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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亭子裏博起了弈，我拭著軟劍看他倆殺的不亦樂乎，朝蕎蕎拋去一個自得的眼神。
天越發清寒起來，撲到人身上的雲霧也皆是涼涼的，一番修習下來頸上只出了些許薄汗。眼見日頭漸漸偏西，正想著該去泡一泡川水了，身後有滄桑的一聲傳來：“小姐？”
似乎是在喚我，我舔舔唇，收起繞指柔回過頭去。
一位身著些許發白的簡單褐色深衣，鶴發雞皮的老神仙正站在我身後。老神仙精神還算的上矍鑠，下巴上隨意垂著幾縷灰白的長須，略帶沙啞的嗓音裏不乏幾絲欣喜，望著我拊掌道：“翎家不負天恩，小姐絲毫不輸先夫人風範。”
先夫人，是我娘親。
我心中微微刺痛，試探著小聲問：“仙伯是？”誠然我從未在宿天院見過這等仙人，因著父君這個上神，四海八荒裏年齡大的仙人皆只稱一聲仙伯便可，大抵是沒錯的。
老神仙看著我和藹的笑，深深的皺紋蔓延至眼角，擡手撫著胡須緩緩道：“小姐不記得老臣，老臣卻在小姐滿月時抱過小姐，”他用雙手比劃，“翎神君來信說新添了個女娃兒，老臣特特趕了來…當時，也就這麽點兒大…”我聽他敘敘說完，語下恭敬著比著石凳兒做請：“仙伯先坐。”
他慢騰騰挪過去坐了，我奉上一杯茶：“您請。”老神仙伸手接過：“小姐可是想問，老臣從何處來，來所為何事？”
五帝臺（四）
我沈默一會兒，點頭應了：“確然。”
那仙伯放下瓷杯讚一聲好茶，面上卻似乎有隱忍神色，對我道：“老臣原是翎小姐太公座下仙官，托若水一戰後八荒太平的福，翎先君又賞識，便著老臣當了監察五帝臺的職，現下南荒滋生戰禍，四海八荒裏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五帝臺怕也不穩當。總歸是咱們四星宿的分內事，”他看我認真聽著，繼續道，“又聽聞宿天院翎家嫡親只三公子和小姐在，本還憂心，到九重天才知，小姐小小年紀竟升了玄仙，老臣才放下心來。”
老仙伯一番話說的很中肯，我既是朱雀翎家神女，自然不能不知五帝臺。
當年禹王為護九州斬兇神相繇，哪想人皆知相繇貽害四方，卻不曉得其血厲害，相繇本就是一尾九頭的巨蛇，被活斬後不由得鮮血遍野，其血粘地之處盡數轟陷，禹王以泥土陘塞卻三陘三蹋，一時間八荒極危，禹王只好以神力將鮮血流過之處劈為池子來盛相繇血，是為繇血池，各方天神又將浸血泥土在池畔四角築成四方高臺，便是五帝臺。
相繇血膏之毒至於萬生避之不及，倒是鎮壓妖魔的絕好物什，五帝臺雖居昆侖之北，四星宿的職責即為守護九州，且無論天地正邪吉兇抑或神魔，世間無不有對應平衡之理，看守五帝臺的重任恰恰落到了宿天院，因五帝臺有靈性，由它選中的第一位守司，便是我太公。
道是萬物無不利幾何害幾何，繇血池五帝臺本就煞氣逼人，又鎮著上古窮兇極惡的兇獸邪魔，既能保四海八荒盛世太平，一但受損，也能讓四海八荒萬劫不覆，這才是可怕之處。太公早已羽化，五帝臺卻再沒相中哪位守司，總之是朱雀嫡系一支中的仙人，老神仙來此也是情理中事。
老神仙鄭重而希冀的眼神看得我心裏，很是發虛。
空氣沈默半晌，我想著同他說幾句客氣話，便問道：“仙伯什麽時候來的？”
涼風吹過微微撩起他的白須，老神仙道：“方才，翎三公子已招待過老臣，告知小姐在此，便特意來尋。”
我有所猜想，卻還想著八荒太平，總不至於如此，鎮定應他：“仙伯費心。”
他看著我的眼神似有掙紮，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老臣此次來，是想拜托小姐試一試五帝臺的守司之任。”
我心頭驀的大震，倏地站起身：“這怎麽可能？”話音未落老神仙已起身拱手言辭懇切：“老臣不得不如實相告。現下翎神君尚未出關，若強行出關空恐魔道，而老臣已老，近年來越發不濟，羽化在即，五帝臺受戰事幹擾，眾魔蠢蠢欲動，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倘若老臣還能撐得這戰事結束，也斷不會來求小姐，小姐務必成全！”話畢便要拜倒。
我忙扶住他：“仙伯莫折煞卿音！並非我不願出力，可卿音年紀太輕，又是一介女流，如何擔此大任？”且不說那勞什子五帝臺看不看得上我，以我現在的修為...
老仙伯擡起頭神色焦灼：“五帝臺封印已久，神力有失，為保萬全，唯有朱雀嫡系血脈救迫眉之急，三公子為上仙恐無法接任，小姐雖是女子，未到三千歲便飛升玄仙，實有極大可能被五帝臺選中，若選中是天意向之，選不中總也能拖些時辰。”
好像雙肩被突然間壓了千斤巨石，不由垂下手喃喃道：“形勢已嚴峻成這個樣子了？”
老仙伯眼角皺紋好似越發深了，眸中帶著一點兒灰霾，半晌一口氣長長嘆出，不覆一語。
五帝臺（五）
我幾日來逃避的勇氣僅止於此。
三哥曾評價說我所謂的相信近乎於麻痹。麻痹到無條件的安心，不去面對真實的形勢。我還不相信。直到老仙官找來，直到腰間的鴿血石隱隱泛出紅光。
他長長而沈重的太息聲從風中散開，我握住發燙的血玉，還是把手腕兒遞到他面前：“仙伯，失了修為的仙人，可能接此任麽？”
他擡頭，我沒敢看他，閉眼吸一口氣道：“卿音並不是反駁您，您也莫問原因，卿音只是想說，若可以，便是拼命也願保五帝臺周全。”老神仙沈默半晌，聲音沙啞中帶了不知名的情緒：“無妨。封印認主，除了小姐，沒有其他仙者能接這個位。”
我勉力一笑：“那卿音先安排您住下。”
夜裏去軫水殿時果然看到了等著我的三哥。
我開門見山：“尋個日子，我們去五帝臺罷。”三哥應道：“自然，南荒那起子亂臣，不曉得會整什麽幺蛾子，戰事拖得越久，五帝臺越會成為眾矢之的，那裏不出差錯，蕭然他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我蹩眉：“總覺得風雲變幻，太快了些。”他眸色一稟：“你是說，怕背後有人布局推手？”
我猛然回神，這幾日裏我恨不得將五識鎖死回避所有動靜，卻沒有想到這點…不覺背後微有冷汗沁出：“會嗎？你可打聽了，南荒那裏有消息沒？”見他搖頭，我摘下微燙的佩玉細細查看，狐疑道：“南荒雖偏，怎麽至於沒有回音？還是戰事太激烈，無暇傳信了呢？”
他凝視著我手中佩玉：“玉上並沒有符文現出，蕭然現在應該安全的很，不要太擔心。戰事一時緊張再正常不過。”
我揉揉太陽穴，被小仙娥拉著沐浴去了。
木桶裏藥香氤氳，我撩著桶中熱水，看向一旁忙活的蕎蕎：“待明天我們收拾一下這麽些個草藥，我要去五帝臺。”
蕎蕎突然轉身訝然：“小姐一個女子，去那等地方做什麽？”我笑了：“天將降大任於你家小姐。”不想接也得硬著頭皮接也。
