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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樹幹,喚他一聲:“餵,那位小…童子。”小仙童回過頭,眸子裏懵懂清澈:“姐姐什麽事?”

我站穩身形:“打水麽?我記得閬風苑上有泉的。”

小仙童笑了:“姐姐你過來。”我站穩身子挪過去,他湊過來把木桶送到我眼下,冒著寒氣的水裏游著兩條純黑的小魚,好像投在水中的兩滴墨點,小仙童興致勃勃沖我解釋:“這是墨龍睛,老家都是用這個擋煞的嘞。”

唔,看來是從凡界飛升來的。

我笑笑道:“這昆侖山仙氣繚繞,哪裏用的著擋煞?”他眨巴著一雙烏黑發亮的大眼睛:“怎麽不用呢?前些天我偷偷跑到山下還瞧見一條冒著灰煙的大蛇,不對,是大蛇瞧見了我!要不是我跑的快竄進山裏,就要把我囫圇吞下去,可了不得嘞!家裏老太公說冒著灰煙的都是邪祟,得找個物什沖一沖才好。”

小仙童說的驚魂兒都要飛起來,看樣子嚇的不輕,我彎腰摸摸他總著兩條髻的小腦袋軟聲寬慰:“這,墨龍睛是罷,嗯,它們會護著你的。”他點頭,眸子裏亮晶晶的笑開了:“姐姐,你長的真好看,來這兒有什麽事麽?”

“來找人,求樣東西。”小仙童道:“那我領姐姐上去,這裏天黑了可怕人了。”

到得沈湘院時殘陽已落下山頭,找到子溪倒沒費多大力氣。我目送那小仙童提溜著木桶顛兒顛兒回去,轉頭對子溪道開門見山道:“我此次來,是想求你幫我弄得一樣東西。”子溪與上次來時相比像是沈穩收斂不少,看我凝重的神色也沒有打趣,只握住我的手:“你說。”

我舒一口氣:“幫我置一副冰棺。”她猛的擡起頭。我實話實說道:“山北的五帝臺,你知道的罷?一個老仙伯為著它沒了。是我們翎家的人。”她無奈輕聲嘆一句:“最近總不太平。你既來,我定幫你。”

我見她眉宇間若有愁緒,不由脫口而出:“昆侖竟也不安寧?我方才在路上聽那小仙童講…”她打斷我指指床榻:“坐下說。”

我才曉得,谙源神尊這廂在昆侖墟閉關閉的倒像是蒸發了一般,座下小仙童皆放了出來,卻問不出緣由。南荒亂著,有些逃逸的妖獸竟也猖狂,雖不敢靠近昆侖,也在附近晃悠,我卻感覺,與其道是猖狂作亂,不如說是有了可依的後臺,否則就憑玄蛇這類,怎麽敢?

我這話終歸是個沒憑沒據的猜測,可八荒裏總好像埋著個大隱患,又琢磨不透。

子溪言罷低頭沈默一會兒,問道:“你何時下的九重天?”“就昨日。五帝臺守司是朱雀來擔,你知道的。”我承這職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她了。

她打起精神站直身:“好啦。不想這些了,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先在我房裏住下,明日我便去安排。”

緣者,天定邪?(六)

明日一早子溪便找了兩個仙童擡進來一副寒氣繚繞的冰棺。我灌著酒,腳下還躺了幾個空空的酒葫蘆,卻沒覺得多頭暈,沖著那方晶瑩楞了半晌,道:“擱那兒罷。”

我走過去手指覆上棺蓋,那是一種與烈火焚身截然相反的冰冷觸感。半晌終於擡頭對子溪道:“我回去了。安葬仙伯。”她憂心忡忡:“你一個人?回的去嗎?”我垂眸:“嗯。扛回去。”

子溪想再說什麽,被我擺手攔住。

愈百斤的冰棺壓在背上,好像一塊見之膽寒的煉獄鐵枷,我一步步走出招來紫雲,冰寒纏上脊背,一路糾葛。

竟還找到了來時的方向。

落地時險些被棺壓進泥路,折雍不知從哪冒出來一把扶住我,背上與胸膛冰火兩重天,我卸下冰棺抹一把額角豆大的汗珠:“去把仙伯安葬了罷。”

我百年來頭一次褪下紅裙,額上覆一條細白綾安安靜靜行完了禮。折雍彈一彈膝上塵沙,蹩眉沈沈望著我:“卿音,你…沒事罷。”我搖頭不發一語,拈決祭出繞指柔飛身到雲間。正待運力,他騰身跟上來制住我的手腕兒:“你瘋了,才流了那麽多血!”

