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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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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夫人出去時,參加春獵比賽的青年們已經策馬出發了,奚曠下了高臺,正含笑與人說些什麽。

她在旁邊等了一會兒,等到他們話說得差不多了,將要回帳子了,才上前朝奚曠行了一禮,道:“殿下。”

“潘夫人?”奚曠笑道,“是有什麽事嗎?”

“正是呢。”潘夫人說,“午宴快開始了,但桑姬妹妹似乎卻不欲留下用飯,妾身問她,她卻不肯多說。妾身想著,今年的春獵乃是由王府主持,女眷這頭豈能沒有桑姬妹妹出席呢?不知是因為山路顛簸身體不適,還是我們這些人哪裏不慎冒犯了?妾身從她那兒問不出來,只能來請教殿下了。”

奚曠若有所思地看著潘夫人。

這樣的目光,落在潘夫人眼裏,自然就成了寧王的不快與遲疑。

“妾身覺得,妹妹似乎不大愛與人打交道,若是嫌人來人往的礙眼,就在帳門口拉個屏風,殿下以為如何呢?這樣,也不必總是戴著面紗了。”

奚曠看向不遠處的女眷大帳。

“夫人看著辦便是。”他慢慢說道,“本王府上這位……性子有些古怪,還是得勞煩夫人多擔待。”

潘夫人頓時喜笑顏開:“不麻煩不麻煩!那殿下先忙,妾身告退了。”

她轉過身快步走回大帳,松了口氣兒。

帳子裏,桑湄仍直挺挺地坐在原位,一些女眷也已經回了帳子,三三兩兩地圍坐著聊天。只是大約是顧忌著桑湄在場,聊天聲音並不大。

潘夫人快步走到桑湄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小聲道:“妹妹放心,殿下已經允準妹妹在這裏用飯了。等會兒我讓人擡個屏風上來,妹妹把面紗揭了罷。”

桑湄喜道:“當真?”

“自然是真,我還敢假傳殿下的話不成?”潘夫人拍了拍她,“等會兒上了菜,你且放開了吃!”

桑湄撲哧一聲笑了:“我只怕吃不下。”

“在這兒多待幾年,自然就吃得下了!”潘夫人豪爽道,“今年就當來熟悉一下流程,等到了明年,恐怕就是妹妹你全權操辦了,記得給姐姐留個好位置啊!”

桑湄低頭笑道:“姐姐說笑了。”

漸漸地,女眷們陸續到齊入座,前菜上齊,四面長桌中間圍出的空地上,也擺上了一只烤架。

粗長的鐵簽上,串了一排肥壯的羊腿,底下點了炭火,烤得塗了油的肉滋滋作響。

有人瞟見門口擡上的屏風,不由好奇問道:“這是做什麽的?”

潘夫人笑道:“雖然是春天,但今天風有些大,吹進來便有些冷,所以放架屏風,也讓咱們這帳子裏暖和些。”

“都點火了,再暖和,豈不是要燒起來了!”

“我懂我懂,潘夫人啊,這是怕某些人待會兒喝多了出醜,特意搬個屏風上來,保護好人家的面子!”

“嘖,李姐姐,你這是在說誰呢。”

“那我可不知道,哈哈哈。”

“大家放心,我已經嘗過了,今年的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趁著眾人七嘴八舌之際,桑湄擡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紗。

這帳子裏空間有限,大家都沒有帶婢女進來,是以桑湄摘了面紗,也只能暫時將它擱在身後。

等她低頭疊完,就發現帳子裏不知什麽時候又安靜了下來,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她看。

她抿唇一笑,略挽了挽袖,露出一截皓腕,舉起酒杯道:“今日我原本心情不好,早前怠慢了諸位,是我不對,在此向各位姐姐、妹妹賠罪了。”

說完,她仰頭幹了杯中酒。

眾人這才從她的美貌中回神,紛紛舉杯道:“桑姬說的是哪裏話。”

“客氣客氣,我也敬桑姬一杯。”

“是咱們失禮在前,還請桑姬體諒。”

一群珠光寶氣的正牌夫人,來跟她一個侍妾敬酒,這場面顯得有些滑稽。

不過是看在王府的面子上罷了。

桑湄道:“我初來乍到,多有疏漏,還得多謝諸位包涵。不必顧忌我,請諸位動筷罷。”

這場宴會真正的“女主人”發了話,大家才紛紛開始提起筷子用食。

潘夫人坐在她旁邊,每上一道菜,都要跟桑姬介紹一下,生怕她嘗不出來似的。

桑湄忍俊不禁:“姐姐,你忘了,這些菜單的賬目都是要過我的眼的,我如何能不知道是什麽菜?”

