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9章

關燈
此時幻境開始破碎, 天空中簌簌落下粉末碎屑。

然而瑤姬看到他,第一句便是:“你用了混沌戰斧?”

刑天看著手上閃著金光的混沌戰斧,不甚在意道:“此地兇險, 混沌戰斧誕於混沌, 可破燭龍幻境。”

瑤姬略有些氣急敗壞道:“你方醒來,神力不濟。你在此處用了混沌戰斧,只怕出了此境你的神魂又要沈睡些時日, 這般延遲歸位時間,若之後再出什麽岔子, 如何是好?”

刑天便好聲好氣道:“此番能在此境醒來, 本也是被燭龍強行喚醒。原本我便是沈睡著的,便繼續沈睡也沒什麽。想來總歸還不是時候。況以殿下之能, 我們必還有重逢之日。”

說到最後,竟是他在安慰瑤姬。

瑤姬抿著有些發白的唇, 退讓道:“你總是有道理的。罷了,我們先離開此處吧。”

方才刑天持混沌戰斧, 劈開迷霧, 實已破了此境。如今幻境崩塌, 瑤姬默念神法, 水靈便浩浩湯湯洶湧而去,滌蕩四域。四周風煙俱凈,原是一處峽谷。

幻境消失, 刑天的神魂越發淡薄, 終還是重新棲息於他的肉身之內。

這是先前就想到的,瑤姬便也只是黯然。

而原來隱在一旁的燭龍,便也不得不在水靈洗滌之下現形。

燭龍維持不住自己龐大的龍形,竟化作了他的本相, 便是那開天辟地以來的第一只三足金烏。

他原是帝俊長子,十日之首。先後為大羿、蚩尤、刑天所傷,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怕是當初誰也想不到的。

“今時今日,我要殺你,你還有什麽好說的?”瑤姬持了劍,緩緩說道。

三足金烏睜開眼,看著她,眼神中帶著悲憫,道:“你想逆天改刑天的命,我為什麽不能改我的?今日你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殺便殺,何必廢話。”

瑤姬便也不再說什麽,只道一聲:“好。”

赤霄寶劍出鞘了。

然而還不待她做什麽,便見烏雲蔽日,雲團滾滾,瞬時便有兩尊金光閃閃的神仙駕著雲來到瑤姬面前。

“玄暉神君、光明女神。”瑤姬見禮道。

日神便矜持地點了點頭,亦還禮道:“在此見到神女,幸會。”女妭亦回了一禮。

瑤姬見此,也不打算繞彎子,直接開門見山道:“兩位可是為了燭龍而來?”

日神亦很直白道:“本君向二聖請了法旨,燭龍之亂自有二聖聖裁,還請神女行個方便。”說著,便奉出一道金光閃閃的聖旨來。

瑤姬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劍,又看了看面前兩位金光閃閃的神仙,想了想,她父皇在最後的遺言裏還念念不忘教她寬仁,她無論是順勢還是盡孝,這燭龍之命今日無論如何也不能了結在自己手上了,便從善如流:“既有二聖法旨,瑤姬自當遵旨行事。”

日神便同瑤姬點了點頭,道:“多謝神女成全。”當即便一揮袖,方才還躺著的三足金烏業已消失不見。

後續燭龍命運如何,自是與她無涉。

兩位尊神料理了此間之事,便也同瑤姬告辭。

刑天的凡胎□□並五千兵馬都在峽谷深處,瑤姬不便出面,見都無礙,也自遁去不提。

卻說當今天子雷厲風行清剿四野山賊,更把賊首梟首示眾。一時志得意滿,又開始思起了征兵。他已嘗過大殺四方的滋味,如今食髓知味,越發想征戰天下,使王令暢行無阻,諸侯莫敢不從。

兩班朝臣苦勸,有提先王剛駕崩,不宜動刀劍的,有提南境瘟疫剛平息,需修生養息的,俱都被天子於殿上斥責。有悍不畏死的,一再進言,天子亦不殺他,直教人剝了衣衫,當庭打起了板子。

這算是公開羞辱了。

當今這凡世的士子都講究個風骨,有些情況,寧願自裁亦不願受辱。所謂刑不上大夫,為君者亦要給臣子留足體面。便真是犯了重罪,令其自裁亦可,卻沒有當庭羞辱的。

那名臣子被擡回去之後,第二日便被發現自縊在家中。

天子當日已是後悔,本想安撫一二,第二日卻聽到這樣一個消息。若是那臣子還活著,他安撫下來,或也可成就一段君臣佳話。這臣子既死了,他卻反而不敢再後退一步。

他不能露出一絲軟弱和悔意,否則這段時間他樹立的威嚴形象勢必會受損。他想,天子是從來不會錯的。

那名臣子因不堪受辱而死,引得士林震蕩,學宮裏未出仕的三千學子聯名上書,要求天子追封那名臣子為太傅。太傅雖是虛銜,卻是帝王之師,若天子奉那人為帝師,便是承認自己有錯,需接受其教誨。當今天子自是不肯。