我擡眸看著他,突然眼前有些模糊,繞指柔的銀光忽忽閃閃纏到雲中,我聽見自己恍神道:“我只是想,仙伯沒了,自己…自己再沒出息,也要保住這裏,不光為完成己任,南荒也不會那麽難熬,蕭然可以安心些…我好容易有幫他的機會,好容易…”

折雍身子一頓,仍扯著我的袍袖:“什麽?”不知為何灌的幾葫蘆酒的酒氣挑在這個當口發出來,我揮一揮手腕兒腦子裏迷迷糊糊,笑道:“我能幫上他的忙的是不是?”我看不清對面那人的神色,仿佛他低頭嗯了一聲,滿足的繼續咧開嘴角。

烏黑的雲壓下來,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雨。

興許是酒喝的重了,不知怎的就睡了過去,醒來時手中正死死攥著一副黛色袍袖,眼前是三哥略略陰沈的一張臉。

我恢覆了神識,也不曉得這樣捉著他過了多久,慢吞吞縮回了手。他終於啟唇:“趁我白日不在,你又偷喝?還吐了折雍一身,可長本事?”

我羞愧一番,楞了一楞,彈他個腦咯嘣瞪道:“三哥越發有兄長的樣子了!可喜可賀!”他揉著被我一指頭彈紅的額頭回瞪我一眼:“我不是你兄長麽?”

正沈默間,門吱呀一聲開了,折雍端著的粗瓷碗中正騰騰冒著熱氣,卻沒遮住他不虞的神色,我心虛的很,方才三哥說的啥來著?我吐了他一身?

羞愧歸羞愧,道歉還是要道的,我舔舔唇道:“折雍哥,實在對不住。卿音會把你那身被弄臟的衣服洗幹凈。”他沈聲中竟還似乎帶了溫軟:“不用,我已然洗過了。”

若換了我,不打一頓醉酒的人已是好的了,真是個溫文爾雅彬彬知禮的好兒郎。我心裏如是讚道,折雍已然把熱水端到我跟前:“背了一路冰棺,喝下去驅驅寒氣。”

我笑笑接了過來,水裏簡單浮著幾枚姜片,三哥皺眉,似是看不得我受罪:“這什麽鳥不生蛋的破地方,喝碗姜湯都這麽難?”

我把一碗微微帶著點兒姜味兒的熱水灌盡,對他道:“既來之,且安之嘛。”折雍接過碗:“卿音似乎,很能適應不能改變的環境。”

緣者,天定邪?(七)

我誠實道:“若當真註定了不能改變,為何不去適應,反讓自己難受呢?”

他頰邊酒窩若隱若現:“說的對。”又繼續問道:“若求而不得又當如何?”我不假思索:“若成定局,且放心底;若能轉圜,便只看自己如何想。”

折雍點頭,起身走出門。

三哥手指沖對著斑駁的桌面不時敲打兩下,挑花眼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看著我,卻不說話。我擡手在他眼前揮一揮:“看什麽呢?”他也起身搖搖頭:“你睡吧,已經很晚了。”

