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一個名叫邁緹的侍從果然來找他了。這個人跟他年齡差不多，可能只大一、兩歲。

邁緹一邊領著他走，一邊輕飄飄地問了一句：“你知道咱們要去幹什麽嗎？”

伊恩搖了搖頭。

“哼，原來是這樣。”邁緹翻了個白眼，嘀咕道：“真會白使喚人，把我這兒當免費刀子用麽？”

伊恩聽到他的話，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脖子很僵硬，但還是強忍著，讓自己看起來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邁緹瞥了他一眼，說：“也好，小孩，我告訴你，這件事辦好了，你就能翻身，說不定還能騎在他們頭上。不過，沒準今晚你的小命也可能撂在這兒。”

伊恩的指尖因為緊張而變得冰涼，他暗自在褲子上搓了搓。他們走了古堡裏一條僻靜的小路，不一會來到一個通往地下的門前。

邁緹刷過手環，大門被打開了。

向下的通道用的是帝國內最先進的建築材料，光滑如鏡，潔白如洗，踢腳線的位置則有兩道熒熒藍光。人一走進來，感應燈全開，瞬間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通道挺寬敞，兩個人並行也不覺得擠。他們走了一會，看到一個安全門。

邁緹伸出手環，在掃描設備前刷了一下。門側滑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會客廳一樣的地方，說是會客廳，因為整個光滑潔白的房間裏只有一張椅子。

邁緹在左面的墻壁上晃過手環，原本嚴絲合縫的墻上緩緩滑出一個入墻式儲物櫃和盥洗臺。

儲物櫃裏是醫用防護服，邁緹說：“趕緊把衣服換上。”

伊恩跟著他做好消毒，換上了防護服，接過了邁緹從一個單獨的儲物櫃裏拿出的清潔工具。

他們沒有耽擱，往前進入了外部隔離區。即使隔著面部護罩，伊恩還是聞到一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外部隔離區之後是內部隔離區，裏面能夠進行化學淋浴等消毒措施，伊恩想，究竟是什麽地方才需要用到這個等級的消毒和防護呢？

經過層層消毒，他們終於來到了房間裏。

房間很寬敞，和通道裏用的是同樣的材料，明光閃耀，潔白無暇。墻壁上有一些幾乎隱沒不顯的暗線，那是入墻式智能設備的所在。

房間裏被透明玻璃隔開的區域中有一臺手術床。上方的無影燈還開著，可見之前使用的人剛離開不久。

這裏是醫院嗎？伊恩想。

邁緹用手環掃過一個端口，房間左側看起來空無一物的墻壁上滑開了一道門。邁緹說：“咱們去打掃儲藏室。你可千萬要小心，弄壞了裏面的任何東西，誰也救不了你，甚至我也可能被連累。你要是想要命，就提著十二分的精神。”

伊恩知道對方不是故意危言聳聽在嚇唬他，於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儲藏室比伊恩想象得要大得多，不過和會客室一樣，整個房間空無一物。伊恩知道，這個地下房間的設計很先進，應該用的都是入墻式設備。

果不其然，邁緹掃過手環，緊接著，一排一排的儲藏架從墻上逐次橫向滑動了出來。每個儲藏架上的器皿形狀都是統一的，按照大小整齊地擺放著。

伊恩仔細一看，原來那些定制的器皿裏放著各樣的人體器官：精巧的小瓶按照色環的規律，碼放著不同顏色的眼球；顯示來自不同種族的人的心臟；存放在玻璃凝膠中的各種器官切片……而占了收藏品絕大部分的是因不同病變造成的變異器官。

站在一排排整齊有序的醫學研究品面前，不會讓人覺得有多恐怖，反而會感到一種嚴謹的美感。

伊恩不小心，手指碰到了一個瓶子上的標簽，一段全息投影被投放了出來。投影上是一個小男孩，他正在機械性地回答一些問題。

“你叫什麽？”

“梅裏·羅伊”

“年齡？”

“九歲。”

“哪裏人？”

“夏沙，歐珀族。”

……

對話還在繼續，伊恩一驚，這是跟他一起被送來的人中的一人。

伊恩正看著，只聽背後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怎麽，看傻了嗎？”

伊恩轉頭，只見一個穿著手術服，神情冷傲的中年男子站在門邊。他有著微卷的黑色長發，五官像刀劈斧刻一般。

一旁的邁緹趕緊低頭行禮，慌慌張張地說：“公爵大人！”

原來這就是阿格裏帕·曼圖努斯，“驚懼公爵”本人了。

伊恩沒有和公爵面對面過，他只有幾次隔著很遠的距離才匆匆瞥到公爵一眼。此刻，他也趕緊躬身行禮。

伊恩低著頭，聽到了清脆的腳步聲，然後看到一雙長腿走近自己。

“新來的？”公爵問道。

“是，大人。”邁緹回答道。

忽然，伊恩覺得自己的脖子被一把薅住，公爵像捏一只小雞一樣，把他拎起來，帶出了儲物室。

伊恩整個人都懵了，只知道一扇暗門在公爵面前滑開，他們進入了另一個房間。然後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後背傳來疼痛讓他知道，自己被摜在了一個工作臺上。工作臺上還堆著一些東西，因為穿著防護服，感覺不出那是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有任何掙動，伊恩的脖子就被公爵掐住了，然後，公爵撕開了他的面罩，冰冷纖長的手指扒開了他的眼皮。