三千學子亦不肯罷休,便在宮門外跪著,求天子追封太傅。

天子震怒,當即便下令侍衛驅逐學子,若學子不願離去,可便宜行事,直接斬殺。

大部分學子都被家人帶走了,只一位,負琴而來,侍衛驅逐亦不離去,在宮門口彈了一曲《陽阿》。

《陽阿》乃是古曲名,為大多數人喜愛,不似一般學子喜歡的《陽春》、《白雪》,乃是士卒凡夫都能相和的曲子。

然而那一曲奏在宮門口,並無人相合。那泠泠的琴聲亦無法上達天聽,天子自閉門戶,侍衛得了旨意,便是殺無赦。

那一日,陽光很淡。年輕的學子喋血宮門,《陽阿》戛然而止。後來,《陽阿》成了王都禁曲。從和者數百人的名曲,變成了某項不能言說的禁忌。

瑤姬看著年輕的學子身上散出層層的光芒,鬼差亦無法拘其魂。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哪裏像是死於非命之人,神子降世也不過如此。

神隱圖上,又有新的花朵綻開。

公子舒夜成神,掌人間禮樂,稱樂神。

自公子舒夜引頸就戮,各地便時有怪事發生。天子夜夜噩夢,終不堪其擾,以為先王祈福的名義,入道觀修行。

王都西郊的白雲觀,迎了天子的駕。天子於白雲觀中修行了幾日,某日,幸香客於王母殿。

事發之後,白雲觀主苦諫,上不從,命左右將其沈井。當夜,白雲觀遭清洗。自此,時有女子被送進這清修之地侍奉天子。天子於此地縱情聲色,不知今夕何夕。

征兵之事依然推行,同時亦開始征糧加稅,為接下來的用兵作準備。

卻說掛在葉城城門口示眾的清風寨匪首屍體,於某夜不翼而飛。

消息傳出去之後,民眾紛紛議論,此乃清風寨漏網之魚回來了,怕是會向城主府覆仇。傳言甚囂塵上,城主府裏裏外外皆埋伏了兵馬,卻一直未等來什麽。

城主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期望他們來,還是不期望他們來。

刑天收殮了宋寨主的屍首,把他同寨主夫人葬於一處。那日夕陽亦是很好,他望著那兩座墳包,一座新,一座舊,覺得人生到最後,也不過如此。

宋遙出現的時候,他甚至連吃驚一下都沒有。她著素衣,簪白花,身形瘦小,從暗影沈沈的林中走來。

光線自她身後收束,她的眼睛比即將到來的暗夜還要黑上幾分。

他一直知道,他們遲早會在這裏相會。這是他們出發之地,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他們總會回到這裏的。

“大將軍把那五千兵馬都給了我,師兄,麻煩你把他們交出來吧。”她擡起眼來,對他說道。

她很少叫他師兄,兩人年齡相差無幾,一般她叫他師兄,便是要坑他了。

五千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正面交戰作用不大,奇襲卻也盡夠了。

刑天想了想,以他對大將軍的了解,覺得他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不由問道:“他怎麽會答應你的?”

宋遙目光落在遠處,緩緩答道:“他本來是不肯答應我的。我一個頭發長見識短的黃毛丫頭,他大約是不信我。清風寨還有三分之一的人在為他效力,我想,他應該不至於會讓我隨便死掉的。我思來想去,就只好用了些耍賴的招數,絕食相逼。”說到這裏,她嘴角竟翹了翹,道:“沒想到這招還挺管用。”

“拿了這五千兵馬,你預備怎麽做?”

“那狗賊給我們安了個行刺謀逆的罪名,我們若不去行刺,豈不是枉擔虛名?”宋遙聲音寒冷,神情卻很堅毅。她口中的狗賊,說的便是當今天子了。

刑天搖了搖頭:“這不是賭氣的時候。狗賊那老爹死於刺客之手,現在的他只怕警覺性非常高,身邊高手簇擁,根本下不了手。”

宋遙便把玩著垂於胸前的發辮,突然笑了笑,道:“當初他還是太子的時候,給我送了一副仕女圖。”

刑天想了想,一驚,反駁道:“那不是送給你的,是送給瑤姬……”

他說了一半,未再說下去。當時太子把瑤姬認作了宋遙,此畫與封郡主的詔令一起送過來,嚴格來說,那幅畫確實是送給宋遙的。

宋遙見他停住了不說,便接道:“那是送給我的畫,那我為什麽就不能是畫中人呢?”她的語氣極淡,卻帶了殺伐之氣。

“他不是好色嗎?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既然如此,那就讓他死得其所。”

作者有話要說:戰國楚宋玉《對楚王問》:“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裏》《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

公子舒夜取材嵇康。嵇康,字舒夜。

《世說新語》:“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