我唔一聲,帶著些許潮氣的被角向上拉了拉,遮住半張臉。

一般來講我喝了酒之後的第一覺,總能如願夢到蕭然,這才是自己嗜酒的最大原因。可見夢境是一個多麽惑人而軟弱的世界。

奈何此次雖順利入了夢,絞盡腦汁也沒能招來蕭然的影子。我這成日的日思夜想卻不能換來一場令人饜足的空幻,著實落寞。

仙侍仍成日冷著一張臉一副“你是誰老子懶得搭理你”的模樣,公文卻每天一沓沓送過來,還梗著脖子不許三哥和折雍沾手,我抓耳撓腮扯著煩惱絲表示不忿,未遂。三哥道:“那家夥說白了就是欺負你年輕。”折雍道:“切磋琢磨方巧奪天工。”我頂著兩只黑眼圈咬了一縷頭發死命研著硯臺中淒紅朱砂,生生把升騰氣血咽了下去。

是以近來日日挑燈到三更,我擡起狼毫筆舉到眼前,好好一桿筆現下幾乎筆毫盡禿,心裏不由蒼涼,捏住筆桿向窗外甩了出去。

卻沒聽到木棍兒落地的聲音,反而傳來一聲輕哼。我皺眉把頭埋在臂彎裏,什麽鬼運氣,半夜裏扔根筆都能砸到人?

一只手從支起窗扇伸進來拍了拍我的發髻。我沒敢擡頭,我睡著了,才不是我扔的。

三哥輕笑一聲:“還裝。”

我聽見是他的聲音,一楞一喜,驀地起身沖他道:“你來…”他頭上撐著窗棱子打斷我:“你三哥沒本事,並不能拯救你於水火之中。”我默默把頭埋回臂彎,悶聲悶氣道:“我並非不願做這等事,然他把這百八十年的老文案和新的混在一塊兒都搬來,這實在…”話說到一半兒沒再說下去。

委屈委屈,你委屈個鬼,這才多長時間,好意思麽。

三哥寬慰道:“世間事哪有不是說得容易做得難的?乖妹,我曉得你辛苦,從閬風買了些蘭花豆與你。”我聽到這一聲,覆沒骨氣的擡頭,怯怯問道:“有蘭花豆,可有酒下食?”

沒有什麽煩心事是一壇酒不能解決的,如若不能,那便多來幾壇。

三哥黑了半邊臉:“沒有。”

我苦戚戚從他擡起來的另一只手裏接過了蘭花豆塞到嘴裏繼續挑燈作戰,那廂憐憫的看了我一眼,放下窗扇無聲離開。

黃舊的窗紙隨著漸起的風啪啦做響,筆尖沙沙在文案上游走,十分有些頭懸梁錐刺股的壯烈和戚戚然。

興許我繼續熬他幾晚上,批出的文案能讓仙侍的臉好看些?我嚼著蘭花豆,研著細朱砂,半夜三更裏白日夢也做得很暢快。

待明日我拿冷水潑了臉提起精神將文案交付到仙侍手中時,他擡手翻幾頁,冷硬的眉毛緩了緩,再翻幾頁,緊繃的嘴角又緩了緩。我仔細看著他的神色變化,心下松一口氣,這次總不能再原樣給我退回來了罷?

途不歸(一)

我希冀這半夜裏白日夢大概要成真,果然他終於放下厚厚紙張道:“有些入門了。以後小姐不必再拿舊文案練手。”

我樂得幾乎要蹦起來,終究忍住,撫著心口道:“知曉了。”

待他走出,三哥在一旁搖頭嘖嘖兩聲:“這到底是仙侍還是仙師啊。”我還瞅著紙上朱字猶自樂呵,沒理會這番唏噓。折雍走進來隨手翻一翻公文道:“熬了這麽多天,我陪你出去走走罷。”我想一想,自己對周圍並不是太熟悉,仙侍也不說什麽,大概是要我自己摸索摸索,點頭應了:“也好。”

路邊盡長的是不知名的荒草叢,三哥破天荒的沒有跟上來,身邊只有折雍,我只顧著研究五帝臺周邊境況,他敘敘說了一會子話,我卻大半都沒聽到心裏去。一面看一面應著,直到肚子咕咕做響才回過神。

折雍卻住了口,無聲看著停下步子的我,我擡頭望望蒼茫的天,他輕聲道:“可是想家了?”我搖搖頭:“想人。”他站在我對面的身子一僵:“人?”我猛然回神,忙打個哈哈道:“也不知道蕎蕎那小仙娥在九重天過的怎麽樣了。”

