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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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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敬升抵達長安這日,無數人都將目光,暗暗投向了那座巍峨皇城。

次日,宮中傳出聖旨,孟敬升治汛有功,擢工部下署水部從五品郎中。從五品,乍一看不是什麽多高的官職,可他是直接從白衣一躍榮升從五品,中間不帶任何過渡,很是驚掉了一部分人的下巴,也由此,可以看出皇帝對孟敬升的重視。

“現在啊,工部那幫人恐怕要睡不著覺嘍。”衛國公府內,衛國公看熱鬧不嫌事大,撫著肚子哈哈大笑,“那孟敬升在南鄔,可是位極人臣,現在跑到工部給他們當下官,指不定哪一天,就頂了誰的位子呢。”

衛國公向來只管吃喝玩樂,那些官場上的明爭暗鬥,他從不參與。因此升誰貶誰,於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別,他只當個樂子看。

一雙素手捧來一盞葡萄釀,衛國公就著手喝了,目光瞟向一旁斟酒的女子,忽然一頓:“咦,這個孟敬升,說起來,是不是也與你有關系?”

平樂笑道:“國公爺可真是擡舉妾身了。那孟大人是寧王府上桑姬的舅舅,又不是妾身的舅舅,與妾身能有什麽關系?妾身連他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得虧不是你舅舅。”衛國公嘖了一聲,“若是你舅舅,那我頭都要大嘍。這幫人,每天鬥來鬥去,容易短命!還是我們好啊,不操那些閑心,反而活得長!”

衛國公慷慨陳詞,幾滴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滑下去,平樂連忙拿起帕子擦了。

“說得正是呢。”平樂笑盈盈地附和,“他們鬥他們的,與咱們沒什麽幹系。國公爺,今兒下午想吃什麽點心?妾身讓廚房去做。”

衛國公瞧著她,忽地拈須一笑,按過她的後頸,貼在她耳畔說了什麽。

平樂咯咯地笑起來,嬌嗔道:“討厭,大白天的,國公爺說這些做什麽。”

她這一眼,又勾得衛國公心癢癢起來,他在平樂臀上揉了一把,下巴上的肉都在微顫:“行了,現在就放過你,晚上再來伺候。我先歇個午覺。”

平樂乖巧告退,等回了自己房間,門一關,面上的笑容就立刻褪了個幹凈。但緊接著,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極開心的事情,低下頭悶笑起來,愈笑愈烈,到最後都有些站不穩了,只能靠著門框,蹲在地上捂著臉,無聲狂笑。

正在打掃屋子的婢女見狀,不由試探著喊了一聲:“小夫人……”

平樂擡起頭來,朝不遠處的婢女伸出手。

這婢女是她從街上新撿回來的,一個下人罷了,她看上了,衛國公自然隨口就允了。

婢女連忙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問風啊。”平樂半靠在她肩頭,嘴裏葡萄釀的氣息甜辣熏人,“你知道嗎,今天,孟敬升孟大人,被陛下封了五品官——你知道孟敬升是誰嗎?”

“奴婢不知。”

“他啊,可是桑姬的親舅舅。曾官居一品,南鄔滿朝文武,沒有誰能越了他去。”平樂在她耳邊說完,又樂不可支地推開了她,提著裙擺,飄飄然轉向了內室的床榻。

問風提著掃帚,楞在當場。

細細的笑聲還在傳出:“你看著罷,這長安城……快要變天了。”

哐當!

一只天青釉瓷瓶摔落在地,碎得慘烈。明明是一年只產二十件的上貢珍品,此時此刻,卻已經徹底失去了存在的價值。

“父皇這是什麽意思!”奚曜震怒,在東宮狂躁地走來走去,“他就算是要扶持南鄔舊臣,彰顯胸懷、籠絡人心,又何必偏偏選那孟敬升!我還就不信了,難不成全南鄔的百姓,就只認孟敬升這一個官?!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麽,讓父皇如此待我?!”

幕僚勸道:“殿下冷靜!或許這就是陛下的考驗,殿下可千萬不能胡思亂想,自亂陣腳啊!”

奚曜:“考驗個屁!自從上次寧王到長安來發了個瘋之後,父皇對我就變了!就拿之前的郊外勘田一事來說,那件事,難道我辦得不好嗎?連一句敷衍的誇獎都不肯給我?還有上朝,父皇都不問問我的意見,我這個太子在與不在,還有任何區別嗎?”