翌日起來時空中蒙著一層寒霧，蕎蕎過來給我披上披風：“小姐醒的好早。”我系著披風的綢帶道：“今個兒是凡界冬至的日子罷？”“是呢。”蕎蕎眸子裏亮晶晶的，“奴婢也照葫蘆畫瓢包了嬌耳，只是現下還沒熟，小姐且等會兒。”
遠遠三哥走過來：“好好兩個女仙，卻活的跟凡人一般，還挺快活。”我哈一口氣暖暖手心：“凡人快活？仙者怎能及凡人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無一不是折磨，還要為命格所困，這樣想來，我們可輕松的多。”
那廂不置可否：“也是，否則仙界怎會將百世劫列為第一等苦劫。”我輕笑：“還不是因為受劫仙者百世萬年的命途皆註定了，生，不如死。”
蕎蕎默默待在一旁聽我從冬至扯到早膳，早膳扯到人世八苦，人世八苦扯到百世劫，本還樂得自在，卻突然擡頭喊了一聲：“呀，我的嬌耳要煮過了！”
三哥望著她風風火火跑遠在路上刮出的一溜雲霧，失笑道：“這丫頭才是真不知苦為何物呢。”我瞟他一眼：“還不是被咱倆帶的。”
他學著我平日的樣子打個哈哈：“有嗎？去填填肚子罷，我托宿天院的仙官去請旨，待天君準了，咱們便動身。”
五帝臺（六）
我執著銀箸挑挑幾乎煮成肉粥的嬌耳，看向一旁癟嘴低頭的蕎蕎，不由笑出聲：“我們倆吃這倒是沒關系，只是老仙伯還未招待，趁時辰還早，你再去備一份兒早膳罷？”
蕎蕎不肯服輸，指著瓷皿中尚未煮爛零零稀稀的幾只嬌耳反抗：“那不還是，還是挺好的嘛…”我動兩下筷子沒東西可以夾，默默把手中銀箸換成了瓷勺。小仙娥明顯對我的動作很不滿意，跺跺腳
正待走開，司命突然推門進來看見圍在飯桌前的三人：“呦，正吃著呢？這面片粥給我來一碗。”
蕎蕎趴窗臺上哭去了。
司命一臉茫然，結舌道：“這是怎麽了？”我淡定喝一口肉湯：“沒啥，出身未捷身先死，長使仙娥淚滿襟。快過來用…用粥。”
司命不明所以中帶著同情，坐下邊盛飯邊問：“什麽時候走？”我劃拉著碗底稠湯：“越快越好。昨夜仙伯說南荒妖獸似曾現身昆侖之北，不得不防範起來。”三哥一改平日裏紈絝模樣，鄭重道：“若五帝臺出事，八荒真要變天。”
司命攤攤手：“我雖不是什麽閑人，所做的也不過是排排命簿子，只怕幫不上你們什麽忙。”我眨眼道：“這件事本也無人可求，只要咱們都好好兒的，便是最大的幫忙了。”
軫水殿內仍是雕梁畫棟，我望著靜謐的四周，一切都平靜的不成樣子，似乎南荒的戰亂與九重天毫無幹系，我也對戰況一無所知，只是靈臺逐漸清明，興許我也能切切實實，幫他一回忙。雖只是憑朱雀血脈，那也很好。
才過午後，天君的旨意便傳了下來。自是應允的答覆，我正驚嘆天君此次效率之高，一旁執著明黃紙讀信的三哥卻接著同我發問，語氣中帶了狐疑：“本事咱們星宿的差事，怎得此次拉上了折雍？”
我一楞，扯過他手中紙張，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寫著“特留青丘嫡子白扶，同遣五帝臺以助”這一行。扶，正是折雍的表字。不覺擰了擰眉頭：“九霄殿那位大佬兒搞什麽…難不成又看上折雍這根好苗子，安個苦差好磨煉磨煉麽？”
三哥煞有其事擺個老成的模樣思忖道：“天君此法很有遠見嘛，九重天這一代的仙人們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又指指自己壞笑：“比如我們啊哈哈哈…”被我一張紙捂住了臉。
司命放下茶杯蓋兒：“這個‘以助’想來不過是幫著處理其他事，許是天君想你年紀輕輕，找個幫手與你。”我以手支頤：“只是不想連累其他人罷了，畢竟那真真不是什麽好地方…既然旨意都下來了，我們盡快動身罷。”
三哥湊上來：“兩日後兩日後，葭月初九宜納采訂盟移徙入宅、出行沐浴嫁娶和齋醮…總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我茫然道：“你從哪看來的？”他空手變出本兒舊黃歷並了兩指彈一彈：“凡人之學是個好東西。”司命恨鐵不成鋼的磨牙：“凡人命簿子都是我排的，你瞅他們研究的黃歷還不如來問我。”
三哥：“…”
我默默扶額：“兩日後就兩日後罷，正好也與折雍仙伯們準備準備。”說著順手奪過他手裏黃歷遞給一旁安安靜靜的蕎蕎：“拿去做燒火引子正好。”
五帝臺（七）
蕎蕎剛伸手接過走出門，半道卻又退了回來：“小姐，折雍公子來了。”
我擡起眼笑一句：“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請進來。”言罷伸手倒一杯茶放在案上。折雍一席霜白色正裝進門，對著案前幾個人微微拱手：“都在呢。”
我起身招呼他過來坐了，把茶推到他跟前：“瞧折雍哥這身裝束，像是，剛從九霄殿來？”他溫和笑道：“卿音聰慧。”我抿唇：“那天君的旨意…”那廂神色彬彬：“折雍只是想盡綿薄之力，恰逢天君有此意，卿音不嫌唐突便好。”我低頭笑著應他：“怎麽會，多些人卿音也更安心不是。”
繼而轉頭道：“蕎蕎，現下正好我們都齊了，去把老仙伯請來。”折雍還想對我說些什麽，卻被一旁三哥拉了過去，翎三公子煞有其事的思忖一會，才比著手指似乎興沖沖的道：“折雍兄，聽說，聽說你們青丘有種叫灌灌的鳥兒，貼身配上它的羽毛可以…”他掰著手指頭，“可以提神醒腦？”
折雍：“凡人配之可不惑罷了…可這灌灌…三公子之前已同折雍提了四遍。”我剛押的一口茶險些全噴出來，曉得他又在閑扯，憋著笑掩袖搽搽茶水，司命黑著臉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三哥打著哈哈不知又扯著什麽無關緊要的閑話間，老神仙已然緩緩進門。我趕忙起身：“仙伯坐。”他和藹看我一眼，挪過來坐下：“聽那小仙娥說，天君已有答覆了？這位便是折雍公子罷。”我點點頭：“容卿音收拾妥當，兩日後我們便走。”仙伯捋捋胡須：“如此最好。”
雖則我拜托宿天院裏仙官們打探南荒消息，一天一夜過去卻仍沒什麽音訊，本定下的心又焦灼起來。三哥坐到我旁邊：“之前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是過得挺好麽？”我絞著手指磨牙道：“之前消極度日的因，則是現在憂心的果。可見人還是踏實隨心最好。”他點頭寬慰：“只是南荒偏遠，消息傳不過來也是有的。且安心罷。”
翌日清晨我到得正門時，老神仙已在門口等著。
老神仙一身褐色長衫立在風中長須微動，滄桑面容中帶了些許剛毅，見到我們出來，擡眸道：“可是能出發了？”我定定走過去點點頭。