他神色微松,擡手拍拍我的肩:“放心罷,九重天安穩著呢。”我往後退一步點點頭。不知為何對折雍總想保持兩步的距離,明明是很好的一個人。

空氣沈默下來,我垂手握住佩玉,微熱的溫度傳到手心,說明南荒戰事還是沒有停,一顆心懸懸墜墜沈浮不定,靜謐間腳邊草叢中卻有沙沙聲響起。

自己還沒反應過來,身旁折雍驀地沈聲:“小心!”說話間已然迅速拉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他身後,我瞳孔一縮,叢中一尾碩大的黑蛇正嘶嘶吐著信子,昂起頭便有半人高,綠幽幽的眸子裏嗜血精光直沖我們掃射過來,那天小仙童受驚的聲音從腦子裏被提溜出來,難不成,那黑水玄蛇繞過昆侖墟跑到這兒來了?

這玄蛇眸子生的駭人,眼力卻不佳,估計沒看清我們二人的修為,只當我倆是帶血的活物,方才沒咬到我的腳踝子,又見我們不跑,眼中嗜血氣息越發濃重,草叢裏沙沙響兩下,好死不死就要咬過來,我蹩眉,指尖暗暗化出銀光。

玄蛇火紅信子吐夠了,身子打旋朝我們沖過來,折雍盯著它的動作,頷首拈決右手翻出寒光凜凜一柄冷劍刺了過去,沒承想這邪祟靈活的很,腦袋一偏恰巧躲過,繞過折雍沖向站在他身後的我。

指尖軟劍已然現形,閃著冷光繞上它的身子,鮮血瞬間沿著劍刃冒出,它無法逃脫,眼中閃過一抹驚懼之色,我抿唇冷冷盯著它加重了力道,眼看就要把它斷成幾截兒,電光火石間身後竟又有一條從身後草叢裏竄出來咬上我的肩頭,右肩狠狠一痛,繞指柔銀光大作,血肉爆破的聲音炸開,劍下玄蛇瞬間被撕成碎片,我正要把肩頭黑蛇拽下,折雍已一劍挑過,冰涼血水濺了一身。

我只覺的胃裏翻波滾浪,險些吐出來,毒牙還在肩頭嵌著,折雍即刻收劍扶住我:“快回去!”

濃重血腥味漫上鼻息,惡心感更盛,我咬牙道:“沒事。”他眸中卻焦灼的不行,直接扶著我騰雲飛身回了房。

途不歸(二)

三哥看見我滿身的血騰地站起身:“又出什麽事了?”我扶著桌案磨牙撇嘴道:“別擔心,不是我的血。我趕緊去換身衣裳,臟死了。”剛要轉身突然被折雍拉住袍袖:“毒牙還沒取出來。”

這才發覺肩頭麻的厲害,我沒當回事擺手道:“玄蛇罷了,屆時我自己來。”他拉著我袍袖的手楞在半空,這偌大的地方只有我一個女仙,本就不方便,我尷尬笑笑,轉身抽袖走開。

幸而外衫較厚,中衣上倒沒沾多少血,只右肩有一片被毒血浸透,我解開扣子褪下一半兒露出肩頭,借著銅鏡隱約看到肩後兩個駭人血洞,還絲絲冒著黑血。

左手伸到背後好容易把血汙擦凈,嘶,還挺疼。

我燃起燭火,拔下發簪放在火上燒上片刻,蕎蕎不在,只能自己下狠手。

房中燭火顫巍巍晃蕩兩下,我咬牙悶哼一聲,兩顆指節長的毒牙被簪子接連生生挑出來,掉到地上。

額頭上冷汗涔涔,終於松了緊繃的身子大口喘著粗氣,覆撐著勁擡手運力把體內毒血吸出來。手心烏黑一片,黏血流到手腕上帶著幾分涼意,我舔舔唇嘗到一股甜腥,才曉得嘴唇被咬破,套上衣裳披了件披風正想出去找水把自己拾掇幹凈,拉開門卻看見兩個人一直在門外等著。