潘夫人一拍額頭:“是我糊塗了。逾矩逾矩,讓妹妹見笑了。”

“不過姐姐說的我也愛聽。”桑湄眉眼彎彎,“我只知道這是什麽菜,卻不知道這菜的來歷。姐姐跟我講它們的產地,講它們做出來的過程,於我而言都很有趣。”

潘夫人喃喃道:“太漂亮了。”

“什麽?”

“咳,我是說,妹妹應該多笑笑。”潘夫人正色道,“妹妹笑起來,比不笑時更好看。再說,人若是能一直保持心情愉悅,是可以延年益壽的。”

“延年益壽……”桑湄咀嚼著這個詞,嘴角的笑容也變得有些苦澀起來,“對我來說,不過是茍延殘喘罷了。”

潘夫人見不得她這副自怨自艾的模樣,安慰道:“有些事情木已成舟,就不要去在意了。人活著,還是得眼光放長遠些。如今寧王後宅就你一個女人,你要抓緊時間,多為自己打算啊!”

桑湄小聲道:“我還以為,姐姐會讓我抓緊時間,牢牢拴住殿下的心。”

“那拴住殿下的心,不就是為了自己的將來嗎?”潘夫人拿出一柄扇子,裝作扇風,實際上是在同桑湄咬耳朵,“你要是真的愛慕殿下,我反倒不建議你這麽做了,那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卑微。你當務之急,是要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能讓殿下後宅裏再進別的女人了!”

桑湄大吃一驚,連忙左右看看,好在她們附近並沒有坐其他人,對話傳不出去。

“姐姐怎麽敢說這樣的話?”她緊張道。

“這又不是什麽大逆不道的話,有什麽不敢說的?”潘夫人哼了一聲,“你看我家老爺,不是也沒納別人麽?再往上說,前朝的幾個皇帝,也有只立一個皇後的!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啊!”

“可是我與你們並不一樣……”桑湄蹙眉,“我的出身人盡皆知,縱然殿下再喜歡我,他也不可能一輩子只守著我一個人……”

這倒是個難題。

潘夫人敲了敲腦袋,道:“唉,車到山前必有路,慢慢想罷!你說的這個,得看殿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正因如此,你才更要長久地抓住殿下的心,別老跟他對著幹了。”

桑湄若有所悟,點了點頭:“姐姐說的,我會仔細考慮的。”

宴席過半,羊腿也烤得差不多了,飄來陣陣濃郁辛香氣,令人食指大動。

潘夫人看著埋頭切羊腿分盤的那些仆從,對桑湄道:“等到了下午,打獵的那些人也該陸續回來了,晚上咱們就有更新鮮的吃了!”

桑湄道:“這山裏頭都有些什麽呀?”

“最多的就是些狐貍啊,野兔啊,山雞啊之類的野味。”潘夫人笑道,“運氣好的話,能碰到獐子,運氣不好,碰著的就是野狼野豬了。當然,若是這樣還能獵中的話,那就是厲害的本事了。”

“啊,真有野狼啊?”桑湄有些害怕,“不會到咱們這裏來罷?”

“這倒不會,你放心好了。”潘夫人笑道,“咱們這裏人多,又有火,那些東西不敢來的。只有到深山老林裏面,才可能會碰到呢。”

正說著,切好的羊腿端了上來,潘夫人深吸一口氣,讚嘆道:“果然,這樣的羊腿,還是大家聚在一起吃才香!”

桑湄嘗了一口,眼睛也亮了起來:“真的好吃!我以前從來沒吃到過這種味道!”

