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呆呆的看著他，渾身的血似乎都已不再流動，看著他一步步走上前來，才終於驚醒，腳下搖晃了一下，回身就走。她這一生，最不願再見到的人，一個是洛冰風，另一個就是眼前這個人。

沒有人叫住她，只是，下一刻，她的身體就被扯入一個清冷結實的懷抱，一雙手臂將她緊緊的按在胸前。上弦月想要掙紮，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輕輕的道：“不要動……”

柔和低沈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魔力，上弦月不由自主的停止了掙紮，睡著一般靠在他懷中，被他緊緊摟著。

溫暖的鼻息灑在她耳邊，帶起一絲酥癢，兩片溫熱的唇輕輕印在她額角，“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整整三年……”

好像是戀人溫柔的情話，上弦月的眼睛微微合起，心裏竟有一瞬間的柔軟與恍惚，懷中的藥七零八落的掉在地上，讓她霍然驚醒，這個抱著她的男人，是顧笑，是那個恨她入骨，又把她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顧笑！猛然掙出他的懷抱，睜大眼睛看著他，大聲的道：“你等我幹什麽，是不是還想讓我去害洛冰風？我告訴你，我早已不是洛王妃了，三年前就不是了！”

顧笑盯著她，默然不語，她美麗的雙眸看著他的時候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不是他想要看到的那一種，那一種屬於從前的信任與依賴。

蹲下身去撿地上散落的藥包，輕聲問道：“這是什麽？”

上弦月不回答，看著他把那些藥都撿起來，抱在胸前。

“你怎麽了？”

無可否認，他的臉在夕陽之下是如此好看，好看的幾乎讓人忘記了他是那個冷酷無情，算無遺策的顧笑。她突然發現，她的眼睛在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顧笑的容顏，實實在在的在她眼前，沒有隔著水，也不是水中月。

但她，還是怕他。三年的時光，並沒有撫平他親手劃在她心上的傷，她永遠也忘不了從他好看的唇中淡淡說出的“棋子”兩字，也忘不了那一夜他唇邊冷酷殘忍的笑容。

藥在他的懷裏，她不打算再要，繞過他的身子，快步向前走去。顧笑沒有轉身，纖長的睫毛緩緩眨動兩下，唇角露出一絲微笑，淡淡的說：“弦月，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會讓洛冰風知道當年的事。”

上弦月霍然停步，身子微微顫抖，轉回身來，顧笑也已經轉身面對著她，淡淡微笑。

“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顧笑向她走近了兩步，註視著她黑盈盈的雙眸，“第一，告訴我你怎麽了。第二，我要你和我一起去吃飯。”

上弦月看著他，神色漸漸平靜，淡淡的道：“我只是有一點不舒服，這些藥是袁先生開給我吃的。至於吃飯，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想和你吃。”

在聽到“已經沒有任何關系”那句話時，顧笑一向平靜淡然的雙眸中突然劃過一抹暗淡，快得像流星，再擡眼的時候，已經看不見，“弦月，今天，是你的生日。”

上弦月驀然楞住，凝神想了想，八月初五，今天的確是她的生日，只是，連她自己都幾乎忘記了，顧笑，竟然記得。

顧笑看著她的失神，溫柔的道：“從前你告訴過我的，你忘了麽？”

從前，從前……，從前的情意是假的，從前的關懷是假的，從前的顧笑…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又為什麽要提！

顧笑的眼睛仿佛能看透她的內心，輕輕開口：“從前的顧笑…七分是假，三分是真，如今的顧笑，十分…都是真的。”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跟我來。”

他的手，溫暖有力，一如從前。

上弦月又有一些恍然，不再掙紮，任他執著自己的手，慢慢的走，她不知道他要帶她走到哪去，但這一刻，她很累，不願掙紮。

看熱鬧的人群見這個哭泣的奇怪女子竟然有這樣一個絕色傾城的男人來安慰，立刻都在心裏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原來這姑娘不是瘋子，只是和心上人鬧了別扭而已，心上人一哄，就拉著手走了。心領神會，滿意的散去，天快黑了，還要趕著回家吃晚飯。