他越說越激動,累月來積攢的委屈與怒火,終於在此刻一齊爆發。

“一定是有什麽貓膩!寧王一定是偷偷跟父皇說了什麽!”奚曜氣得面色通紅,“要不然,我若是真做錯了什麽事,父皇早就該當面罵我了!用得著在那兒提拔寧王的人惡心我嗎!該死,到底是什麽事!”

幕僚皺著眉,也在盤算。

要說東宮私底下做的不能為皇帝所知的齷齪事,也不止一件兩件,到底是哪一件走漏了風聲,觸怒了龍顏,卻實在令人費解。

那段時間,到底做了什麽呢……

“殿下……”幕僚遲疑著說,“會不會,與西宅裏那女子有關?”

奚曜頓時一楞。

“不會罷?這有什麽關系?”奚曜不以為然,“父皇管天管地,難不成還管本宮養個外室?再說了,就算父皇覺得此舉不妥,難不成,就因為這個打壓本宮,擡舉寧王?他寧王還不如本宮呢!他正妃都沒娶,倒先搶了個南鄔小妾!現在太子妃養著胎,難道還不許本宮出去尋尋樂子?”

啪!

門外突然傳來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奚曜猛地回身,看了看門,又看了看幕僚。

幕僚奔過去,打開門,門外只有一只打翻了的湯碗,和一個怯生生的宮女。

“殿、殿下……”宮女手足無措,“太子妃她……”

奚曜猛地沖了出去:“月娥!”

太子妃只留給他一個怒氣沖沖的背影。

“月娥!”奚曜追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聽我解釋!”

太子妃瞪著眼,咬牙道:“你放開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我聽得清清楚楚!”太子妃尖叫道,“奚曜!你給我放手!”

她是尚書令老來之女,從小千嬌萬寵地長大,哪裏受過這種委屈?她奮力一掙,不料此時奚曜真的聽話放了手,她一時間沒控制住身體,竟仰面摔了下去。

她身後,是十幾層的石階。

東宮裏一片混亂。

太子與幕僚議事,一向不準外人靠近,但今日不知太子妃起了什麽興致,特意做了一碗湯要來送給太子,親衛想攔,太子妃還發脾氣,親衛不敢跟孕婦作對,還是放她進去了。

誰知道,太子妃與太子竟吵起架來了,還不慎摔下了臺階。

這一摔可不得了,太醫看了又看,最終也只能搖搖頭,嘆一聲,保不住了。

太子妃與太子究竟為什麽吵架,唯二在場的幕僚和太子妃貼身宮女,都對此諱莫如深。

再一次被太子妃拒之門外後,太子陰沈著臉,拂袖而去。

而房中,臉色蒼白的太子妃,正抱著母親的手,哀哀哭泣:“娘,他怎麽能如此待我!”

尚書令夫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月娥,別哭了,再哭下去,只會傷了身子。”

“傷了便傷了!反正孩子都沒了,我也不想再給他生了!”太子妃抽噎道,“最好我死了,他才開心!去找他的小賤人罷!”

“呸呸呸,說什麽呢!不許說氣話!”尚書令夫人拉下臉來。

“娘,連你也不幫我!”太子妃哭得愈兇了。

“娘怎麽會不幫你,娘心疼你還來不及。”尚書令夫人抱著小女兒,眉頭深深地糾起,“但是太子不是說了,他都已經把那個女人處置掉了,你也晾著他這麽多天了,他天天來,至少認錯的態度是擺出來了。月娥,男人都是這樣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你若是太在意這些,最後傷心的只會是自己。既然太子有心求和,你便也給他一個臺階下,趁著他還知道對你虧欠的時候,掌握主動權。不然再拖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太子妃抹著眼淚:“可是他這樣負我,我不甘心!”

尚書令夫人長長地嘆息一聲:“不然能如何呢?他是太子,你們還能和離不成?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你也趁著這個機會,成長一些罷。將來他還會娶更多的女子,你難道還要天天跟他吵嗎?太醫說了,你還年輕,這次幸好沒傷著根本,將來還有生養的機會。你得在那些女人之前,抓緊生下嫡長子,這才是第一要事。”

太子妃咬著嘴唇,不吭聲。

良久,她才道:“我小產,我臥床養病,他卻只需要嘴皮子一碰道個歉,這事就這麽過去了?娘,你讓我認清現實,好,我認。但是,也不能就這麽輕易算了!不讓他知道我的厲害,他還以為我好欺負呢!”