唔,那仙侍也來了?站的也忒遠,我一下兒還沒看見。

三哥正要把端的一盆熱水遞給我,仙侍聽到開門聲,擡頭走過來直接沈聲道:“小姐沒事罷。”我勉力一笑接過水:“沒事。”“那小姐且把今日的事給在下說一下。”

我有些訝然的擡起頭:“折雍哥沒告訴你麽?”他面上毫無感情:“折雍公子是折雍公子,在下只聽小姐怎麽說。”

沈沈的一只水盆扯的肩上傷口生疼,我一楞,我不是正來找水收拾傷口的麽,他這是什麽意思?三哥頃刻怒極,摔袖厲聲道:“你竟也曉得自己是‘在下’!守司受傷無人能看顧不說,竟還本末倒置拖著小四不放,成日擺著一張冰塊臉吆五喝六,算什麽東西!”

折雍素日溫雅的面容此刻也涼意彌漫:“公子,折雍尊你一聲公子,卿音從來到這裏便沒斷過一日苦楚,您對她的傷漠不關心便罷了,現下還追問不休擋著她療理,莫非方才折雍沒能把原委跟您說清楚麽?到底意欲為何?”

兩個人看向他的眼神幾乎要迸出火星子,我心裏也有些悶悶,這是針對我?仙侍面上陰沈沈的:“在下豈敢。”三哥冷笑道:“你不敢?難道之前對老仙伯也是這樣的麽?”他猛的擡起頭,沈沈臉色上竟散出幾分怒意:“逝者已逝,公子說話莫失分寸。”

我心煩意亂,肩頭痛意一陣接著一陣,終於再忍不住扔下木盆:“讓我靜靜!”說罷轉身回屋擡腳踢上門。

房內燭光幽幽的,我心裏突然抽搐兩下,順著門板滑下去蜷起身子,背後涼嗖嗖的,門外寂靜下來,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倘若蕭然在,倘若他在的話。

我無力垂手,卻好似被什麽物什燙了一下,詫異擡起眼,腰間佩玉紅光刺入眼簾,身子不由得重重一顫。

我盯著它大概一刻鐘,紅光漸明漸滅一直搖擺不定,心越發揪的緊,起身拉開門闖了出去。

途不歸(三)

門外折雍竟還在等著,見我急匆匆闖出來,忙向前一步:“怎麽了?”

我大概有些六神無主了,只抓著門框沖他喃喃:“三哥,三哥呢?”他憂心望著我:“說是去給你找些藥。”我甩開門框便走邊道:“我去找他。”

折雍拉住我溫軟寬慰:“你身上有傷,有什麽事我去辦就好。”我握住發燙的佩玉,手心好像有針在紮,好不容易培養出的一點兒冷靜心性約摸是煙消雲散了,我掙開他的手:“不行…你讓我走,一定要親自去的…”他眸子裏漫上一層迷離:“到底出什麽事了?”我擡起眼,眼前景色霧蒙蒙的:“南荒,南荒那裏…”

折雍好像終於受不了我的語無倫次,使勁搖搖我的肩:“你清醒些!你在五帝臺,南荒沒事,不過是你嚇自己罷了!”

手心越發灼灼,我不想再與折雍糾纏,抓緊佩玉繞過他欲走,突然身後似有帶著些許哀切的一聲:“你要去找蕭然?”我揉著太陽穴心裏亂成一團麻,擺擺手:“我…”

他驀地站到我身前擡手拉住我的手腕,好像受刺激的不是我而是他,急聲道:“卿音你不能去,莫說南荒不太平,你怎能離開五帝臺?”

我靈臺恢覆些許清明,掙開他的手擡起手腕放到他眼前,那裏有一道赤紅的血痂,腕處幾近透明的皮膚下青色脈絡清晰可見,我笑一笑,語氣近乎乞求:“你瞧,它吸走了我一半兒的血,總該饜足了。只要我好兒好兒的,它便不會有事。我保證把心脈護的好兒好兒的,還有你,還有三哥,我拜托你們,見他一面我就回來,好不好?”

