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沒有立刻離開通州城，她在等劉太妃駕臨洛王府的日子，洛冰風已經將劉太妃的生辰告訴了她，那麽，她幾乎可以做的天衣無縫。夜深人靜的時候，她能聽到自己心中有一個聲音，竟然在感謝洛司嚴給了她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她堂而皇之的殺死仇人卻又不必受良心折磨的借口，為了你活，所以她必須死！完美無缺的無奈。帶著一種近乎神經質的微笑睡去，卻又必然在冰冷的夢境中醒來，夢裏，洛冰風用他的長槍指著她的胸膛，冷冷的聲音在每一個角落回響，他說：“上弦月，我恨你。”冰冷的槍尖穿透柔軟的胸膛，撕心裂肺的劇痛反而讓她放聲大笑，直到笑醒。

洛冰風，你恨我，那就恨吧！恨遠比愛更容易解脫，不論你我。

又是一夜紛亂的夢境，帶著疲憊淒涼的笑容醒來。

睜開眼睛，眼前有些重重疊疊的模糊，如同隔了一層水一樣。仰面躺在床上，重新閉上眼睛，很久，才又睜開，沒有變化，還是如在水中看著一切。

慢慢的坐起身來，穿好衣服，扶著樓梯下了樓，客棧的夥計看見她的臉色，迎上來問道：“姑娘，您有什麽吩咐？”上弦月搖了搖頭，在夥計奇怪的目光下走出了紫氣東來的店門，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略微辨別了一下方向，慢慢的向前走去。她要去回春堂。

三年不見，袁先生的頭發胡子又白了好多，手指搭在上弦月腕上，臉上神色漸漸凝重。

“弦月，你是不是曾經服過至陰至寒的草藥？”

上弦月想起了那曾經滿口的腥甜苦澀，那人人談而色變的鬼影草，點了點頭，“是。”

“…你還曾經服過猛如虎狼的…墮胎之藥？”說這句話的時候，袁先生的神色震驚而尷尬。

上弦月的眼前漸漸漫起了一片血紅，一絲一絲火辣辣的劇痛，如同燒紅的刀尖，在她柔軟的腹部劃過，為了殺死那個孩子，那一次她用藥的分量幾乎不顧自己的性命，可是，鎮子上藥鋪的小夥計對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起了疑心，暗中換掉了墮胎藥中的幾種成分，終於讓她在油煎火烤般的劇痛中，依舊留下了那個孩子。休兒，休兒，是上天執意要送你來我身邊的麽？

“弦月？”袁先生的聲音喚回了她沈於往事的思緒，深深吸了口氣，看著袁先生道：“正是。”

袁先生兩道花白的眉毛緊緊皺起，“還有一種，似陰似陽，似寒似熱，老夫竟也不能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擡頭看了上弦月一眼，接道：“這三種截然不同的藥性，每一種，都會大大損傷你的五臟，而每一種藥物的毒性，都會殘存在你體內，本來，若只有前兩種藥，以藥物慢慢調養，排出毒質，當不致有何大礙，但是…你新近服用的這第三種藥物十分厲害，與先前兩種毒質相互融合，其毒至猛，已經在瞬間傷了你的肺腑，表現的途徑，就是你的眼睛。”

上弦月靜靜的聽著，沒有說話，這個，她心裏早有準備，她曾經為自己診過脈，得出了和袁先生相差無幾的結論，只是，她還是想聽袁先生親口告訴她，她才能夠相信。

“我的眼睛…會瞎麽？”

“呃……”袁先生皺著眉，似乎是在猶豫，上弦月微微一笑，“先生但說無妨，這件事情，遲早也是瞞不住的。”

袁先生臉上很是沈重，仔細看了看上弦月的神色，才終於開口道：“照你現在的病癥，只怕雙目有失明的危險。”

上弦月的眼前有些眩暈，很久，才聽得到自己的聲音，如同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能不能治？”

袁先生沈吟了一會兒，才慢慢的道：“五臟受損而引起的失明，要治…只怕有些困難，不過也並非一定治不好，這個世上並沒有絕對的事情，所以弦月你不要太過傷神。”筆走龍蛇，在面前紙箋上行雲流水的寫字，“老夫先為你開幾副藥，都是用來調養肺腑，清血解毒的，你要按時煎服，即便不能徹底根治，至少，也能延緩你雙目失明的時日。”

上弦月輕輕點頭，臉上平靜如水，“多謝先生。”

懷裏抱著從回春堂抓來的十幾包藥，站在街口，茫然四顧。

我很快，就要再也看不見了麽？雪山落日，鳶尾花開，再也看不見了麽？風晴雨雪，四季交疊，再也看不見了麽？還有，我的休兒，也再看不見了麽……原來，這才是神給我的懲罰，罰我永遠再看不見任何色彩，永失光明……

不知何時，溫熱的淚水已爬了滿臉，誰說她平靜如水，誰說她覆無怨懟，統統都是裝的，裝的！

周圍的人在她身旁來來往往，看見她抱著一大包的藥在大路中央淚流滿面，無不側目，以為又是哪裏來的瘋子，甚至不少喜歡看熱鬧的人，就這樣圍攏在她身邊，好奇的等著她下一步的舉動，以證實他們對她瘋子身份的猜測。

頭頂突然傳來一聲大雁的鳴叫，沒有人去註意，一只大雁，太過平常，還是眼前這個美麗又怪異的女子更加引人註意。聽到這來自天際的清澈叫聲，只有上弦月擡起了頭，目光追逐著那個越來越小的孤影，沒有人比她更珍惜現在所能看到的一切，留不住瑰麗的剪影，只能用心記住。

孤雁不會回頭，終於消失在天空，上弦月慢慢低下臉，視線緩緩滑落，然後，就這樣呆呆的凝註在對面，一動不動。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已凝固，空氣，聲音，也許還有，歲月。

在她的面前，靜靜的站著一個人，一身淡藍長衫，挺拔玉立，身後夕陽如血，這人雙眉間的一點朱砂卻比血還紅，一雙明澈的鳳目仿佛穿越滄海桑田，透過萬世滄桑，默默凝視著她。

沒有微笑，仍舊傾城。三載光陰，不過只在彈指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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