她抓住母親的胳膊,仰起頭來,眼裏淚水漣漣。

尚書令夫人也不禁紅了眼睛,摟緊她的肩膀,道:“好,我回去便跟你爹說。太子欺人太甚,別覺得咱們結完了姻親,就是高枕無憂、萬事大吉了!他外祖父不過是個掛著虛銜、沒有實權的太平候,陛下又看重規矩,念著發妻,這才封他當了太子。要不然,若論功勞,寧王說第二,誰敢說第一?若論情義,陳王的母親惠妃至今還後宮獨寵,誰知道會不會吹枕邊風?如果不是我們,他這太子,當得還沒那麽安穩呢!”

長安城內,風起雲湧。

而遠在蹇州的桑湄,卻過得十分悠閑。

孟敬升已成了京官,孟夫人當然也該拖家帶口地啟程,前往長安與丈夫團聚。臨行前,孟夫人本打算把私兵留給桑湄,不料桑湄卻一口回絕:“這些人接下來去哪裏,讓舅舅定奪,總之,我現在要這麽多人沒用。我接下來還要去其他地方,烏泱泱帶著一幫人,是嫌不夠招搖嗎?”

魏庭輝傳話過去,又傳話回來:“孟夫人說,還是得留幾個,否則若是再碰到流寇,可怎麽辦?”

桑湄想了想:“也行,那給我留兩個,就足夠了。真遇到了什麽事,一個護著我,一個趕緊去傳信。”

很快,那兩個私兵,也喬裝改扮,住進了桑湄所在的這家客棧。

轉眼秋日已至,桌上放著一盤新鮮的柑橘,桑湄推了一個給魏庭輝,自己也拿了一個,邊剝邊道:“我也要準備走了。”

魏庭輝動作一頓:“是嗎?”

“是啊,舅舅舅母都走了,我還留著幹什麽?”桑湄撕下橘絡,摘了一瓣放入口中,道,“我上次跟你說的那幾個地方,我後來查了一些資料,最後定下來了,就選麟州九沂鎮。”

“麟州?”魏庭輝回憶了一下,“麟州可不是個好地方。雖在通寧到長安的的那條路上,但是那附近山地太多,地形料峭,降雨又少,並不算太繁榮。你選的又是個鎮子,只怕條件更差。”

“我要繁榮幹什麽?越偏僻才越好呢。”桑湄笑了笑,“不過,你倒是挺了解麟州的?”

“你會查資料,我自然也會。”魏庭輝淡淡道,“蹇州的書鋪裏進了一些北方風物志,閑來無事,我也會去看看。”

“九沂鎮多山,正適合我藏身。否則若是去了那些人多的地方,怎麽解釋我的突然到來呢?”桑姬吃完了柑橘,慢條斯理地拿了塊濕帕子擦手。

“那你什麽時候走?”魏庭輝問。

桑湄想了想:“後日早晨罷。這幾天先采買些東西,怕有些東西,路上買不著。”

“需要我來送你嗎?”

桑湄聞聲失笑:“莫非魏公子,還想與我折柳送別?”

魏庭輝臉上沒什麽表情:“這個季節,柳枝都硬了。”

“送不送的,都不要緊。”桑湄看著他,“不過這段時間,能認識魏公子,是我之幸。其實魏公子與這件事本沒什麽關系,魏公子卻願意為了舅舅與我,來回跑腿,不知該如何答謝才好。”

“不必答謝,舉手之勞罷了。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魏庭輝說,“既然如此,後日辰時半,我來送姑娘——這大概是姑娘最後一次來蹇州了,緣分一場,還是填個結尾為好。”

桑湄莞爾:“好。”

兩天後,客棧門前,辦成隨從的兩個私兵站在馬車前,看著桑湄。

桑湄望了望日頭,又看了看面前的長街,有點疑惑地自言自語:“不是說要來送我嗎?怎麽還沒來?”

隨從猜測:“會不會是記錯了日子?或是記錯了時間?”

桑湄:“不會,魏公子是個細心的人,許是被什麽事耽擱了。”她想了想,對隨從道,“你們在這兒等著我,我去他家看看。”

當初為了傳話方便,她特意選了一家離魏家不遠的客棧,走過去,也只需一盞茶的時間。

還沒等走到魏家門前,就看見小巷子裏好幾個大娘聚在一起,探頭往裏張望。

桑湄心臟猛地一跳。

她快步上前,問道:“這家出了什麽事?”

一個大娘回頭看了看她,不認識,不是街坊鄰居。但既然她這麽問了,大娘也熱心回答:“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這家的媳婦懷了孕,今天早上起床,沒兆頭的,突然就要生了。穩婆都是臨時去叫的,哎唷,可把他們家裏人忙壞了。”

桑湄驚道:“那產婦還好嗎?”