他平整的眉峰微微聳起來,無聲搖了搖頭。我恍神片刻,索性坐到地上撒潑耍賴:“我不管我不管!你是天君欽點的副官,暫時替我一下又不會怎樣,那勞什子仙侍說白了就是把仙伯羽化的責任推到我身上成天給氣受…”我擡起頭咬唇軟弱道,“我只是想看他平安,我不逃,只是去看看他。”

折雍沈默良久,蹲下身深深望著我的眸子,終於緩聲道:“卿音,我好久沒有看到你這種模樣了,很是想念。可現下你滿足了我,我卻很失落,因為你的孩子氣,好不容易露出的這點兒孩子氣,不是因為我。”我怔怔望著他,卻沒抓住什麽重點,他允我走麽?

他好像看著一件令人憐惜的寶貝,眼神刺的我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半晌繼續道:“你就那麽放不下他?”

我垂眸,嗯,我放不下,縱使知道他僅憑一柄劍便能斬落兇獸頭顱,縱使知道他違天命也能扛過天劫報應,縱使鴿血石上並未現出符文,我還是放不下。

折雍看我不說話,堪堪放下手:“卿音可有什麽求而不得的東西?折雍上次問你,是因我有。旁人皆不知我有,只是我自己的執念癡想,其實興許是可得的,興許是不得的,我總覺得它求而不得,卻又覺得尚可轉圜。上次你說只看自己如何想,現下我告訴你一人,我不會放棄。”

我擡起眼看他,只當他是在開導我,大概是說,即使蕭然的情意沒有交付於我,我也別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罷?這是,鼓勵我去找他罷?我心裏松快了些,稍稍扯出一個笑來:“多謝折雍哥成全!那仙侍,我回來自會予他交待。”

他卻突然變了臉色,面上有些茫然和震驚:“什麽?”

途不歸(四)

我抿唇道:“折雍哥…不是答應我去找他了嗎?”折雍臉色發白:“沒有。”

我拎不清了:“那你方才的話,是什麽意思?”他嘆一口氣:“果然你的心不在這裏…卿音,別忘記你說的,不可改變,只能適應。”我茫然點頭:“我自然記得。”

鴿血石騰地一下在手中燒起來,我吃痛撒手,心狠狠地揪了揪,又趕忙攥回手裏,起身道:“我走了。”“南荒那麽大,你去哪找他?”

我握著血玉:“卿音自有辦法。”折雍捉住我的袍袖語氣毋庸反駁:“若我不允呢?”自己心裏愈發焦灼,繼續開口道:“折雍哥,我盡快回來。”他卻沒來由不依不饒:“折雍現下是五帝臺仙官,總有這個權利,留下你。”我扭頭看他片刻,他面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凝重形容,還是冷冷沈聲:“現下我不是守司,只是翎卿音。”

言罷橫心指尖化出一道紅光,袖管刺啦一聲被撕裂,他楞在原地,我淡淡瞥一眼他手中一截兒綢緞,腳尖點地騰身到雲中,察覺到他在後面跟了上來,腰間佩玉血色愈發灼灼,咬牙加快了速度,然不察砰一聲狠狠撞到一個人懷裏。

我在雲裏一個踉蹌,被那人及時撈住手腕兒,堪堪穩住身形。此時折雍已追到我身後,卻沈聲喚道:“翎公子。”我心下一松,覆一緊。

三哥仍扶著我,手裏提溜了幾包藥:“怎麽了?”我擡頭看向他:“三哥,我想去找蕭然。”他一楞:“什麽?”我咬唇重覆一遍:“我去找蕭然。”

折雍依然雙眉微皺,三哥眼睛幾乎要望進我心底,半晌終於道:“一定要去麽?”我毫無遲疑重重點頭。他卻突然拊掌笑出來:“好,好!自打蕭然替你歷了劫,你便沒有這般任性過,我還總擔心你丟了魂兒,都不像我四妹了,現下看來好的很。”我期期艾艾望著他。