“那當然,這裏的調料可是我親自配的!”潘夫人得意,“我當初試了好幾個月,才試出這麽成功的配比來!”

“姐姐真是心靈手巧,難怪潘大人一門心思都在姐姐身上。”

潘夫人心花怒放:“若你感興趣,往後有機會,我也可以教給你的。上次殿下還誇我釀的酒好喝呢。”

酒足飯飽之後,又是正午,大家相繼都困了,陸陸續續離開了大帳,回到各自的馬車上歇息了。

問風把濕了的那塊面紗拿下去洗了,又給桑湄取了塊幹凈的來,桑湄戴上後,才和潘夫人互相攙著手,往馬車上走去。

潘夫人今天高興,喝得有點多,雖然沒醉,但是明顯話變多了:“妹妹,等我回頭好好琢磨琢磨,怎麽才能常進王府來看你!”

桑湄含笑:“我那兒也有不少好東西,平日無人分享,就盼著姐姐來呢。”

兩人的馬車並不停在一處,說了一會兒話,便分道揚鑣了。

桑湄提裙上了馬車,正準備好好睡一覺,結果一擡頭,就看見車廂裏正襟危坐的男人。

桑湄:“……”

她摘下面紗,慢吞吞道:“你怎麽結束得比我還早?”

“是你結束得太晚了。”奚曠淡淡道,“怎麽,與潘夫人有這麽多話要說?”

桑湄莞爾挑眉:“那可不。我瞧著,比你費盡心思與潘刺史說話容易多了。”

“你和她說了什麽?”

“你猜。”

“想來不是什麽好話。”奚曠道,“她來找本王時,看本王的眼神都不對。”

桑湄掩唇笑出了聲。

但奚曠沒有再追究她背後抹黑的行為,想必也許默許了她這種接近潘夫人的方式。

“你真的不去打獵?”臨午睡前,她又問了一句。

“不去。”

她失望地躺下:“我聽說有些大人即使不參賽,也會進去玩上幾把的,只是不計入排名罷了。難道朱策也不打算去?”

奚曠冷颼颼地看過來:“朱策就算去,也不敢帶你。”

桑湄還想爭取一下:“我還看到有女眷去騎馬了。”

奚曠道:“本王怕你從馬上摔下來,磕著腦袋,又失憶了。”

……

到了下午,在潘夫人的熱情招呼下,桑湄也與許多官太太坐在了一起,聊起天來。因為有屏風擋著,所以桑湄沒有再戴面紗,這也讓不少夫人羨慕地來打聽,她平日裏用的什麽保養妝品。

桑湄也不吝嗇,把自己平日裏用的那些物事都報了一遍,還頗有心得地分享了一下如何搭配效果最好。看她如此大方,許多夫人頓時放下了先前的成見,圍攏到她身邊,七嘴八舌地交流起來。

明明是潘夫人攢的局,一時間,桑湄竟仿佛才是最中心的那個人。

“抱春坊的珍珠膏我也覺著好,只可惜量少又貴,塗不到幾天,一盒就沒了!”有夫人搖著扇子抱怨道,“我也不是稀罕這五十兩銀子,實在是那掌櫃明顯就是覺得咱們人傻錢多,宰熟呢!”

“就算是稀罕五十兩又有什麽打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外頭看著光鮮亮麗,只有咱們自己才知道掌家多難呢!”

“最可氣的是那抱春坊掌櫃的嘴臉,一副你不買有的是人買的樣子,實在討厭!我縱使有錢,也不想送給這廝!”

“誰讓人家的珍珠膏確實好呢?”一個夫人摸著自己的臉感嘆道,“雖然花出去了幾百兩銀子,但我覺得值就行了。千金難買我高興嘛。”

桑湄聽了一會兒,卻忍不住道:“你們買的抱春坊珍珠膏,都是五十兩一盒嗎?”

“啊,那不然呢?”潘夫人也是抱春坊的老顧客,聞言驚訝道,“難道你不是?”

有夫人掩口道:“莫不是給王府的價錢和給咱們的不是一個價?”

