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打開的瞬間，宿清的面前就出現了一雙眼睛。

兩世為人，她宿清自問也算是見識了世間百態，但這雙眼睛……

這究竟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像是承載了無盡的怨和恨。

蒼老下垂，渾濁發黃，裏面則布滿深紅色的血絲，密密麻麻，彼此纏繞，宛若一條條血河，令人觸目驚心。

這雙眼睛死死盯著宿清，帶著警惕，帶著痛恨，帶著瘋狂，還帶著一絲……害怕。

宿清稍稍退後，看著那雙眼睛的主人，那人看起來個子並不矮，可卻是骨瘦如柴，她穿著一身幾乎看不出顏色的麻衣，兩個袖子幾乎是空蕩蕩的，像是一個骷髏或者幹屍一般沒有半點作為人的生機和活力。

而她的臉則滿布皺紋，如千年的樹皮一般幹癟，讓人幾乎看不清五官，完全花白的頭發似乎從來沒有清洗過，結著厚厚的汙垢，蓋在臉上，一張嘴露出一口發黃的牙齒，這是個一般人見到或害怕或惡心的女人。

或者說是一個瘋子。

宿清皺眉看著這個女人，心下卻微微憐憫，誰能想到當年那個明艷光輝宛如九天之上的鳳的女子現在變成了一個瘋子，一個又臟又臭讓人惡心的瘋子，一個連那些下賤骯臟的太監都不願意近身的瘋子。

“李皇後。”宿清輕聲喚道。

聽到這三個字，那瘋女人全身猛然一陣劇烈的抖動，她的眼睛剎那變得更加赤紅，仿佛她眼裏的那些血河在這一瞬間炸裂開來，她猛地又撲向宿清，掐著宿清的脖子瘋狂地大喊：“你這賤人！你這賤人！你害我兒女，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宿清被她發狠的一掐有些喘不過氣，只好一伸手推開了她。

那女人被推得倒在了地上，蜷縮成一團，整個身體都在劇烈地抖動，似乎無比恐懼，同時她渾濁的眸子理流下了幾滴黃色的淚水，她突然用手奮力撐起身子對宿清跪了下來哭著懇求道：“不要殺我的兒子，不要殺我的兒子，我求你了，求你了！”

宿清沒想到女人會這樣，她趕緊微微側身避開女人的跪拜。同時她走進屋子，屋子裏因為常年無人打掃而產生的黴味和腥臭味瞬間充滿鼻塞，但宿清連眉頭都未皺上一皺，她走上前，蹲在地上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又一次喊道：“李皇後。”

“啊！”一聲尖叫，女人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驚惶地看著宿清。

宿清用力拉開女人的手，死死握在自己手心裏，大聲地喊道：“李皇後”

女人的手被宿清握著便只能瘋狂地搖頭，整個身體也抖如篩糠，她看著宿清像是在看一個魔鬼。

“李皇後，您受苦了。”宿清輕聲安慰道，她把手伸到李皇後背後不顧她的臟臭輕輕抱住她，“您受苦了。”

聞言，那女人有半刻的停滯，隨即輕輕垂下頭整個人蜷在一起，嚎啕大哭起來。

宿清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李皇後，當今皇帝的糟糠之妻，許國的前皇後。

李皇後，李竹君，她娘親這一生最欽佩的人。

也是孟沖口中，那個為愛無悔執著一生的朗闊女子。

就是這個一身汙垢，蒼老的像是八旬老人的女人，曾經才華冠奉城，美貌揚天下。

這個女人當年曾風華絕代，萬民敬仰，連一向清高的娘親都說她是巾幗英雄。

就是這個女人，她曾率領百官於皇上寢宮紫金殿前跪了三天三夜直到皇上同意減免賦稅。

“皇上當以表率，福澤萬民，臣妾萬死亦不足惜！”郎朗之音，響徹天際。

就是這個女人，她曾隨著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親征，危樓之上，萬軍之前，毫無懼色，口若懸河，侃侃而談，生生斥退敵軍，連敵軍將領都說這種女人百年難得一見，合該是九天之上遨游的鳳，非尋常人可棲。

就是這樣一個曾經為國為民的巾幗英雄，就是這個哪怕面臨生死之境也不退不避的奇女子，卻已然變成了瘋子，被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冷宮裏整整八年，日日與蚊蟲為伴，被那些骯臟齷齪的太監欺辱。

“皇後娘娘。”宿清垂下頭恭敬地道。

李皇後全身一震，她低著頭半晌沒有動靜，宿清也不說話等她自己冷靜。

李皇後終於慢慢平靜下來，她擡起頭，用那雙渾濁血紅的眼睛緊緊盯著宿清的眼睛，宿清任她盯著，良久，李皇後慢慢移開眼睛，顫抖著問道：“你是什麽人？”

宿清聽著這個斷斷續續卻明顯已經鎮定下來的聲音又是微微一嘆。

“皇後娘娘，臣女叫孟若月，是丞相……”宿清觀察著李皇後的神色，緩緩道，“孟回的女兒。”

李皇後一聽，原本已經血色稍退的眼睛立刻又兇狠起來，她惡狠狠地看了宿清一眼，然後猛的推開宿清，冷冷道：“滾！”

宿清被她推開，卻並不死心，她跪坐在地上，眼睛也看著李皇後的眼睛，輕聲道：“皇後娘娘，月兒有沒有惡意，您一定看得出來。”

“孟若月？林蕓的女兒？”李皇後聞言，低頭思索了一會，似乎突然想起什麽一樣，看著宿清疑惑地問道。

宿清一怔，微微點頭，她沒想到李皇後竟然知道她娘，畢竟雖然她娘敬佩李皇後多年，可她只是孟回的一個妾室與當時貴為皇後的李竹君應該並無交集才是。

李皇後看出宿清的疑問，她冷笑著撐著地站起身來，坐到最邊上的小凳子上，對著宿清，慢慢露出一個冰冷無比的笑容，道：“我與你娘只是見過幾面，原本確實並沒有什麽瓜葛……啊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為什麽被廢的？”

宿清也站起身，扯過一邊的小凳子坐到李皇後對面，斟酌著道：“史書上說，皇後因為思女心切，導致郁結於胸寂寞心冷故……故……”宿清有些說不下去。

李皇後諷刺一笑，接口道：“故而與人私通，是為淫後。皇上仁善，念其以往無功也有勞加之形似瘋癲，還押冷宮，終生不得出。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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