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因站在水中，海水涼的徹骨，只想趕快撿了鞋子走人，聽見這一聲不由楞了楞，抹一把臉上的水擡起頭來。

但見一席正裝女子站在雲上緩緩過來，端端正正梳著淩雲髻，腰間佩環鈴叮華貴非常，黎若因直起腰，肩上趴著的小精衛卻縮了縮脖子，她現在倒看清了，雲上的是個芙蓉面柳葉眉的溫婉美人，卻不知為何隱隱覺著美人看向她的眼睛裏有股子不平和煙煤氣。

精衛眼瞧躲不過，只好彎下脖子訥訥喚了一句：“見過公主。”

唔，原是哪個高貴的仙人。

黎若因抿唇眨眨眼，連傳說裏的精衛鳥都對她說話了，現下遇見一位被稱作公主的仙者，倒還在接受的範圍內，奈何腳還陷在泥沙裏，渾身淋漓好不狼狽，只微微福了一禮。

雲上的女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目光觸及黎若因的清澈眉眼，努力想從她眼底踅摸一絲懼意然始終無果，心裏不由泛起幾分怒氣來，淪為一個凡人還如此…囂張。普通民眾見到仙者，不應該誠惶誠恐的朝她跪拜麽？不應該受寵若驚乞求她降福還願麽？

黎若因只覺得腳踝冰冷似有鋼釘在敲著自己的骨頭，只好微微屈膝伸手去拽陷在攤裏的鞋子，奈何細沙浸透了海水，緊緊吸著鞋面，一下兒還拔不上來。

宮裝女子見她雙腿微彎，還以為她要跪下去，昂起下巴將目光移到了精衛鳥身上：“今日又銜了多少石子？”

黎若因尋到鞋翹往上拔，驀然聽到這一句，深以為這是在嘲笑肩膀上那只小精衛。

小精衛漆黑的眼珠泛著不忿的光，卻又不敢顯露出來，喈喈喚了一聲“精衛！”垂下小腦袋不吭聲了。

那廂女子輕笑一聲，目光移到黎若因的方向，眉眼一凝。

嘩啦，嘩啦，她還保持著微微屈膝的高度奮力的拔那鞋子，並沒有絲毫要下跪的意思。

女子心中不快，卻還是按原先所想說了出來：“黎小姐，可也同世人一般，覺得精衛一族填海之心堅如磐石，穩如泰山，數千年來都不曾改變，令人欽佩麽？”

嘩啦，嘩啦，嘩啦，嘭。

黎若因終於將鞋子拔了上來，心裏松快一些，手指勾著鞋子輕笑一聲：“東海上有萬千蒼生，東海下亦有萬千蒼生，難道要因為被東海大浪淹沒的大澤以外之寥寥生靈，便要葬送東海裏活著的無數生靈麽？精衛只因自己生前被大浪毀了性命，便期盼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將東海填平，此種主意，若因實在不敢茍同。”

話畢自己肩上銳利一痛，精衛鳥憤憤收緊了小爪子，黎若因聳聳肩，可她心底確然這麽想的。

雲上女子不意她如此說，隱在寬廣雲袖裏的手指狠狠一頓，好個閔懷眾生的翎守司呵。

她俯視著黎若因渾身透濕浸出鹽漬的狼狽模樣，笑中藏了暢懷的冷意，揚袖一指身側浩遠無邊的東方大澤道：“錯了！你如何讓小小一只精衛顧慮蒼生？本宮以為它不該如此，是不該在自不量力！以石子填覆東海，與螻蟻和大象爭力氣高低有何區別？當真是笑話！追求不到的，自當放棄，否則遲早一日自己也會被棄之蔽履，被丟棄，被消磨，被湮沒。”她的話說的極重，精衛收緊的爪子漸漸松了，一顆刻畫著花紋的腦袋一低再低，幾近要栽到海水裏。

女子說的十分痛快，收回手微微喘著氣，翎卿音，你以為你是誰呢，一個萬年不得翻身的罪人，你於蕭然，也不過如精衛與東海，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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