正待出門，蕎蕎卻突然跑過來，眼眶紅的有些嚇人：“小姐，奴婢當真不能跟去麽？”我拍拍她的手：“你走了，誰替我守著廂房？”想想又道：“萬一那麽些個戲本子被蟲蛀了，才要心疼死我了，唯有你能擔此大任啊。”我後五個字說的很重，蕎蕎還紅著眼眶，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姐就知道取笑奴婢。”
我看她淚珠在眼眶裏滾啊滾的一陣揪心，軟聲寬慰：“你家小姐什麽正經事兒也不會，這次去了也是個磨煉，是好事。你安心在宿天院等著。”她松開抓著我袍袖的手點點頭：“那小姐去罷…奴婢不拖累小姐。”
我無聲抱抱她，對一旁安靜送行的宮汎離道：“我們走啦。”他頷首：“到那裏記得來信報平安。”接著又囑咐幾句，我一一應了，其實蕭然離開時，該囑咐的事無巨細無一不囑咐過了，我早已悉數記在心底，自然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緣者，天定邪？（一）
許久沒有騰雲，想來沒有修為撐著，一路疾行有些頭暈。三哥察覺到異樣，暗中扶住我的手：“沒事罷？”我搖搖頭。
一旁仙伯眼風無聲掃過我，終是垂眸什麽這沒說。
一行人繞過昆侖之北後已是黃昏時分。天邊遠遠掛著如血殘陽，風中隱隱卷著塵沙刮過人的臉頰，無端讓我想起那天夜裏陷入荒丘血霧彌漫的夢，不覺心中一稟，手指捅捅三哥道：“我怎麽…怎麽好像聞到血味兒了？”
那廂倒是很鎮定，擡起下巴遙遙一指前方，才曉得已快到繇血池。仙伯神色一震：“五帝臺裏不安生，結界有了裂隙，才會有血腥味滲出。”我驚道：“結界出了問題？”他擡眸：“老臣走時還沒有，怕是這段時間出了些茬子。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麽大疏漏，只是事不宜遲，今日已晚，小姐明早卯時，來南臺前。”我不由皺眉：“先去看看吧。”畢竟我對這裏尚不清楚。
血腥味傳的遠，四人沿路走了大概兩個鐘頭才到五帝臺前。
伊始路旁尚有些生氣，越往裏走便越發蒼涼孤寂，擴路盡頭圍著在地面看不到頭的青銅欄，大筆雕紋好像黃紙上畫的莫名符箓，我昂起頭向上望去，只覺得空曠浩渺，不覺間被三哥攬腰騰到半空。
處在左上看到青欄內雲中隱有四方土臺聳入雲霄，蒼茫之氣不亞於三十六重天，再往前一步，濃重的煞氣直接撲面而來，幾乎將人脫骨褪皮，我沒想到隔著眾神結界仍如此厲害，然三哥折雍他們似乎並未察覺到太大異樣，只面色有些凝重，仍要往前走，我察覺到緊張的氛圍，死死咬著唇沒有發聲。
三哥沒看見我的不對勁，倒是老仙伯出聲阻止道：“兩位停下罷。以小姐現下的修為受不了這些。”
我心中一顫，猛然回頭：“受不了？可若我連這銅欄都無法靠近，何以修補結界？來這裏又有何用？”
老仙伯深深望著我，卻沒說別的話：“小姐勿要心焦，且信老臣。”我只覺得心有些沈，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我該怎麽辦？”
他拱手，好似帶了平常人不會有的絕毅：“老臣自有法子。定不會讓小姐白來。”不知為何，自己總隱隱有些擔憂，然還是點頭道：“我相信。”
沒摸著五帝臺的邊，只好怏怏由著仙伯安排了住處。收拾妥當後一輪月已升上雲頭，皓月當空本是詩情畫意的景致，現下卻陰森森的。三哥關上窗子笑道：“這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呢。”
我懊惱撓撓頭發：“豈不是因為我這不爭氣的修為，要壞大事？”他終於有一絲兄長模樣，拍拍我的肩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事情絕計不會遭到那地步。”
我嘆口氣：“希望是。時候不早，奔波了一天，去歇著罷。”他點頭頭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房內寂靜下來，這廂房看起來已相當老舊了，床欄黑漆掉的斑駁，帳帷也顯出了泛白的顏色，我瞅著幽黃的燭光發一會兒呆，未熄燈便鉆進了床帳。窗外冷風陣陣吹過猶如鬼嚎，窗子也似要壞掉一般哐啷做響，我身上疲累，索性未寬衣便草草蓋了被子準備睡下。
恍恍惚惚還未入眠，風聲夾雜了敲門聲在房外響起，老神仙滄桑嗓音傳來：“小姐。”
緣者，天定邪？（二）
我想起燈還亮著，仙伯必然以為我還未睡，起身理理頭發走到外間開了門。
還未見到人寒風先撲了進來，吹的人打了一個哆嗦。老仙伯卻穿的十分單薄，只著了一席灰白色長衫，我見此景趕忙讓他進來坐下：“仙伯怎麽現在來了。”
老神仙一副寬慰中隱約帶著決絕的形容：“自然是來解決小姐的問題。”我疑惑道：“不是明日？”他突然起身：“明日是明日的事，小姐只管去南臺。”
我正為難著現下自己連高欄都無法靠近，又如何去得南臺，可還未說出口，一道紅光閃過，自己的雙手猛然被禁錮住，身子即刻不能再動彈，不由大驚：“仙伯，你做什麽？！”
窗外烈風突然打起來，窗扇咵啦一聲被吹開，冰冷的寒氣不遺餘力灌進來，吹的人不停打顫，仙伯並不答話，我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可現下沒有一點修為，如何掙得開，終是徒勞。
老神仙雙手對上我的掌心，我拼命想攥緊手卻不得，急得額頭冷汗直冒：“仙伯，你快停下！”他卻像沒有聽到，一股熾熱的灼燒感從掌心處沖破脈門傳入體內，好似萬蟻噬心，我想到他要做什麽，掙紮著從齒縫中艱難迸出幾個字：“仙伯，別…”
對面淩厲的聲音突然傳來：“小姐是可造之材，也能如此優柔寡斷？老臣枯燈殘燭行將羽化，小姐也舍不得麽？還是說，小姐受不了這片刻烈火焚身之苦？”一聲聲詰問好像冰水潑在身上，倒讓人更加清醒，我渾身冷汗涔涔，只想著不能讓仙伯就此絕命，用盡力氣去抗拒，蒼涼嗓音再次紮到耳中：“老臣不是為了小姐，是為了五帝臺，孰輕孰重，若身居高位卻分不清斷不掉，只能被摔的粉身碎骨！”
我一驚，仿若有雷聲在靈臺炸開，心跳聲清晰傳來，眼前模糊一片，還是漸漸松了力度。
不知過了多久，案角上燭臺驀地被寒風吹熄，房內一片漆黑，身上痛感越發強烈，只咬緊了牙關死死支撐，汗水幾乎把衣衫溻透，月亮移到窗外照進來冷冷的光，顯出種詭異的妖，終於身上禁錮漸漸松動，灼燒感也開始變弱，忙擡手扶住堪堪倒下去的仙伯。
仙伯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垮在案邊，我嘴唇不停顫著說不出一句話，只緊緊扶住他枯瘦的肩膀，眼前迷蒙中他艱難擡起眼皮：“別忘了明日卯時…去…”話音未落，胳膊軟軟垂了下去。
“仙伯…”我顧不得痛使勁搖著他他卻再沒了鼻息，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窗外天邊星子漸漸寥落下去。