大娘雙手抄在袖子裏,嘖了一聲:“那哪兒知道啊,這不還在生嗎?”

正說著,一個高挑少年就抱著一盆血水,沈著臉,走了出來。

“嚇,怎麽是小叔子倒水!”大娘道,“也不避個嫌!”

另一個人說:“那怎麽辦呢?婆婆肯定在產房裏陪著呢,也沒那麽多人手幫忙,難不成還是公公倒水?”

“勞煩讓讓!”魏庭輝皺著眉低喝一聲,大娘們連忙四散開來。

桑湄連忙跟了上去:“魏公子!”

魏庭輝剛把水倒掉,一回頭看見是桑湄,不由緩了語氣:“抱歉,我沒想到嫂嫂她……”

“這有什麽,自然是你嫂嫂重要。”桑湄道,“要幫忙嗎?”

魏庭輝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桑湄跟著魏庭輝進了家門,反手把門關上,隔絕了外面鄰居好奇的目光。

“嫂嫂生得急,當時忙著帶穩婆進來,沒顧上關門。”魏庭輝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解釋道。

其實天氣已經沒有那麽熱,他出汗出成這樣,純屬是焦慮的。

“父親,這位姑娘剛好來找我,便進來搭把手。”

鍋爐旁,魏家老先生正在燒水,一眼認出了桑湄便是那日小兒子在城外救下的女子,連忙道:“多謝多謝!勞煩姑娘了!”

“沒事,應該的。”桑湄挽起袖子,和魏庭輝各自抱了一盆熱水,往產房走去。

魏夫人等在門外,瞧見魏庭輝身後突然多出來一個人,還有點兒楞,魏庭輝三兩句解釋了,她便也顧不上客氣,謝了桑湄,從魏庭輝手裏接過水盆,帶她一起進了產房。

“快快快!熱水!”穩婆叫道。

桑湄還沒反應過來,穩婆就從她手裏搶過了毛巾,浸了熱水,擦拭起床上女人的下/身來。

“巧娘,用力,用力啊!”魏夫人站在床邊,心急如焚。

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滿身大汗,嘴裏咬了一塊帕子,正伸直了脖子,痛苦地嗚咽。

血液浸透了墊褥,桑湄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出來了!出來了!看到頭了!”穩婆喜道,“再堅持一下!”

“娘——”巧娘抓著魏夫人的手,啞聲道。

魏夫人也抓緊了她的手,連聲說道:“娘在這兒呢,娘在這兒!”

兩盆熱水很快用完了,桑湄抱著血水盆出去,魏庭輝急忙問道:“怎麽樣?”

“看到頭了。”桑湄原封不動地說。

“那嫂嫂還好嗎?”

桑湄搖了搖頭:“我不清楚。”頓了頓,又道,“我看她還有力氣說話,應該還算順利罷?但是……”

她也沒生過孩子,只是本能地覺得,太殘酷了。

魏庭輝抿了抿唇,與桑湄一齊重新打了水,道:“再問問穩婆,還有什麽要我們準備的?”

其實該準備的東西,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但他畢竟是男人,家裏的兩個女人都在屋子裏,他和父親,簡直像失了主心骨一樣,總懷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麽地方沒做好,需要有人給他們吃個定心丸。

桑湄進去了,又出來:“穩婆說,現在先多準備熱水,多準備幹凈的毛巾就好了,如果來得及的話,再煮些糖水,方便產婦補充體力。”

“好,好。”魏庭輝連連點頭,“我這就去弄。”

產婦不能見風,房門也不能太經常地開開關關,桑湄站在門外,倚著墻,聽著屋內傳來的聲音,望著頭頂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氣。

鼻尖似乎還有縈繞的血氣。

她之前為了設局,偽裝懷孕、偽裝小產,從寧王府逃出去的時候,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竟會親眼見證一個女人的生產。

原來真正的生產,是這樣的。

她那些從書上看來的,紙上談兵的東西,對照現實,其實是那般蒼白膚淺。

正胡思亂想間,屋內突然傳來穩婆狂喜的叫聲:“生了!生了生了!”

桑湄一怔,猛地沖進了產房。

房間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穩婆手裏舉著一個滿身是血的小嬰兒,喜不自勝:“是個男孩兒!”

魏夫人緊緊握著巧娘的手,含淚道:“巧娘,聽到了嗎,孩子生下來了,是個男孩兒!”

