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張口咬下少女指尖的薯片，同時伸手攏了攏她單薄的肩頭，示意她靠過來。少女也毫不推辭地立刻軟下方才挺得筆直的腰背，像一只過於柔軟的貓一樣，沒骨頭似的伏在他的肩面上。

她一邊懶洋洋地時不時拈一片薯片咬，一邊將目光無意識地放到泛起層層漣漪的湖面出神：“說實在話，這樣出來玩還是第一次呢。”

“嗯？”赤司正把她被編成麻花辮的長發握在手裏把玩，手指繞著絨絨的發尾，聞言輕輕從聲帶振出一聲回應，隨後才說，“這樣騎著自行車出來？”

“就是出來玩，”冬花咬了咬重音，垂下眼瞼，似乎想起了什麽，下意識地往他懷裏又蹭了蹭，“祖父祖母年紀大了，而且祖母腿腳不方便，幸村阿姨倒是經常邀請我，但我畢竟是外人，不好去打擾。”

神經被某個字眼不輕不重地撥弄了一下，赤司眼珠動了動，唇角似笑非笑地挑了起來，看上去居然有幾分孩子氣的得意，隨後又被他自己若無其事地壓制下去。他溫柔地摸了摸冬花的後腦，又側頭親吻她的額頭：“沒關系，以後只要你想，我們都可以像今天這樣出來玩。”

冬花不自覺瞇起眼睛，順從地仰著臉，被少年順著眼角輕輕密密地吻下來，像一只在陽光中懶洋洋舒展身體的貓：“征十郎呢？也不常出來玩嗎？”

赤司動作一頓，嘴唇慢半拍落到少女的鼻尖上，他伸手揉了揉少女手感極佳的金發，笑容中帶著回憶時特有的惝恍：“媽媽還在的時候，經常一家去郊游。”

“……抱歉，”冬花倏地一怔，眼底映出少年近在咫尺的臉頰，她有些懊惱地咬住了下唇，“我一時……”

“沒什麽，”赤司和她額頭相抵，傾下來吻了吻她的嘴唇，“只是突然有些遺憾——媽媽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接著，他像只護著幼崽的大貓，極盡溫柔地將她抱到自己胸口，冬花怔怔地眨了眨眼，耳畔傳來少年沈穩如同鼓點一般的心跳聲，她楞了半晌，才恍然地彎起眼睛：“赤司夫人，一定是位非常溫柔的人吧。”

話音剛落，在濃綠枝葉和燦亮陽光之間，突然“撲棱棱”飛來一只姿態優美漂亮的白鳥，在空中盤旋兩圈之後恰巧端正地立到他們面前。陽光在緞子般的羽毛接連滑落，潑出一地碎金光斑，白鳥輕輕歪了歪腦袋，黑豆一樣的眼睛濕潤地註視著他們，目光看起來居然溫婉哀切。

兩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溫軟的風拉扯著暮春的暖意，揚起地面上的落櫻，拂起少女肩頭的發絲，也承載起白鳥優美展開的翅膀。

好一會，赤司才張口截斷流淌的沈默：“時間不早了，走吧？”

冬花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浮現出笑意，她握緊了少年的手指，最後深深地看向已經變得模糊的白點，跟他一起站起身子：“走吧。”

一路上，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閑談，直到吃了午飯，氣氛才又慢慢緩熱起來。

從吉野家出來，冬花接過他的錢包，裝進自己的手袋裏，扶著他的腰坐上後座，目光不經意一瞥間，卻看到墻根有兩只貓，正在親昵地互相舔毛。

她立刻想到了自家那兩只，伸手扯了扯赤司的襯衫下擺，語氣輕快地跟他報告：“征十郎，最近四號和九號的關系和緩了很多哦！”

赤司蹬動自行車的動作一頓，扭過頭來：“……真的？”

在赤司家住下之後，四號對赤司征十郎的敵意不但沒有減弱，反而還愈來愈強了，基本每晚赤司征十郎都是被四號奓著毛呲著牙，從冬花的房間“趕”出去的。

起初四號對整棟宅子都沒什麽好感，不過自從受到全體傭人無聲的驕縱——具體表現為打破古董花瓶也不會被呵斥打屁股——之後，牠便肯在傭人們經過的時候，屈尊降貴地躺下，翻出肚皮，高傲地讓傭人們在自己柔軟的腹部中暫時忘掉煩惱。

九號是被如今這位赤司征十郎送給冬花的，於是便非常理所應當地被四號劃分到了敵方陣營。可憐的金吉拉，每天的罐頭也好，玩具也罷，只要冬花不在場，就必定會全被四號搶走，不過牠是標準的貓中傻白甜，只會軟綿綿地對赤司喵喵叫，連告狀都不會，在惡霸少爺四號的襯托下，是一只極為柔順乖巧的貼心小棉襖。

赤司經常為九號身上多出的傷口頭痛不已。

“嗯，真的！”冬花摟緊他的腰，“最近經常看到四號給九號舔毛呢，畢竟是貓，在一起玩久了，關系自然而然就好多啦。”

“嗯，”赤司的餘光瞥見她的長裙角被風吹得飄飄忽忽，馬上就要被卷進後輪裏了，他緩下速度，毫不避諱地向後伸手，攏了攏少女大腿上的布料，“小心點。”

“唔？”冬花斂好裙擺，又低頭看了看已經裹住小腿的裙角和車輪之間的距離，確認安全之後才重新靠在他後背上，軟綿綿地拉長調子道歉，“抱歉——欸？停車。”

“怎麽了？”赤司立刻停下，憂切地扭頭看過來，“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啦，”冬花拍拍他的側腰，從他手臂之下伸出一根白嫩的手指，點了點路邊的寵物店，“我突然想起來，牠們兩個的貓抓板快壞掉了，四號最近好像在——”