門外叩叩的聲音響起，我坐在地上恍若未聞，那人覆敲幾下，我猛然想起，快卯時了罷…楞楞擡頭想爬起身，身上卻痛不可支，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三哥狐疑聲音傳來：“小四？醒了嗎？”我咬牙支撐道：“進…來…”門外人仿佛有些慌，猛的推開門。
地上冰冷的石磚貼在身上，涼的人愈發清醒，我費力擡頭喚一聲：“三哥。”
他一進門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仙伯和我的一副狼狽樣子，驚得不輕，忙過來扶住我：“這是怎麽了？”
我心中狠狠一刺，閉眼道：“仙伯，沒了。”
緣者，天定邪？（三）
三哥神色一震：“怎麽會？昨個兒還好好的…”
我狠命咬咬嘴唇，一股鮮血的甜腥在口中蔓延開來：“他昨夜把所有的修為煉化渡給了我…自己撐不住，已然羽化。”三哥一驚，臉上凝重之色盡顯，半晌，輕聲道：“仙伯走前，可說了什麽？”
我睜開眼，茫然望著窗外：“身居高位者，若優柔寡斷，只會摔得粉身碎骨。”
三哥沈默片刻，道：“置一副冰棺，將仙伯好生安葬了罷。”我忍住淚意，突然擡起頭：“卯時了嗎？我們快去南臺。”
身上餘痛仍在作祟，好似躺在成堆的麥芒上密密麻麻的疼，我擡手摳住案角掙紮著起身，三哥深深看我一眼，扶住我無聲朝五帝臺飛去。
果然這次再去時幾乎沒了昨日的刮骨之感，我心裏隱隱作痛，垂眸定身在銅欄邊，折雍和一位仙侍模樣的仙者以等在那裏。
仙侍瞧見我，恭敬拱手道：“小姐來了。”我點頭：“你是？”“在下是慕泊仙官身邊的，昨日裏仙官以交代好，讓在下幫小姐處理餘下交接。”我看到他面上的隱忍與肅穆，不由垂頭，輕聲道：“節哀。”他的嗓音中聽不到半分情緒起伏：“我們這些人從來到這裏開始，本就是為五帝臺生，為五帝臺死，仙伯本就大限將至，這一去他的修為為小姐所承，以保得四臺安定，在下又何哀之有？”
我似懂非懂，半晌出聲：“走罷。”
一行四人飛身越過圍欄，四周蒼茫的雲霧漸漸散開，仙侍領著我們一路前行，終於在一方高臺前停下。仙侍沈穩聲音傳來：“帝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每臺中都鎮著四方邪魔，近來繇血池結界不穩，還得要靠小姐。”
方才進來時靈臺便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心竅被打通一般，擡眼時眼前景物一片清明，分明沒有見過五帝臺繇血池，卻似比誰都明白，仙侍看我一眼，道：“小姐的神情，卻是好像什麽都了解。”我驀地擡眸，仙侍望著臺後血池：“果然緣分天定，天意自是不會出差錯。”
我朝繇血池遙遙望去。緣者，天定邪？劫者，天定邪？人心，由何定邪？
身上痛感一夜後已漸漸消散，只繁重衣衫上留下重重疊疊的汗痕，繇血池一角忽有隱約紅光，我騰身過去，偌大的結界，偌小的裂縫，血光和血腥氣從中絲絲冒出，晃得人頭暈眼花。
我拔下發間銀釵，釵頭綴著的紅羽微微聳動，釵尖劃過手腕，腕血泊泊溢出來，卻不沾染手臂，只盡數流向結界紅光所散之處。五指張開比出手勢拈決沾血，煞氣迫人的環境似乎有些溫順起來，身下是血紅的汪洋，沒了初始時的驚濤駭浪，我暗暗運著力，額角微有汗珠，冷風吹來寒意逼人。
心裏有個捉黠的想法突然冒出來，我這千多年裏都未曾拿過針線，現下做著縫補的活兒，竟還順暢如斯，當真天意所定麽？
腕上鮮血和手中紅光與裂隙處融為一體，好像忘川河邊開成一片的彼岸花，顏色妖異淒艷，不曉得過了幾盞茶的時間，傷口處血流開始少下去，最後消於無形，終於得以放手松一口氣。
結界壁上光滑如精細泥胎煆出的瓷釉，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愛憐，伸手摸了摸，卻好像被烈火灼了指尖，身子一顫，收袖回了南臺下。
緣者，天定邪？（四）
腕上傷口處血還在流，索性撕下一截兒衣角利落包了起來。還未穿過裊裊雲霧，身下折雍聲音傳到耳中：“已然個半時辰，卿音怎地還沒回來？”停在空中的自己驚了一驚，個半時辰，沒承想我的血還挺多。
待到堪堪落地，三哥往前一步：“你的臉怎麽白成這樣？”我擺擺手：“不過流了點兒血修補界壁。”
一旁端肅站著的仙侍擡眼向我：“那結界，果真沒有排斥？”我誠實搖頭：“未曾。”他眸中明了，弓腰拱手：“小姐確然是五帝臺選定之人，既如此，小姐今後更要小心謹慎，以護得其周全。”我心中有些恍惚，沒曾想老仙伯預言竟會成真，但好歹也有所準備，半晌緩聲應允道：“那是自然。”
“小姐並未明白臣的意思。這結界認主護主，此後也只有您能入此結界，小姐護此一次，它便護主一生，您有修補之力，更兼毀滅之能，這結界雖是死物，卻好似脾性極大，小姐心脈已被認定是法門，若心臟受害瀕亡，界壁則崩裂使血池溢以報覆八荒，望小姐務必小心。”
“嗯？”我一時楞在當場沒反應過來，豈不是，豈不是若我的心脈受損，自己不得好死不說，八荒都要給它陪葬？不由得心尖兒一顫，這哪裏是護主，簡直是威脅，倘若繇血池結界化身為人，該是個怎樣心胸狹隘難伺候的主兒。
三哥已然忍不住出聲：“這是什麽變態規矩，要是小四日後有危險，繇血池被破還成她的責任了？”仙侍面上仍然冷硬如石：“從被五帝臺選中伊始，心者不再為己心，人者不再為己人。有得必有失，僅此而已。”
我好氣又好笑，攤手道：“那敢問仙侍，卿音可得到半點？”他覆拱手：“自是胸懷天下的心性。”
想來我實在還是太年輕，雖做好了接守司之職的準備，聽到這話只覺得假而空，不由冷笑道：“卿音是女子，心胸無甚寬廣，且這結界若也有心胸，就這規矩看來，不過也如羊腸一般狹窄，如何讓卿音寬心以待？”仙侍眼中卻是不可撼動的堅信與決然：“五帝臺不會選錯人，小姐也不會棄八荒於不顧。只是小姐說這等違心話，不覺得委屈自己麽？”
我被他堵的說不出話，想起手中還捏著銀釵，擡手插到發間轉身想走，卻又想起一事：“倘若當真界壁崩裂，可有挽回之法？我以全部仙命補償，這法子可行麽？”仙侍認真擡眼：“結界不會允許自認的主耗盡仙魂，唯有一與朱雀一族不相幹的人自願以生血活祭，且修為足夠，興許還有可能挽救。”
我心下一窒，忍著疼道：“仙伯已逝，卿音不想再讓任何無辜之人受累。只是卿音不懂事，自是希望世間皆有道理可尋，唐突了公子，見諒。”他道無妨，卻還是添了幾句：“因相繇伐殺眾生是無理，才有禹王懲處相繇的理，世間若都有理可講，還要我們這些當差的仙者作甚？”
我心裏掛念著仙伯，頭也沒回，擺擺手飛回了房中。折雍在身後想緩聲寬慰：“卿音…”我跪在地上轉頭垂眸打斷他：“我沒事，只是這裏地界兒荒涼，怕是得去昆侖才能尋得一副棺。”
緣者，天定邪？（五）