他沖折雍緩聲道:“讓她去罷。兩個人總是聚少離多,我這個當兄長的看著也挺窩心。”折雍眸色難辨,半晌方開口:“卿音和他,是…”我低頭截斷他的話:“師兄妹,罷了。對,救過卿音兩條命的師兄。”

三哥說的沒錯,總是聚少離多,方知緣分淺薄。

折雍輕笑一聲:“我記得第一次隨卿音到九重天時,卿音連自己家都忘記在何方了。”三哥笑吟吟的:“無妨,司命的牽思引我是很放心的。”我無聲掐他一把,這個嘴上沒把門兒的。

他登時倒抽一口涼氣,磨牙繼續道:“我親妹妹,自然是很厲害的。”我彎一彎眉眼:“是啊。”

話音還未落,我卻好像剎那內長高了一截兒,又聽見自己的聲音笑道:“吶,你的魂可以走,殼子得在這兒留著,到時候我就跟仙侍說翎三公子去南荒了,你們兩個各得其所。”我才曉得自己被三哥互換了元神,眼前一亮,這真是個好法子,五帝臺再有什麽異動也能撐一段時間,不禁欣喜的推一推對面的人:“來,走個蓮花步給我瞧瞧。”

三哥:“…”

折雍沒再說什麽,我從自個兒衣服上摘下鴿血玉放進袖袋,抱一抱對面的人:“我走了。”那廂在懷裏瞥我一眼:“我覺得你是舍不得自己的殼子。”

“我相信你會保護好它的。”“趕緊走。”“…”

途不歸(五)

我整整套在身上的黛色長衫,甩袖騰雲飛遠。

身後隱約傳來一聲卿音,似乎是折雍,很快冷風吹過裊裊雲霧,聲音被掩埋了下去。我垂眸從袖中摸出佩玉握在手心,玉石依然灼熱,指縫中鉆出一條級細的紅線,好像月令宮裏月老牽起的姻緣赤繩,遙遙連向南方。

路上奔波了兩天一夜,越往南越肅殺血腥,黑黢黢的夜裏好像潛伏著蠢蠢欲動的物什,仿佛隨時就要撲上來,幸而一身深黛顏色,身形還能稍稍隱在夜幕裏,也算是給人些許安全感。

這麽長時間裏我只由一條虛無的紅線牽引著,並不知現下身處何方,身下重重疊疊的山脈蔓延,本就十分滲人,奈何朱雀耳朵靈的很,不時還能聽到谷中傳來的幾聲低嘯,正停駐間,紅繩卻突然改了方向,偏往不遠處一重山裏。

我蹩眉擡起握著佩玉的手,鴿血石明滅不定,正仔細看著,身後突然騰起一股寒風。我瞳孔一縮,下意識猛的偏身躲開鋒利的獸爪,肩頭袍袖還是遭了殃。

寒風吹進裏衣引的人一陣戰栗,我轉頭正看到單只翅膀張開不知比自己高了幾倍的似鳥妖獸,一雙騰騰冒著殺氣的火紅眼珠對著我,不覺咽了咽口水,對峙間,隱在袖中的手暗暗捏起手勢。

一陣響徹雲霄的尖嘯突然沖進耳中,攜著萬鈞之力的獸爪電光火石間沖我掏過來,拈的決卻不知為何關鍵時刻卻起不了任何作用,我心下一窒,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那聲音不停激蕩,巨翅飛速扇來,帶起的疾風驀地清醒了我的靈臺。

是非大戰不現身的欽丕。

自己兩手空空,只能借風勢騰身堪堪躲過一擊,不由握緊了拳。

額上冷汗沁出,欽丕竟現身在此,看來戰事已蔓延到我所在的地界兒,而我現在的元神寄居在三哥的殼子裏,如何能祭出繞指柔迎戰,正冥思間下一波攻勢已然繼續沖來,我咬牙仰身擒住它的翅尖,同是飛禽,何苦來哉。

