，他似乎很想說些什麽，但最後作罷：“藥留在他房裏，我回去了。”

史萊德楞了楞，知道他是不肯說：“那我送您。”

“不用。”HERO醫生用拐杖攔住史萊德，“不需要你送。”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實在有點差，他才又補了一句，“你進去陪著他吧，這幾天讓他在家好好休息，診所我會顧著。”

“我會的，您放心！”

HERO醫生看了史萊德一陣，不知道在想什麽，最後嘆了口氣，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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