昆侖青山綠水，此處卻冷寂荒涼，可嘆老天不公。
事不宜遲，當天回來我便再次上了閬風山，山路上清霍霍的寒氣激的我連打幾個冷顫，長的望不到邊的石階上落滿了厚厚的黃葉，也很有些滄桑之感，重訪故地已是世事變遷，無端生出許多感慨。
正拾裙上階，身後一個小仙童吭哧吭哧提著一桶水從肩邊擦過，風風火火的把我撞得一個踉蹌，我忙伸手扶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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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發清寒起來，撲到人身上的雲霧也皆是涼涼的，一番修習下來頸上只出了些許薄汗。眼見日頭漸漸偏西，正想著該去泡一泡川水了，身後有滄桑的一聲傳來：“小姐？”
似乎是在喚我，我舔舔唇，收起繞指柔回過頭去。
一位身著些許發白的簡單褐色深衣，鶴發雞皮的老神仙正站在我身後。老神仙精神還算的上矍鑠，下巴上隨意垂著幾縷灰白的長須，略帶沙啞的嗓音裏不乏幾絲欣喜，望著我拊掌道：“翎家不負天恩，小姐絲毫不輸先夫人風範。”
先夫人，是我娘親。
我心中微微刺痛，試探著小聲問：“仙伯是？”誠然我從未在宿天院見過這等仙人，因著父君這個上神，四海八荒裏年齡大的仙人皆只稱一聲仙伯便可，大抵是沒錯的。
老神仙看著我和藹的笑，深深的皺紋蔓延至眼角，擡手撫著胡須緩緩道：“小姐不記得老臣，老臣卻在小姐滿月時抱過小姐，”他用雙手比劃，“翎神君來信說新添了個女娃兒，老臣特特趕了來…當時，也就這麽點兒大…”我聽他敘敘說完，語下恭敬著比著石凳兒做請：“仙伯先坐。”
他慢騰騰挪過去坐了，我奉上一杯茶：“您請。”老神仙伸手接過：“小姐可是想問，老臣從何處來，來所為何事？”
五帝臺（四）
我沈默一會兒，點頭應了：“確然。”
那仙伯放下瓷杯讚一聲好茶，面上卻似乎有隱忍神色，對我道：“老臣原是翎小姐太公座下仙官，托若水一戰後八荒太平的福，翎先君又賞識，便著老臣當了監察五帝臺的職，現下南荒滋生戰禍，四海八荒裏的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五帝臺怕也不穩當。總歸是咱們四星宿的分內事，”他看我認真聽著，繼續道，“又聽聞宿天院翎家嫡親只三公子和小姐在，本還憂心，到九重天才知，小姐小小年紀竟升了玄仙，老臣才放下心來。”
老仙伯一番話說的很中肯，我既是朱雀翎家神女，自然不能不知五帝臺。
當年禹王為護九州斬兇神相繇，哪想人皆知相繇貽害四方，卻不曉得其血厲害，相繇本就是一尾九頭的巨蛇，被活斬後不由得鮮血遍野，其血粘地之處盡數轟陷，禹王以泥土陘塞卻三陘三蹋，一時間八荒極危，禹王只好以神力將鮮血流過之處劈為池子來盛相繇血，是為繇血池，各方天神又將浸血泥土在池畔四角築成四方高臺，便是五帝臺。
相繇血膏之毒至於萬生避之不及，倒是鎮壓妖魔的絕好物什，五帝臺雖居昆侖之北，四星宿的職責即為守護九州，且無論天地正邪吉兇抑或神魔，世間無不有對應平衡之理，看守五帝臺的重任恰恰落到了宿天院，因五帝臺有靈性，由它選中的第一位守司，便是我太公。
道是萬物無不利幾何害幾何，繇血池五帝臺本就煞氣逼人，又鎮著上古窮兇極惡的兇獸邪魔，既能保四海八荒盛世太平，一但受損，也能讓四海八荒萬劫不覆，這才是可怕之處。太公早已羽化，五帝臺卻再沒相中哪位守司，總之是朱雀嫡系一支中的仙人，老神仙來此也是情理中事。
老神仙鄭重而希冀的眼神看得我心裏，很是發虛。
空氣沈默半晌，我想著同他說幾句客氣話，便問道：“仙伯什麽時候來的？”
涼風吹過微微撩起他的白須，老神仙道：“方才，翎三公子已招待過老臣，告知小姐在此，便特意來尋。”
我有所猜想，卻還想著八荒太平，總不至於如此，鎮定應他：“仙伯費心。”
他看著我的眼神似有掙紮，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老臣此次來，是想拜托小姐試一試五帝臺的守司之任。”
我心頭驀的大震，倏地站起身：“這怎麽可能？”話音未落老神仙已起身拱手言辭懇切：“老臣不得不如實相告。現下翎神君尚未出關，若強行出關空恐魔道，而老臣已老，近年來越發不濟，羽化在即，五帝臺受戰事幹擾，眾魔蠢蠢欲動，一旦出事後果不堪設想，倘若老臣還能撐得這戰事結束，也斷不會來求小姐，小姐務必成全！”話畢便要拜倒。
我忙扶住他：“仙伯莫折煞卿音！並非我不願出力，可卿音年紀太輕，又是一介女流，如何擔此大任？”且不說那勞什子五帝臺看不看得上我，以我現在的修為...
老仙伯擡起頭神色焦灼：“五帝臺封印已久，神力有失，為保萬全，唯有朱雀嫡系血脈救迫眉之急，三公子為上仙恐無法接任，小姐雖是女子，未到三千歲便飛升玄仙，實有極大可能被五帝臺選中，若選中是天意向之，選不中總也能拖些時辰。”
好像雙肩被突然間壓了千斤巨石，不由垂下手喃喃道：“形勢已嚴峻成這個樣子了？”
老仙伯眼角皺紋好似越發深了，眸中帶著一點兒灰霾，半晌一口氣長長嘆出，不覆一語。
五帝臺（五）
我幾日來逃避的勇氣僅止於此。
三哥曾評價說我所謂的相信近乎於麻痹。麻痹到無條件的安心，不去面對真實的形勢。我還不相信。直到老仙官找來，直到腰間的鴿血石隱隱泛出紅光。
他長長而沈重的太息聲從風中散開，我握住發燙的血玉，還是把手腕兒遞到他面前：“仙伯，失了修為的仙人，可能接此任麽？”
他擡頭，我沒敢看他，閉眼吸一口氣道：“卿音並不是反駁您，您也莫問原因，卿音只是想說，若可以，便是拼命也願保五帝臺周全。”老神仙沈默半晌，聲音沙啞中帶了不知名的情緒：“無妨。封印認主，除了小姐，沒有其他仙者能接這個位。”
我勉力一笑：“那卿音先安排您住下。”
夜裏去軫水殿時果然看到了等著我的三哥。
我開門見山：“尋個日子，我們去五帝臺罷。”三哥應道：“自然，南荒那起子亂臣，不曉得會整什麽幺蛾子，戰事拖得越久，五帝臺越會成為眾矢之的，那裏不出差錯，蕭然他們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我蹩眉：“總覺得風雲變幻，太快了些。”他眸色一稟：“你是說，怕背後有人布局推手？”
我猛然回神，這幾日裏我恨不得將五識鎖死回避所有動靜，卻沒有想到這點…不覺背後微有冷汗沁出：“會嗎？你可打聽了，南荒那裏有消息沒？”見他搖頭，我摘下微燙的佩玉細細查看，狐疑道：“南荒雖偏，怎麽至於沒有回音？還是戰事太激烈，無暇傳信了呢？”
他凝視著我手中佩玉：“玉上並沒有符文現出，蕭然現在應該安全的很，不要太擔心。戰事一時緊張再正常不過。”