手腕處劇痛傳來,我深知這樣下去萬萬拖不到天亮,只有拼出原身與之一搏。

黑色夜幕裏紅光大作,雖清楚並沒有把握駕馭的住三哥的身體,卻還是被自己發出的一聲千結百轉久久不散的啼鳴驚了一跳,欽丕似有一瞬的停頓,緊接著帶著低嘯猛沖過來,不要命似的與我糾纏在一起。

墨色如淵的夜空映著朱雀的赤光闖到眸子裏,自己的元神和三哥的殼子狠狠相撞,腦子裏一片轟鳴,獸爪撲來直掏心窩,我偏身騰挪險險避過,化出一團靈火施到欽丕身上,身下紅羽被它撕下幾片,悠悠散在風裏。

三哥啊三哥,實在不是我想把你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原身整成禿尾巴鷹的。

欽丕的嘶嘯幾近把耳膜刺穿,我對這副身體有些許力不從心,只想速戰速決,那廂眸子裏好像淬了毒一般死死盯著我,半晌一陣爆破聲炸開,攜著巨大的妖力裹著鮮血向我襲來。

我腦子一懵,眼看再也躲不過去,剎那間卻有道白光從眼前閃過,撲到身上的只剩了些許妖血。

不意間心下一松,身形自己回了人身,緊接著被一雙手扶住。我費力看向扶著我的人,眸子猛的瞪大。

“翎翊?”

途不歸(六)

一雙漆黑的眸子映入眼簾,我整個人楞怔在原地,不曉得過了多久,仿佛聽的他道:“你怎在這兒?小音還好嗎?”

他的聲音沈穩而清越,我鼻子狠狠一酸,險些控制不住撲到蕭然懷裏,他的一句話倒提醒了我,現下自己用的是三哥的身體,若真如此放肆豈不是讓他背了腳踏兩條船的黑鍋,到底忍住了,咬唇讓自己清明一些:“蕭…蕭兄弟,小四很好。”

不知為何他身上未著戰袍,一襲常服立在空中,墨色長發隨意攏起,竟半點看不出在大戰中的模樣,暗暗松了一口氣,奈何心還是撲通撲通跳的厲害,打個哈哈強作鎮定道:“你呢?”

他向前一步:“邊走邊說,這裏不安全。”

我猛然回神,忙飛身跟了上去。

正在他身後無聲望著,蕭然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南荒眼線頗多,不便傳信,待你回去時替我給小音報個平安。”我飛快一點與他比肩,點頭打個哈哈:“好…我們兄妹倆都欠你一條命了,這可怎麽辦是好…”“一家人,說什麽欠不欠。”

我的元神好像被釘在原地不能動彈半分,半晌喃喃道:“一家人?”

他轉頭看我一眼,唇角投了些許陰影,卻答非所問:“今晚先安排你住下,早些回去。”

啊嘞?

我耷拉了眼皮:“用得著這麽急著趕我回去嗎?”他眼睛微瞇:“你是故意碰上我的?”我心肝兒顫巍巍一抖,手指不自覺撫了撫鼻梁:“當,當然不是,可你救我一命,我總要幫些忙再走,我堂堂翎三公子,怎麽能欠你這麽大個人情呢?”

蕭然劍眉一挑,剛要開口,我見勢不好,忙堵在他前面可憐兮兮道:“蕭兄弟你別攆我回去啊——”我忍著滿胳膊的雞皮疙瘩抽搭兩下,“我若是不留下來看著,小音,呸,小四一定會哄我出宿天院的…”

他冷清的面上似有松動,我偷偷瞅著他,突然想到一個大男人這樣的神色一不小心便猥瑣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朵灰撲撲的雲朵上慢吞吞拾掇起眼神:“你若不答應,本公子就坐這兒不走…”一個“了”字還沒出口,蕭然唇角微勾打斷我:“小音央你來的?”

我一拳錘在自己太陽穴上,小四啊小四,前言不搭後語,還是露餡了。

正懊惱間,胳膊被有力的拽起,緊接著聽他道:“走吧。”

我眼前一亮,這是,這是同意了?

他涼涼瞟我一眼,托起腰間佩玉道:“真長她本事了。”

我猛的從雲上彈起來:“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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