巧娘艱難地轉著眼珠,虛弱地笑了笑。

穩婆握住小嬰兒的雙腿,將他倒轉過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只聽“哇”的一聲,小嬰兒放聲大哭。

穩婆擦了擦嬰兒身上的血跡,將他小心翼翼地用繈褓包起來,遞到魏夫人面前。

“巧娘,你看,這是你的兒子。”魏夫人笑中帶淚,接過嬰兒,把他放到了巧娘枕邊。

巧娘深深地凝視了他一會兒,笑了笑,說:“像……他爹。”

魏夫人不說話了。

穩婆看向桑湄:“怎麽還楞著呀,快去再打點水呀!產婦身上還臟著呢!”

桑湄這才回神,忙不疊地又拿著盆出去了。

門外,魏庭輝和魏老先生已經急得不行了。

“方才是有孩子哭嗎?”桑湄一出門,魏庭輝便連忙問道。

“是。”桑湄沖他微笑,“是個男孩兒,母子平安。”

“父親!”魏庭輝驚喜地看向魏老先生。

魏老先生終於放下心來,喘著氣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這早產了幾天,我還怕呢……”

魏庭輝:“我去倒水!這兒是新的熱水,勞煩姑娘再送進去一趟罷。”

他從桑湄手裏接過血水盆,走得依舊飛快,只是這一次,腳步終於輕松了許多。

等他倒完水回來,魏夫人已經抱著孩子,和魏老先生在檐下反覆觀摩了。

“你嫂嫂太累了,餵了點糖水,先睡了。”魏夫人朝魏庭輝招招手,“來,瞧瞧你的小侄子。”

魏庭輝擦了擦手,有些緊張地走過去,探頭看了看繈褓裏的嬰兒,沈默了一會兒,道:“好……醜。”

魏夫人瞪他一眼:“小孩兒不都這樣!你小時候更醜!過陣子胖了就好了!”

她又低頭瞧了瞧懷裏的嬰兒,低聲道:“他爹爹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

魏庭輝抿了抿唇:“嫂嫂她……”

魏老先生負手,輕嘆一聲:“還不知道。等她身體好了,再跟她說罷。”

說到這兒,幾個人齊齊轉頭,看向不遠處單獨站在一邊的桑湄。

魏家夫妻已經從小兒子那裏知道,長子早已身故的消息。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所以當真的聽到的時候,盡管依舊悲痛,卻沒有被擊垮,在和兒媳婦相處時,也都不約而同隱瞞了這件事。

“那姑娘今天本就是來找我的,我去跟她說會兒話。”魏庭輝道。

魏家夫妻點了點頭,抱著孫子先走開了。

魏庭輝走到桑湄面前,道:“今日,多謝你。耽誤了這麽久,你是不是要走了?”

“沒關系,也不差這一時半刻。”桑湄說,“我來找你,一來,是看看你是否是遇到了什麽事,二來,也是有東西要給你。”

她從袖子裏摸出一枚金鎖,道:“之前得知你嫂嫂懷孕,我就想著,總得送個什麽東西才好,想來想去,還是長命鎖最妥當。本來是想今天給你的,沒想到,你嫂嫂今天也生了。她不認識我,我也不好當面給她,就當是你送給小侄子的罷。”

魏庭輝沈默了一會兒,才接過,說道:“謝謝,破費了。”

“不破費。”桑湄扯了扯嘴角,“反正花的是我舅舅的錢——你消息有誤,他家產沒被抄幹凈。”

魏庭輝失笑。

“那我走了?”

“我送送你。”

魏庭輝收起金鎖,陪桑湄往客棧走去。

等候已久的隨從見桑湄終於出現,大感安心:“小姐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去找人了。”

桑湄:“與魏公子多說了會兒話。”

她上了馬車,兩個隨從也坐在了馬車外頭。桑湄掀起簾子,對魏庭輝認真道:“魏公子,那天在城外,多謝你救命之恩。”

魏庭輝楞了一下,似乎是沒想到她舊事重提,喉頭動了一下,方垂眼道:“兄長曾說,公主命不該絕,也許就是兄長在天有靈,所以才會在冥冥之中,指引我在那一日,去往城外。”

桑湄:“若魏公子將來有什麽事,盡管去長安。找我恐怕有點困難,但可以先找我舅舅。”

“得此一諾,庭輝卻之不恭。”魏庭輝睫毛微顫,擡眼看向車窗裏的桑湄。

桑湄頷首,轉頭向隨從道:“出發罷。”

“是。”隨從一揮馬鞭,“駕!”

馬車的輪子轆轆轉了起來,往前駛去。

桑湄撩著簾子,道:“魏公子,後會有期。”

魏庭輝站在原地,朝她遙遙一揖,低聲道:“草民……拜別公主殿下。”

起身時,馬車已經遠去,她大約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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