我揉揉太陽穴，被小仙娥拉著沐浴去了。
木桶裏藥香氤氳，我撩著桶中熱水，看向一旁忙活的蕎蕎：“待明天我們收拾一下這麽些個草藥，我要去五帝臺。”
蕎蕎突然轉身訝然：“小姐一個女子，去那等地方做什麽？”我笑了：“天將降大任於你家小姐。”不想接也得硬著頭皮接也。
翌日起來時空中蒙著一層寒霧，蕎蕎過來給我披上披風：“小姐醒的好早。”我系著披風的綢帶道：“今個兒是凡界冬至的日子罷？”“是呢。”蕎蕎眸子裏亮晶晶的，“奴婢也照葫蘆畫瓢包了嬌耳，只是現下還沒熟，小姐且等會兒。”
遠遠三哥走過來：“好好兩個女仙，卻活的跟凡人一般，還挺快活。”我哈一口氣暖暖手心：“凡人快活？仙者怎能及凡人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無一不是折磨，還要為命格所困，這樣想來，我們可輕松的多。”
那廂不置可否：“也是，否則仙界怎會將百世劫列為第一等苦劫。”我輕笑：“還不是因為受劫仙者百世萬年的命途皆註定了，生，不如死。”
蕎蕎默默待在一旁聽我從冬至扯到早膳，早膳扯到人世八苦，人世八苦扯到百世劫，本還樂得自在，卻突然擡頭喊了一聲：“呀，我的嬌耳要煮過了！”
三哥望著她風風火火跑遠在路上刮出的一溜雲霧，失笑道：“這丫頭才是真不知苦為何物呢。”我瞟他一眼：“還不是被咱倆帶的。”
他學著我平日的樣子打個哈哈：“有嗎？去填填肚子罷，我托宿天院的仙官去請旨，待天君準了，咱們便動身。”
五帝臺（六）
我執著銀箸挑挑幾乎煮成肉粥的嬌耳，看向一旁癟嘴低頭的蕎蕎，不由笑出聲：“我們倆吃這倒是沒關系，只是老仙伯還未招待，趁時辰還早，你再去備一份兒早膳罷？”
蕎蕎不肯服輸，指著瓷皿中尚未煮爛零零稀稀的幾只嬌耳反抗：“那不還是，還是挺好的嘛…”我動兩下筷子沒東西可以夾，默默把手中銀箸換成了瓷勺。小仙娥明顯對我的動作很不滿意，跺跺腳
正待走開，司命突然推門進來看見圍在飯桌前的三人：“呦，正吃著呢？這面片粥給我來一碗。”
蕎蕎趴窗臺上哭去了。
司命一臉茫然，結舌道：“這是怎麽了？”我淡定喝一口肉湯：“沒啥，出身未捷身先死，長使仙娥淚滿襟。快過來用…用粥。”
司命不明所以中帶著同情，坐下邊盛飯邊問：“什麽時候走？”我劃拉著碗底稠湯：“越快越好。昨夜仙伯說南荒妖獸似曾現身昆侖之北，不得不防範起來。”三哥一改平日裏紈絝模樣，鄭重道：“若五帝臺出事，八荒真要變天。”
司命攤攤手：“我雖不是什麽閑人，所做的也不過是排排命簿子，只怕幫不上你們什麽忙。”我眨眼道：“這件事本也無人可求，只要咱們都好好兒的，便是最大的幫忙了。”
軫水殿內仍是雕梁畫棟，我望著靜謐的四周，一切都平靜的不成樣子，似乎南荒的戰亂與九重天毫無幹系，我也對戰況一無所知，只是靈臺逐漸清明，興許我也能切切實實，幫他一回忙。雖只是憑朱雀血脈，那也很好。
才過午後，天君的旨意便傳了下來。自是應允的答覆，我正驚嘆天君此次效率之高，一旁執著明黃紙讀信的三哥卻接著同我發問，語氣中帶了狐疑：“本事咱們星宿的差事，怎得此次拉上了折雍？”
我一楞，扯過他手中紙張，果然上面明明白白寫著“特留青丘嫡子白扶，同遣五帝臺以助”這一行。扶，正是折雍的表字。不覺擰了擰眉頭：“九霄殿那位大佬兒搞什麽…難不成又看上折雍這根好苗子，安個苦差好磨煉磨煉麽？”
三哥煞有其事擺個老成的模樣思忖道：“天君此法很有遠見嘛，九重天這一代的仙人們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又指指自己壞笑：“比如我們啊哈哈哈…”被我一張紙捂住了臉。
司命放下茶杯蓋兒：“這個‘以助’想來不過是幫著處理其他事，許是天君想你年紀輕輕，找個幫手與你。”我以手支頤：“只是不想連累其他人罷了，畢竟那真真不是什麽好地方…既然旨意都下來了，我們盡快動身罷。”
三哥湊上來：“兩日後兩日後，葭月初九宜納采訂盟移徙入宅、出行沐浴嫁娶和齋醮…總之萬事皆宜的好日子。”我茫然道：“你從哪看來的？”他空手變出本兒舊黃歷並了兩指彈一彈：“凡人之學是個好東西。”司命恨鐵不成鋼的磨牙：“凡人命簿子都是我排的，你瞅他們研究的黃歷還不如來問我。”
三哥：“…”
我默默扶額：“兩日後就兩日後罷，正好也與折雍仙伯們準備準備。”說著順手奪過他手裏黃歷遞給一旁安安靜靜的蕎蕎：“拿去做燒火引子正好。”
五帝臺（七）
蕎蕎剛伸手接過走出門，半道卻又退了回來：“小姐，折雍公子來了。”
我擡起眼笑一句：“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請進來。”言罷伸手倒一杯茶放在案上。折雍一席霜白色正裝進門，對著案前幾個人微微拱手：“都在呢。”
我起身招呼他過來坐了，把茶推到他跟前：“瞧折雍哥這身裝束，像是，剛從九霄殿來？”他溫和笑道：“卿音聰慧。”我抿唇：“那天君的旨意…”那廂神色彬彬：“折雍只是想盡綿薄之力，恰逢天君有此意，卿音不嫌唐突便好。”我低頭笑著應他：“怎麽會，多些人卿音也更安心不是。”
繼而轉頭道：“蕎蕎，現下正好我們都齊了，去把老仙伯請來。”折雍還想對我說些什麽，卻被一旁三哥拉了過去，翎三公子煞有其事的思忖一會，才比著手指似乎興沖沖的道：“折雍兄，聽說，聽說你們青丘有種叫灌灌的鳥兒，貼身配上它的羽毛可以…”他掰著手指頭，“可以提神醒腦？”
折雍：“凡人配之可不惑罷了…可這灌灌…三公子之前已同折雍提了四遍。”我剛押的一口茶險些全噴出來，曉得他又在閑扯，憋著笑掩袖搽搽茶水，司命黑著臉輕哼一聲，別過頭去。
三哥打著哈哈不知又扯著什麽無關緊要的閑話間，老神仙已然緩緩進門。我趕忙起身：“仙伯坐。”他和藹看我一眼，挪過來坐下：“聽那小仙娥說，天君已有答覆了？這位便是折雍公子罷。”我點點頭：“容卿音收拾妥當，兩日後我們便走。”仙伯捋捋胡須：“如此最好。”
雖則我拜托宿天院裏仙官們打探南荒消息，一天一夜過去卻仍沒什麽音訊，本定下的心又焦灼起來。三哥坐到我旁邊：“之前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不是過得挺好麽？”我絞著手指磨牙道：“之前消極度日的因，則是現在憂心的果。可見人還是踏實隨心最好。”他點頭寬慰：“只是南荒偏遠，消息傳不過來也是有的。且安心罷。”
翌日清晨我到得正門時，老神仙已在門口等著。
老神仙一身褐色長衫立在風中長須微動，滄桑面容中帶了些許剛毅，見到我們出來，擡眸道：“可是能出發了？”我定定走過去點點頭。
正待出門，蕎蕎卻突然跑過來，眼眶紅的有些嚇人：“小姐，奴婢當真不能跟去麽？”我拍拍她的手：“你走了，誰替我守著廂房？”想想又道：“萬一那麽些個戲本子被蟲蛀了，才要心疼死我了，唯有你能擔此大任啊。”我後五個字說的很重，蕎蕎還紅著眼眶，噗嗤一聲笑出來：“小姐就知道取笑奴婢。”