墻角之後，還有兩個人沒有走。前面的一個俊美的男人，雙眼死死盯著上弦月和顧笑離開的方向，緊緊咬著牙，胸口不住起伏，忽然一拳狠狠打在堅硬的石墻上，鮮血淋漓。

他身後的男人臉色也有些發白，上前一把扯住他的手，低聲道：“王爺身子剛好，不可動怒，……還是先回去吧，末將晚些再去紫氣東來找…月姑娘。”

洛冰風垂下頭去，不說話，他本來是想到紫氣東來看看她，卻聽夥計說她去了回春堂，不知為什麽，他非常想立刻見到她，所以他也來到回春堂，果然，他看見了她，站在晚霞落日之下，仰著臉流眼淚，像一幅畫，那一刻，他聽見了自己心上的聲音，那是長久以來築起的堅冰片片碎裂的聲音，堅冰之下的心，原來也是如此柔軟。他向著她走過去，想要把她抱在懷裏，不論她是不是拒絕，都要讓她聽見他一定要說的三個字，“對不起。”

然而，他只跨出了一步，就如同被冰封住，徹骨寒冷，再不能動，他看見，一個俊美的堪稱絕色的男人，就這樣，做了他想要做的事，把他想要摟緊的女人，緊緊抱在了懷裏。那一瞬間，他只想殺人。眼瞳漸漸充血，如果不是四肢僵硬的不能挪動一下，他一定會上前毫不猶豫的殺了那個男人！然而痛苦遠沒有結束，讓他的心底更為陰冷的是，上弦月，她竟然沒有反抗！從那個男人抱她親她到拉住她的手，她竟然沒有反抗！

死死的攥著拳頭，任鮮血在指尖橫流，頭腦之中嗡嗡作響，想的只有一個人，上弦月，他不知道，她竟然可以讓他憤怒至此！冷冷的掃了張勇一眼，眼中的冰寒令張勇也打了一個寒顫，輕聲喚道：“…王爺？”

“回府。明日晚間去請她過來，就說太妃娘娘駕到。”直起身子，頭也不回的向回走去。

張勇看著洛冰風繃緊的如同鋼鐵一樣的脊背，回頭向著上弦月剛才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臉上露出深深的擔憂之色。

還是杏花村，還是他們曾經坐過的那張木桌，甚至還是當年招待他們的那個夥計，只不過如今的夥計唇上也長出了胡子，不變的還是那一雙賊笑兮兮的眼睛。

顧笑如同當年一樣，將盤子裏的菜夾進她的碗裏，看她不動筷子，溫柔的道：“怎麽不吃，不合你胃口？”拿過手邊的青花小酒壇，為她把酒填滿，“當年你說我小氣，我答應過你會補回來，…想不到，直到現在才有機會。”

上弦月不說話，拿起手邊的酒杯，慢慢的喝幹。

顧笑盯著她，“弦月，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在這裏，你問過我什麽？”

上弦月的心不由自主的一跳，她清楚的記得，那一次，她喝醉了，醉了之後說過什麽話，她沒有印象。

“我…不記得。”

顧笑忽然擡手，輕輕托起了她的下頦，讓她的眼睛看著他。上弦月的眸色有些慌亂，卻沒有躲開，因為她看見了顧笑清澈的眼中，閃動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色，明亮、堅定而溫柔，他就這樣深深的望進她的眼，慢慢的道：“你問我…喜不喜歡你。”

上弦月的臉頰霎時染上了一片玫瑰般的嫣紅，她竟然…對顧笑說過這樣的話？

手指輕輕摩挲著她下頦細膩的肌膚，顧笑輕輕笑道：“我當時的回答，你不滿意，那我現在再回答你一次可好，……我喜歡，很喜歡。”

上弦月輕輕掙脫了他的手指，別開了臉，“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個，你不是恨我的麽？”

指尖還留有她溫柔細膩的觸感，顧笑緩緩將手指放在自己唇邊，“是，我恨過你，但現在…不恨了。我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原諒我。”

上弦月擡起晶瑩漆黑的眼睛，看著他，“你不再利用我了？”

“嗯。”

“不再逼我去殺洛冰風？”

“我和他之間的恩怨，與你無關。”

“…以後，也不會再做那些慘無人道的事了？”

顧笑怔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說的是什麽，淡淡的笑意從唇角綻出，映上眼底，“你不願意我做，我就不做了。”

上弦月眸中也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荒蕪已久的心好像有了一點點嫩嫩的細芽破土而出，輕輕的道：“我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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