“難不成掌櫃是白送給桑姬您的?”

桑湄皺起眉來,道:“你們的一盒,是有多少分量?”

潘夫人比劃道:“就這麽大的小盒子,青底紅花的,裏頭約莫裝個幾十錢的膏體,很快就用完了。”

“那也差不多啊。”桑湄喃喃道,“怎麽我的就要五十五兩一盒?”

“五十五兩,謔。”大家頓時驚訝起來,“這掌櫃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竟敢占王府的便宜?”

“真是五十五兩麽?會不會是記錯了?”有人疑惑,“這麽明顯的差別,桑姬與咱們隨便一說就知道了,掌櫃怎麽敢的?”

“說不定是看王府財大氣粗,不會計較這點錢呢。你看,若不是今日咱們聊起來,桑姬壓根就沒覺得這價錢有問題!”

潘夫人看著桑湄茫然的表情,不禁比別人多想了一層,問道:“妹妹,這珍珠膏,應當不是你親自去買的罷?”

“自然不是,都是下面人去買的。”桑湄眉頭一緊,“姐姐的意思是,有人瞞著我,借機生財?”

眾夫人面面相覷。

“那我倒也不敢這麽說,只是妹妹還是回去仔細查查為好。”潘夫人道。

桑湄:“可是我記得,賬本上珍珠膏的價格就是五十五兩一盒,我雖未親自去過抱春坊,但我為了防止被人瞞騙,還特意讓府上長史審過了。”

“長史是男人,哪裏知道這珍珠膏到底多少錢?看著差不多就得了。”潘夫人說,“你除了讓長史看,還有叫誰看過?”

“我不了解通寧的物價,所以還問了貼身伺候我的丫鬟。”桑湄的臉色頓時陰沈下來,“居然敢騙我?!”

她是著實沒想到,剛懲治完兩個采買婆子,竟然還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

婆子雖然愛嚼舌根,但並未讓她生氣,不過是瞌睡送枕頭,正好給了她一個發作立威的由頭罷了。

她並不在意這多出來的五兩銀子,哪怕是五百兩銀子,反正又不是她的錢,底下人貪多貪少她才不管。

主要是這人,竟是身邊的丫頭,還敢欺她不懂物價,利用她發財,把她當三歲小兒糊弄,委實令人生氣!

她清鸞,何曾被這麽被人當槍使過!

桑湄當即站了起來,拔腿就往外面走去。

“妹妹,妹妹!”潘夫人一看她忘了拿面紗,趕緊追了上去,“這個這個!”

桑湄被攔下,看著伸到眼前的面紗,心裏更是一股無名之火竄上。

“冷靜些,啊,冷靜些。”潘夫人安撫她,“這事兒不著急,等你回家後再慢慢料理也不遲,何必在這兒讓人看了笑話呢?”

“我自己就是個笑話,還怕被人看嗎!”

潘夫人一楞。

這桑姬發起怒來……還挺嚇人的。不過,倒是比中午那哭哭啼啼的柔弱姿態,要鮮活了不少。

“姐姐不必勸我,這與姐姐也無關,我自己能解決。”桑湄深吸一口氣,戴上面紗,跨過屏風,朝男人們待的大帳走去。

潘夫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折返回去。

“怎麽回事兒?桑姬這是要去哪兒?”她一回來,夫人們就紛紛伸長脖子問道。

“不知道,大約是要去興師問罪罷。”潘夫人答。

“這換了我,我也生氣。聽桑姬的意思,還是被貼身丫鬟給騙的,若是我養了這樣沒良心的小蹄子,就算不打死,也定是要發賣出去的!”

“這丫鬟也是糊塗,光想著桑姬不懂行情,可曾想過人家出身何處,哪裏是好招惹的呢。”

聽說同樣從南鄔過來的那些公主們,大多都被貶為了奴婢,誰能有像桑姬這樣的好命?沒見著寧王殿下多寶貝人家?