我看她淚珠在眼眶裏滾啊滾的一陣揪心，軟聲寬慰：“你家小姐什麽正經事兒也不會，這次去了也是個磨煉，是好事。你安心在宿天院等著。”她松開抓著我袍袖的手點點頭：“那小姐去罷…奴婢不拖累小姐。”
我無聲抱抱她，對一旁安靜送行的宮汎離道：“我們走啦。”他頷首：“到那裏記得來信報平安。”接著又囑咐幾句，我一一應了，其實蕭然離開時，該囑咐的事無巨細無一不囑咐過了，我早已悉數記在心底，自然會把自己照顧的很好。
緣者，天定邪？（一）
許久沒有騰雲，想來沒有修為撐著，一路疾行有些頭暈。三哥察覺到異樣，暗中扶住我的手：“沒事罷？”我搖搖頭。
一旁仙伯眼風無聲掃過我，終是垂眸什麽這沒說。
一行人繞過昆侖之北後已是黃昏時分。天邊遠遠掛著如血殘陽，風中隱隱卷著塵沙刮過人的臉頰，無端讓我想起那天夜裏陷入荒丘血霧彌漫的夢，不覺心中一稟，手指捅捅三哥道：“我怎麽…怎麽好像聞到血味兒了？”
那廂倒是很鎮定，擡起下巴遙遙一指前方，才曉得已快到繇血池。仙伯神色一震：“五帝臺裏不安生，結界有了裂隙，才會有血腥味滲出。”我驚道：“結界出了問題？”他擡眸：“老臣走時還沒有，怕是這段時間出了些茬子。不過想來也不是什麽大疏漏，只是事不宜遲，今日已晚，小姐明早卯時，來南臺前。”我不由皺眉：“先去看看吧。”畢竟我對這裏尚不清楚。
血腥味傳的遠，四人沿路走了大概兩個鐘頭才到五帝臺前。
伊始路旁尚有些生氣，越往裏走便越發蒼涼孤寂，擴路盡頭圍著在地面看不到頭的青銅欄，大筆雕紋好像黃紙上畫的莫名符箓，我昂起頭向上望去，只覺得空曠浩渺，不覺間被三哥攬腰騰到半空。
處在左上看到青欄內雲中隱有四方土臺聳入雲霄，蒼茫之氣不亞於三十六重天，再往前一步，濃重的煞氣直接撲面而來，幾乎將人脫骨褪皮，我沒想到隔著眾神結界仍如此厲害，然三哥折雍他們似乎並未察覺到太大異樣，只面色有些凝重，仍要往前走，我察覺到緊張的氛圍，死死咬著唇沒有發聲。
三哥沒看見我的不對勁，倒是老仙伯出聲阻止道：“兩位停下罷。以小姐現下的修為受不了這些。”
我心中一顫，猛然回頭：“受不了？可若我連這銅欄都無法靠近，何以修補結界？來這裏又有何用？”
老仙伯深深望著我，卻沒說別的話：“小姐勿要心焦，且信老臣。”我只覺得心有些沈，一時間有些六神無主：“我該怎麽辦？”
他拱手，好似帶了平常人不會有的絕毅：“老臣自有法子。定不會讓小姐白來。”不知為何，自己總隱隱有些擔憂，然還是點頭道：“我相信。”
沒摸著五帝臺的邊，只好怏怏由著仙伯安排了住處。收拾妥當後一輪月已升上雲頭，皓月當空本是詩情畫意的景致，現下卻陰森森的。三哥關上窗子笑道：“這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呢。”
我懊惱撓撓頭發：“豈不是因為我這不爭氣的修為，要壞大事？”他終於有一絲兄長模樣，拍拍我的肩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事情絕計不會遭到那地步。”
我嘆口氣：“希望是。時候不早，奔波了一天，去歇著罷。”他點頭頭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房內寂靜下來，這廂房看起來已相當老舊了，床欄黑漆掉的斑駁，帳帷也顯出了泛白的顏色，我瞅著幽黃的燭光發一會兒呆，未熄燈便鉆進了床帳。窗外冷風陣陣吹過猶如鬼嚎，窗子也似要壞掉一般哐啷做響，我身上疲累，索性未寬衣便草草蓋了被子準備睡下。
恍恍惚惚還未入眠，風聲夾雜了敲門聲在房外響起，老神仙滄桑嗓音傳來：“小姐。”
緣者，天定邪？（二）
我想起燈還亮著，仙伯必然以為我還未睡，起身理理頭發走到外間開了門。
還未見到人寒風先撲了進來，吹的人打了一個哆嗦。老仙伯卻穿的十分單薄，只著了一席灰白色長衫，我見此景趕忙讓他進來坐下：“仙伯怎麽現在來了。”
老神仙一副寬慰中隱約帶著決絕的形容：“自然是來解決小姐的問題。”我疑惑道：“不是明日？”他突然起身：“明日是明日的事，小姐只管去南臺。”
我正為難著現下自己連高欄都無法靠近，又如何去得南臺，可還未說出口，一道紅光閃過，自己的雙手猛然被禁錮住，身子即刻不能再動彈，不由大驚：“仙伯，你做什麽？！”
窗外烈風突然打起來，窗扇咵啦一聲被吹開，冰冷的寒氣不遺餘力灌進來，吹的人不停打顫，仙伯並不答話，我心中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可現下沒有一點修為，如何掙得開，終是徒勞。
老神仙雙手對上我的掌心，我拼命想攥緊手卻不得，急得額頭冷汗直冒：“仙伯，你快停下！”他卻像沒有聽到，一股熾熱的灼燒感從掌心處沖破脈門傳入體內，好似萬蟻噬心，我想到他要做什麽，掙紮著從齒縫中艱難迸出幾個字：“仙伯，別…”
對面淩厲的聲音突然傳來：“小姐是可造之材，也能如此優柔寡斷？老臣枯燈殘燭行將羽化，小姐也舍不得麽？還是說，小姐受不了這片刻烈火焚身之苦？”一聲聲詰問好像冰水潑在身上，倒讓人更加清醒，我渾身冷汗涔涔，只想著不能讓仙伯就此絕命，用盡力氣去抗拒，蒼涼嗓音再次紮到耳中：“老臣不是為了小姐，是為了五帝臺，孰輕孰重，若身居高位卻分不清斷不掉，只能被摔的粉身碎骨！”
我一驚，仿若有雷聲在靈臺炸開，心跳聲清晰傳來，眼前模糊一片，還是漸漸松了力度。
不知過了多久，案角上燭臺驀地被寒風吹熄，房內一片漆黑，身上痛感越發強烈，只咬緊了牙關死死支撐，汗水幾乎把衣衫溻透，月亮移到窗外照進來冷冷的光，顯出種詭異的妖，終於身上禁錮漸漸松動，灼燒感也開始變弱，忙擡手扶住堪堪倒下去的仙伯。
仙伯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垮在案邊，我嘴唇不停顫著說不出一句話，只緊緊扶住他枯瘦的肩膀，眼前迷蒙中他艱難擡起眼皮：“別忘了明日卯時…去…”話音未落，胳膊軟軟垂了下去。
“仙伯…”我顧不得痛使勁搖著他他卻再沒了鼻息，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窗外天邊星子漸漸寥落下去。
門外叩叩的聲音響起，我坐在地上恍若未聞，那人覆敲幾下，我猛然想起，快卯時了罷…楞楞擡頭想爬起身，身上卻痛不可支，沒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三哥狐疑聲音傳來：“小四？醒了嗎？”我咬牙支撐道：“進…來…”門外人仿佛有些慌，猛的推開門。
地上冰冷的石磚貼在身上，涼的人愈發清醒，我費力擡頭喚一聲：“三哥。”