她清了清嗓子，特地站起身，從後座小步繞到前座，腳下小皮鞋噠噠噠地響，冬花附到赤司耳邊，有些羞赧地用氣音說：“發—情—”

紅發少年眉尾一挑，神情突然有些難以言喻：“所以牠最近才那麽暴躁？”

冬花想了想，為了家庭的和|諧，還是把“牠本來就對你很暴躁”咽了下去，隨後篤定嚴肅地用力點了點頭：“一定是因為這個！”

“那好吧，”赤司無奈地揉了揉脖子，將自行車在路邊停好，向冬花伸出手，“去買。”

冬花乖乖把手伸到他的掌心裏，一邊跟在他身後向寵物店走，一邊扭過頭小聲跟他提議：“四號也這麽大了，不然找個時間帶牠去絕育吧？”

“明天？”行動實幹派這樣說，已經從褲袋裏拿出手機，“我預約一下。”

“這麽快嗎！”冬花的腳步不由停了一瞬，怔怔地睜大了眼睛，她本意還想給四號做做暗示，以至於去醫院那天牠不會叫得那麽……淒厲。

“不快，”赤司征十郎冷酷地放下手機，“四號最近的確是越來越暴躁了，這樣下去不僅對牠自己身體不好，九號也有可能會被牠抓傷咬傷。”

“那、那個，”冬花還想再為四號辯解幾句，以讓小公貓能夠最後再無憂無慮地快樂幾天，“牠現在和九號關系好很多了呀，再等幾天吧，我給牠做做準備工作……”

誰知赤司已經決定“斬立決”，他扭頭對冬花好脾氣地笑了笑，然後在少女漲起希冀的註視中毫不留情地搖了搖頭：“就現在吧，我已經預約好了。”

冬花：“…………”

“看看這個貓抓板怎麽樣？會大嗎？”赤司已經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專心挑選面前的貓抓板。

冬花低眉落眼地拖沓著步子走過去，表情悲痛——四號，不要怪我！

從寵物店出來之後，他們把一張相當厚大的圓形貓抓板簡單粗暴地扔到了前筐裏，起初冬花提議自己可以抱著，但赤司征十郎無論如何也不同意讓她抱著這麽重的東西，最後還是勉勉強強地塞進前筐了。

自行車慢悠悠地騎過京都的街道，又時不時在路邊停下來，少女翩躚的裙擺拂過路旁的野花，為白裙角染上似有若無的花汁。直到黃昏時分，粉橘的雲像擠出的慕斯，厚重地堆在天際，昏黃而溫暖的陽光遠遠地映過來，襯得少女剔透的眼珠愈發清潤。

“小姑娘，來，你的奶茶。”紮著頭巾的老婦人單手掀開門簾，腳步頗為蹣跚地從裏屋出來，笑瞇瞇地看著那紅發少年正給坐在車後座上的少女擦著額頭上的細汗，“很熱嗎，要不要過來吹吹風？”

“不用了，”冬花戳戳赤司的腰，示意他接過奶茶，同時歪過身子對老婦人笑，“多謝您的好意。”

赤司也扭身對攤主道謝，接過奶茶，用吸管拌了拌，餵到她嘴邊：“喝吧。”

“嗯。”冬花把奶茶杯捧到手裏，一邊喝一邊張著眼睛，頗為新奇地打量面前的小攤子。色彩繽紛斑斕的配件和菜單貼在深黑發暗的木桌上，老舊的電風扇掛在不高的頂，慢悠悠地搖著，同樣老舊的錄音機戳在一角，嘶啞地哼唱著悠揚的旋律。

直到離開奶茶攤子許久，冬花才輕輕一拽赤司的下擺，緩慢地開口：“其實，我小的時候，就特別特別想喝這種小攤子上賣的奶茶。”

赤司“嗯？”了一聲：“為什麽？”

“因為同學們都會買來喝啊，”冬花垂下眼瞼，盯著腳尖出神，有些悶悶不樂地說，“連阿市也會買，只有我沒有。”

“祖父祖母說，小攤子上的東西吃了壞肚子，也說如果我去那種地方買東西吃，會被人笑的，”她晃了晃腳，繼而看向手裏空空的奶茶杯，“但是其實……很好喝啊。”

“你喜歡嗎？”赤司伸手往後，按了按她的肩膀，“以後再帶你來買。”

身後的少女卻久久沒有回答，赤司征十郎剛要疑惑地扭頭看過去，背後卻突然貼上她的臉，腰也被她緊緊地抱住，冬花的聲線不穩，像是在抽氣，也像在哽咽：“……夢…”

“什麽？”赤司征十郎趕忙停下來，作勢要扭頭去看冬花的情況。

冬花卻一直把頭埋到他的脊背，不肯擡起來，將滾燙的熱氣隔著襯衫打到少年後背，悶聲悶氣地回答：“什麽都沒有。”

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被祖母牽著，扭頭看向不遠處被小孩子們包圍的奶茶攤子，大概是看的時間太長，祖母就彎下|身子，溫和又嚴厲地跟我說起大道理。

她轉而用頭頂抵住少年的後背，這樣眼淚就不至於弄濕他的襯衫。掛滿零食的車把也好，能夠在路邊的小攤子上買些零嘴也罷，更遑論能夠被帶在自行車後座上玩一天——這都是西園寺冬花只能羨慕地踮起腳尖，扒著窗戶窺探的別人的生活。

然而現在，身前的少年背影踏實又可靠，自行車的車軸轉著，碾過地面石板，發出細微而單調的聲響，總讓人覺得“啊，日子或許就可以這樣平淡又幸福地過下去”。

大概，是真的可以這樣平淡又幸福地過下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裏就完結啦

接下來是番外放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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