在場的女人們,哪個不是見慣了後宅風浪的,深知這樣的女子,絕不只是靠一張臉就能走到今天的。

春樹饒絮,白蝶穿花。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們,手挽著手,蹲在草地邊折草玩,又或者,呼朋引伴地策馬而行,比誰跑得更遠。

只是如今這一切,在桑湄眼中都失去了吸引力。

遠遠地,還沒走到帳前,她就聽見了一幫男人開懷大笑的聲音,大約是在講誰家兒子新近的糗事。

“殿下。”桑湄站在帳前,山風拂過她的腰肢,勾出裊娜的身段。

有幾個男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奚曠不悅地放下酒杯,起身離席,道:“你隨我來。”

等走到無人處,他才道:“什麽事?”

桑湄冷笑:“問風和聽露,哪個是你的人?還是說都是?”

奚曠:“什麽意思?”

“我不想跟你吵架,也無所謂你在我身邊放多少監視的眼睛。她們聽命於你,我也不想太為難人。只是我不為難人,她們是不是都要騎到我頭上來了?”桑湄怒道,“每月支出的胭脂水粉,欺我不懂行情,便胡亂報價!賣旁人五十兩一盒的珍珠膏,怎麽到了王府,就成了五十五兩一盒?今日被我發現了珍珠膏的端倪,焉知是不是還有其他地方瞞著我?”

她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真真惱了。

奚曠終於明白了她為何生氣,可弄明白了,他卻不由笑了。

他等這一日,已經等了許久。

“若我說,問風和聽露,哪個都不是我的人呢?”他抄著袖子,泰然自若道。

桑湄呵了一聲:“你當初把秋穗送走,不就是為了在我身邊安插人?現在裝什麽好人?”

“你忘了,這兩個人是你自己抓鬮抓出來的,我可沒有幹涉。”

“說是我抓鬮,實際上不還是在那一群人裏挑?挑誰不都是一樣?反正都是你的人!”

“這就是你小人之心,聰明反被聰明誤了。”他唇角揚起愉悅的微笑,“她們或許是王府的人,可並不是本王的人。早知你會戒備身邊的每個人,那最後是誰來,不都一樣?”

桑湄怔住。

這言下之意是——

她陡然變色。

他竟然……他竟然故意利用了自己的警惕!問風和聽露並沒有得到什麽特殊的指令,是她自己想得太多,以至於總是束手束腳!

“你——”她擡起手,卻被他一把攥住。

“註意點,這是哪兒。”他靠近她,將一縷碎發別到她的耳後。

“奚曠!”她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我就說,她們若是你的人,怎麽敢在這種事上欺瞞於我!你府裏的下人這般不幹凈,貪了你的錢財,你就這樣袖手旁觀嗎!”

“不然呢?”他含笑,“本王早給你了掌家的權力,若是有不幹凈的下人,處理了就是,何須本王過問?”

“若我要殺了她們呢?”

“那便殺了。”他輕飄飄地說。

桑湄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王府於本王,不過是個住所,你想把這住所打扮成什麽模樣,都可以,只要你高興。”他的拇指摁在她圓睜的眼上,像在撫摸什麽稀世的珍寶,“只要你永遠留在本王身邊。”

桑湄雖然正在氣頭,卻並沒有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蠱惑,直接嗤道:“你這話,哄哄小姑娘便罷了。”

若是換了十五歲的她來,聽了這話,恐怕要感動得兩眼淚汪汪,愛意如洪水泛濫。

但現在她可不是十五歲了。

“假以時日,你便會知道,本王不是在哄你,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松開她。

桑湄退了幾步,像逃避什麽似的,提著裙子飛快跑了。

奚曠站在原地,目送著桑湄遠去。

她今天穿的衣裳可真漂亮,一奔跑,裙袂翻飛,宛如翩躚的蝴蝶。

然而,他不願她做這自由飛翔的蝴蝶。

她應當是風箏,可以隨風舞動,可以扶搖直上,可以是萬人之上,卻始終,該有一根絲線,牢牢地掌控在他手指間。

“殿下厲害。”朱策抱著劍,不知從那個角落出現在奚曠身邊,摸著雞皮疙瘩道,“將來屬下娶了媳婦,就把這話說給她聽。”