他一進門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仙伯和我的一副狼狽樣子，驚得不輕，忙過來扶住我：“這是怎麽了？”
我心中狠狠一刺，閉眼道：“仙伯，沒了。”
緣者，天定邪？（三）
三哥神色一震：“怎麽會？昨個兒還好好的…”
我狠命咬咬嘴唇，一股鮮血的甜腥在口中蔓延開來：“他昨夜把所有的修為煉化渡給了我…自己撐不住，已然羽化。”三哥一驚，臉上凝重之色盡顯，半晌，輕聲道：“仙伯走前，可說了什麽？”
我睜開眼，茫然望著窗外：“身居高位者，若優柔寡斷，只會摔得粉身碎骨。”
三哥沈默片刻，道：“置一副冰棺，將仙伯好生安葬了罷。”我忍住淚意，突然擡起頭：“卯時了嗎？我們快去南臺。”
身上餘痛仍在作祟，好似躺在成堆的麥芒上密密麻麻的疼，我擡手摳住案角掙紮著起身，三哥深深看我一眼，扶住我無聲朝五帝臺飛去。
果然這次再去時幾乎沒了昨日的刮骨之感，我心裏隱隱作痛，垂眸定身在銅欄邊，折雍和一位仙侍模樣的仙者以等在那裏。
仙侍瞧見我，恭敬拱手道：“小姐來了。”我點頭：“你是？”“在下是慕泊仙官身邊的，昨日裏仙官以交代好，讓在下幫小姐處理餘下交接。”我看到他面上的隱忍與肅穆，不由垂頭，輕聲道：“節哀。”他的嗓音中聽不到半分情緒起伏：“我們這些人從來到這裏開始，本就是為五帝臺生，為五帝臺死，仙伯本就大限將至，這一去他的修為為小姐所承，以保得四臺安定，在下又何哀之有？”
我似懂非懂，半晌出聲：“走罷。”
一行四人飛身越過圍欄，四周蒼茫的雲霧漸漸散開，仙侍領著我們一路前行，終於在一方高臺前停下。仙侍沈穩聲音傳來：“帝臺九千九百九十九丈高，每臺中都鎮著四方邪魔，近來繇血池結界不穩，還得要靠小姐。”
方才進來時靈臺便好像被什麽東西擊中，心竅被打通一般，擡眼時眼前景物一片清明，分明沒有見過五帝臺繇血池，卻似比誰都明白，仙侍看我一眼，道：“小姐的神情，卻是好像什麽都了解。”我驀地擡眸，仙侍望著臺後血池：“果然緣分天定，天意自是不會出差錯。”
我朝繇血池遙遙望去。緣者，天定邪？劫者，天定邪？人心，由何定邪？
身上痛感一夜後已漸漸消散，只繁重衣衫上留下重重疊疊的汗痕，繇血池一角忽有隱約紅光，我騰身過去，偌大的結界，偌小的裂縫，血光和血腥氣從中絲絲冒出，晃得人頭暈眼花。
我拔下發間銀釵，釵頭綴著的紅羽微微聳動，釵尖劃過手腕，腕血泊泊溢出來，卻不沾染手臂，只盡數流向結界紅光所散之處。五指張開比出手勢拈決沾血，煞氣迫人的環境似乎有些溫順起來，身下是血紅的汪洋，沒了初始時的驚濤駭浪，我暗暗運著力，額角微有汗珠，冷風吹來寒意逼人。
心裏有個捉黠的想法突然冒出來，我這千多年裏都未曾拿過針線，現下做著縫補的活兒，竟還順暢如斯，當真天意所定麽？
腕上鮮血和手中紅光與裂隙處融為一體，好像忘川河邊開成一片的彼岸花，顏色妖異淒艷，不曉得過了幾盞茶的時間，傷口處血流開始少下去，最後消於無形，終於得以放手松一口氣。
結界壁上光滑如精細泥胎煆出的瓷釉，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許愛憐，伸手摸了摸，卻好像被烈火灼了指尖，身子一顫，收袖回了南臺下。
緣者，天定邪？（四）
腕上傷口處血還在流，索性撕下一截兒衣角利落包了起來。還未穿過裊裊雲霧，身下折雍聲音傳到耳中：“已然個半時辰，卿音怎地還沒回來？”停在空中的自己驚了一驚，個半時辰，沒承想我的血還挺多。
待到堪堪落地，三哥往前一步：“你的臉怎麽白成這樣？”我擺擺手：“不過流了點兒血修補界壁。”
一旁端肅站著的仙侍擡眼向我：“那結界，果真沒有排斥？”我誠實搖頭：“未曾。”他眸中明了，弓腰拱手：“小姐確然是五帝臺選定之人，既如此，小姐今後更要小心謹慎，以護得其周全。”我心中有些恍惚，沒曾想老仙伯預言竟會成真，但好歹也有所準備，半晌緩聲應允道：“那是自然。”
“小姐並未明白臣的意思。這結界認主護主，此後也只有您能入此結界，小姐護此一次，它便護主一生，您有修補之力，更兼毀滅之能，這結界雖是死物，卻好似脾性極大，小姐心脈已被認定是法門，若心臟受害瀕亡，界壁則崩裂使血池溢以報覆八荒，望小姐務必小心。”
“嗯？”我一時楞在當場沒反應過來，豈不是，豈不是若我的心脈受損，自己不得好死不說，八荒都要給它陪葬？不由得心尖兒一顫，這哪裏是護主，簡直是威脅，倘若繇血池結界化身為人，該是個怎樣心胸狹隘難伺候的主兒。
三哥已然忍不住出聲：“這是什麽變態規矩，要是小四日後有危險，繇血池被破還成她的責任了？”仙侍面上仍然冷硬如石：“從被五帝臺選中伊始，心者不再為己心，人者不再為己人。有得必有失，僅此而已。”
我好氣又好笑，攤手道：“那敢問仙侍，卿音可得到半點？”他覆拱手：“自是胸懷天下的心性。”
想來我實在還是太年輕，雖做好了接守司之職的準備，聽到這話只覺得假而空，不由冷笑道：“卿音是女子，心胸無甚寬廣，且這結界若也有心胸，就這規矩看來，不過也如羊腸一般狹窄，如何讓卿音寬心以待？”仙侍眼中卻是不可撼動的堅信與決然：“五帝臺不會選錯人，小姐也不會棄八荒於不顧。只是小姐說這等違心話，不覺得委屈自己麽？”
我被他堵的說不出話，想起手中還捏著銀釵，擡手插到發間轉身想走，卻又想起一事：“倘若當真界壁崩裂，可有挽回之法？我以全部仙命補償，這法子可行麽？”仙侍認真擡眼：“結界不會允許自認的主耗盡仙魂，唯有一與朱雀一族不相幹的人自願以生血活祭，且修為足夠，興許還有可能挽救。”
我心下一窒，忍著疼道：“仙伯已逝，卿音不想再讓任何無辜之人受累。只是卿音不懂事，自是希望世間皆有道理可尋，唐突了公子，見諒。”他道無妨，卻還是添了幾句：“因相繇伐殺眾生是無理，才有禹王懲處相繇的理，世間若都有理可講，還要我們這些當差的仙者作甚？”
我心裏掛念著仙伯，頭也沒回，擺擺手飛回了房中。折雍在身後想緩聲寬慰：“卿音…”我跪在地上轉頭垂眸打斷他：“我沒事，只是這裏地界兒荒涼，怕是得去昆侖才能尋得一副棺。”
緣者，天定邪？（五）
昆侖青山綠水，此處卻冷寂荒涼，可嘆老天不公。
事不宜遲，當天回來我便再次上了閬風山，山路上清霍霍的寒氣激的我連打幾個冷顫，長的望不到邊的石階上落滿了厚厚的黃葉，也很有些滄桑之感，重訪故地已是世事變遷，無端生出許多感慨。
正拾裙上階，身後一個小仙童吭哧吭哧提著一桶水從肩邊擦過，風風火火的把我撞得一個踉蹌，我忙伸手扶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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