公爵用他灰色的瞳孔註視著伊恩，那雙眼中沒有一絲情感，仿佛什麽也不能激起這個人心底的波瀾。

伊恩被驚嚇得根本反應不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的視線裏全是公爵冷漠的審視，眼睛酸痛得讓他想流眼淚。

公爵在刺眼的燈光下仔細地看了看他的眼睛，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幾秒還是幾十秒，伊恩無從判斷。

最後公爵直起身，嘆了一口氣：“重覆的我就不要了，你就好好打掃這裏吧。”

伊恩本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事——可能碰了不該碰的東西，或者行禮慢了，他一直在等著公爵的一頓毒打，現在發生的事卻讓他不明所以。他慌張不已，但是聽這話，應該是沒事了。

他覺得自己像是僥幸從獵食者手下逃脫的獵物，於是趕快低下頭去，唯恐公爵改變主意。

同樣冰冷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不亂嚷亂叫，這個還不錯，留下用吧。”

接著是邁緹回答的聲音：“是。”

公爵遠離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聽上去他的步子邁得很閑適。臨走前，公爵對邁緹說：“今天沒有手術，不用這麽高級別的防菌。”

邁緹諂媚地說道：“大人，這裏都是您的寶貝，我們不敢輕忽。”

等公爵出去了，伊恩才覺得自己僵硬的身體漸漸恢覆了知覺，隨著嗅覺的逐漸回籠，他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他從工作臺上下來時，差點沒站穩摔倒在地上。隨著自己的動作，工作臺上的東西“嘩啦”一聲，也滑下來不少，有些東西落在伊恩的鞋面，觸感柔軟。

他低頭一看，只覺得頭皮發麻。隨著滴滴暗紅色的液體從工作臺上滴下，他才註意到自己白色的防護服上已經蹭上了大片的暗紅色血跡，而自己剛剛被按在的那堆東西，是已經涼下來的內臟。

伊恩嚇得連連退後幾步，“啊”地大叫出聲！他驚恐地看著邁緹，張著嘴，不知該問些什麽。

邁緹卻像是見慣了一樣，絲毫不以為意，反而輕松地說：“你的運氣還不錯，外面還有防護服，去換件新的吧。”

伊恩的心怦怦地在胸腔裏猛烈地跳著，一瞬間，他明白了這是幹什麽的地方，以及那些收藏品是怎麽來的。

這裏根本不是醫院，不過是公爵收集獵奇品的手工間。一個清晰的念頭在他的腦海：剛剛他距離死亡不過毫厘。

盡管他在被其他侍從毆打的時候自己也曾經想過，大不了和他們拼命。但是，那種憤怒和面臨死亡的真實恐懼是不一樣。他明確地知道，剛剛那個人看自己就像看個物件一樣，殺與不殺對公爵來說可能和決定晚飯要不要多加一道甜點沒什麽區別。

伊恩努力地平覆著自己的心情，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機械性地邁開腿，換了一套新的防護服。

等他回來的時候，邁緹正在清理工作臺。他拿著一個醫療廢物回收桶，把桌上的東西扔了進去，然後，用手環掃過墻邊，拿出一根水槍來，開始沖洗臺面。

積在地上的水從濃重的栗色變成猩紅色，隨著最後絲絲洋紅色的血絲被排走，工作臺又恢覆了一塵不染的白。

“別楞著了，快跟我一起幹。”邁緹說道，“你要是做不好，還得算在我頭上。”

伊恩從大腦空白的狀態中被叫了回來，趕緊拿上清潔工具跟著他幹。

邁緹一邊做一邊說：“以後咱們就都是有資格幹這差事的人啦。”

他沒得到伊恩的回應，皺著眉說：“怎麽，都沒人告訴你嗎？只要你有資格做這個差事，其他人就不敢小瞧你了。”

然後他湊到伊恩耳邊：“因為，這是公爵最喜歡的房間，如果別人膽敢打你，讓你幹不好這份差事，你就可以搬出公爵的名字來嚇他們。”

然後他又說：“從今天起，你也可以得到這個手環了。公爵很喜歡向別人展示他的藏品，咱們也可以看的。如果你想看每件藏品的來源，碰標簽就行。這個沒事，公爵最喜歡給人看他的手術過程了。”

伊恩腦中亂成一片，他聽見了邁緹說的每一個字，卻沒有把這些詞連城句子。

邁緹看他一言不發，以為他乖乖地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於是滿意地說道：“你得知道，想在這兒活下去，就要成為和公爵一樣的人。”

等伊恩回到侍從們的住處時，其他人看到他皆是一驚，尤其是之前告訴他，有一項好差事等著他的那個人。那個人看到他的時候，像鵝一樣伸著脖子，大張著嘴，結結巴巴地說：“回，回，你怎麽回來了？”

伊恩沒有跟他們多做糾纏，徑自回房休息去了。

當天夜裏，伊恩用牙咬著自己的睡衣，在黑暗中無聲地縱情落淚。他在洗澡間洗了好久，但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有一層洗不掉的血腥味。

他緊閉著眼睛，在腦海中想象著自己的父親、母親和妹妹的樣貌，在心裏大聲哭泣著說：媽媽，我害怕，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好害怕呀……你們誰來來抱抱我呀，抱抱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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