奚曠不置可否地一笑。

“先前屬下愚昧,還以為殿下是被情愛沖昏了頭腦,如今看來,殿下才是真高明。”朱策讚嘆道,“果然對於桑姬這樣的女人,只有先用權力穩住她,再用感情絆住她,才是長久之計啊。”

衣袖之下,奚曠不由握緊了拳頭。

朱策說得對。

卻並不全對。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機關算盡之下,所求的,不過是那麽一點點,螢火般微弱的可能性罷了。

另一頭,桑湄回到女眷大帳裏,卻見帳子裏都沒了人。

她有些疑惑,問了一個路過的仆從:“這裏的人呢?”

“回貴人的話,聽說是錢家少爺獵了只罕見的紅狐貍回來,大家都去看熱鬧了。”

“在哪?”

仆從一指:“就在那片旗子後面。”

桑湄趕到時,一輪熱鬧已經結束,大家紛紛議論著錢家少爺的高超射藝,從眼部一箭貫穿,半點沒弄壞狐貍身上的皮毛。

她逆著散場的人群往中間走去,攬住了潘夫人的胳膊:“姐姐。”

潘夫人看了她一眼,道:“處理完了?”

桑湄搖了搖頭:“去和殿下說了這件事,殿下說隨我處置。我便想著,現在處置完了,我豈不是沒人使了?還是等回府了再說罷。”

“這就對了,要教訓人,自然是關起門來教訓,給外人瞧見做什麽?”潘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朝錢家少爺手裏抱著的紅狐貍擡了擡下巴,“喏,好看罷?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狐貍。”

狐貍頭上的箭已經拔了,血跡應該也處理過,乍一眼看過去,還以為只是一只睡著了的狐貍。

桑湄道:“好看是好看,只是他這麽早就回來,是不打算再比了麽?”

“誰知道。”潘夫人笑笑,“或許是覺得今天已經賺足了?”

正說著,就見那錢家少爺低頭摸了摸懷裏的狐貍,突然上前幾步,走到一名圍觀的少女面前,把胳膊一伸,狐貍一遞,磕磕巴巴道:“宋、宋三妹妹,這只狐貍,送給你。拿回去,做圍脖,又漂亮又暖和。”

頓時,那少女身邊的幾個小姑娘都誇張地尖叫起來。

錢家少爺紅了臉,連被他送了禮物的宋三娘子都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羞惱地一跺腳,對小姑娘們道:“別笑了!笑什麽笑!”

小姑娘們笑得更起勁了。

“錢家哥哥,這都是春天了,馬上要夏天了,你送人家狐貍皮做圍脖,是打算讓人家放倉庫一年嗎?”

“啊……那這……怎麽辦?”錢家少爺明顯沒想這麽多,一時間楞住了。

“能怎麽辦?宋三娘倉庫裏的圍脖多的是,冬天戴不過來,正好我缺圍脖,要不你送我罷!”一個小姑娘嘻嘻笑道。

錢家少爺:“啊?”

宋三娘卻急了,一步上前,奪下了那只狐貍,抱在懷裏道:“這是他送我的!你想要也讓別人獵去!”

說罷,哼了一聲,又恨鐵不成鋼地橫了錢家少爺一眼,抱著狐貍扭頭走了。

錢家少爺:“哎,宋三妹妹,等等我……我跟你講這皮該怎麽剝……”

潘夫人簡直要笑岔了氣。

她扶著腰,一邊擺手一邊對桑湄道:“每年啊,我不愛看到底誰獵得多,我就愛看這種熱鬧!”

桑湄也忍俊不禁:“真好。”

少男少女,朦朧愛意,跌跌撞撞,歡喜冤家。

真是羨慕。

她瞧了那對少年的背影許久,直到他們消失在帳子後面了,才收回目光。

臉上有些酸,她擡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的嘴角竟一直沒下來過,笑得都僵了。

主人公走了,人群也散幹凈了,桑湄勾著潘夫人正準備離開,卻忽有所感,回頭望去。

不遠處的對面,奚曠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這邊。也不知是看了方才那一出喜劇多久,還是看了她多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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