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上他的目光，聽著他的欲言又止，清楚他想問什麽，想了想，不加隱瞞的如實相告：

“嗯，是否能逢兇化吉，都還難說……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太昊鼎都是我命中註定的劫難，躲不過去。”

他手上一抖，臉色蒼白，猶豫著問：“還有，多少時日……”

我說：“應該，還有九天。”

“九天！”他渾然一顫，失魂落魄：“怎麽會，只剩下九天，九天……這九天內，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如今我們能做的，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

“那，龍祖知道這件事麽？”

我無奈嘆道：“當然是要瞞著他了，他那樣在意我，萬一真為了我做出了什麽損傷自己的事情，我後悔都來不及……”

“太昊鼎果然是個禍端！早在得知你重生後體內還鎮著太昊鼎時，我就隱約察覺到那東西是個威脅！只是之前想著，太昊鼎的主人都在你身邊照顧著你，你應該不會真出什麽事……現在，現在真的要東窗事發了！”

“太昊鼎，是我的劫。”

我理了理袖子，說：“現在太昊鼎在我體內，唯一一個既不傷我魂魄，又能化掉太昊鼎的法子，是上清用元神之力，為我融化太昊鼎，但這樣做，上清輕則陷入沈睡，蘇醒無期，重則魂飛魄散，元神殆盡……

前幾日，我就已經察覺到，上清有想用這個法子的念頭了。

之所以現在還沒使用，是因為暫時我體內的太昊鼎情況還穩定，如果照現在這個趨勢正常發展下去，我至少還有五年太平日子，上清大可在這五年期間，繼續尋找其他更好的兩全之策，但如若太昊鼎現在就發作，那他僅有，玉石俱焚一個法子。”

“你不想讓他有事，所以寧願，隱瞞這件事。那九天之後，他勢必要承受錐心刺骨之痛，你這樣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他，屆時一旦事情發生，你又讓他，如何自處。”

月卿惴惴不安地試圖勸我：“娘娘，也許，我們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我卻拒絕道：“月卿，我不能用他的性命，來打這個賭。他與我都是死後重生的神，上古神死後覆生的概率何其微小，他若再死一次，就永遠都回不來了。”

“那你呢！”月卿繃著嗓音，哽咽道：“你也是死後重生的魔神！”

“我是魔，魔的生命力普遍比神仙頑強些。”

月卿不敢面對地別過頭：“君上已經沒了，你若再死一次，這回，可就沒人再辛苦覆活你了。”

我沈沈嘆了口氣：“可我，做不到讓他為我而死。”

“這是數十萬年前，他欠你的。”

“可我，並不想讓他償還。”

“娘娘……”

我冷冷打斷他：“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我。更何況，我不是還有逢兇化吉的概率麽……說不準，死不成。”

他咬咬牙，拿我沒辦法的不看我。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讓人省心！”

我輕笑：“嗯，我的命，的確，不甚好。對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別洩露出去。”

他攥緊雙手：“我真是，對你無話可說！”沈默片刻，忽然道：“還有一件事，剛才我來時，見你身上，似乎多了一縷氣息。”

我怔住：“多了一縷氣息？”

他面色凝重地委婉提醒我：“若是身子不適……理應多為自己著想幾分。你考慮一下，是帶著他的孩子離去，讓他痛苦一輩子……還是……這兩條路，無論你選哪一條，都是死路……造化弄人，你才剛與他……”

後面的話，他沒再說。

“孩子……”我楞了許久，才擡手，撫摸自己的小腹。沒有意料之中的驚喜，反而，無限惆悵。

月卿點點頭，道：“應該是有了，只是現在他的力量微弱，且他的氣息，隨了你，所以我能瞧出來，你家龍祖怕是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這件事……娘娘，無論如何，我只希望你能為自己考慮考慮……為你腹中的孩子，多著想些。”

孩子……

可惜了，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若想保住他，怕是得用他親生父親的命來換。

但我所在意的人，從頭至尾，都是上清啊……

孩子，別怪母親心狠，怪只怪，母親在這世上，愛你父親更勝過愛你。

——

也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緣故，近來，我總是頻繁做夢。

之前夢見的是上古時期，我和上清在一起的那段時日。

然後就是去年秋日，與上清的初見……

索性，夢中的光景，都是美好的，我沒有在夢裏受過什麽刺激。

但今日，我卻意外的，夢見了我哥哥——

碧波徜徉的洞穴內，一塊紅玉上，綻出了一朵光彩熠熠的金色重瓣蓮。

池水上空降著金色龍鱗花花瓣，細密的小雨絲絲落進清池，氤氳了整片靈氣浩瀚的水面——

“小九。”

恍若隔世的熟悉嗓音從我身後襲來，我驚喜轉身，當真見到了、那位朝思暮想數十萬年的俊朗倜儻親人……

他啊，時隔這麽多年，還是一點兒都沒變。

墨發如瀑傾瀉身後，黑曜石玉冠高束，發間簪著紅玉石冠簪。

劍眉飛揚入鬢，明眸熠熠生輝，鼻骨白皙高挺，薄唇輕抿淡然。

俊逸非凡的容貌，五官精致如畫，眼神溫暖柔情。

身著紫錦繡游龍的華服，廣袖長袍，腰佩青玉禁步，沈重衣擺下，是墨面暗雲紋長靴。

修長玉指上，還套著那枚他最為偏愛的墨玉扳指。

他就那樣長身玉立於紅石旁側，單手負在腰後，笑眼盈盈的凝視著我，一如往昔，滿目溺愛。

“怎麽，見到為兄，激動壞了？都不曉得，撲過來沖為兄撒嬌了？”

他話音剛落，我便鼻頭一酸，止不住的淚濕了眼眶。

激動的拔腿就沖他奔了過去，生生撞進了他的懷抱裏……

這個懷抱，好暖，好有安全感。

“哥哥……”我將頭埋在他胸口，情不自禁的哽咽哭了起來，“哥，我夢見你了，我終於夢見你了……”

他心疼的撫了撫我腦袋，溫柔笑說：“笨妹妹，想哥哥了？哥也想你了。你我兄妹倆，太久沒見了。”

我心中明明有很多很多話想對他說，可此時此刻，到了他懷裏，卻是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了，千言萬語，都化成了顆顆豆大的淚珠，不一會兒，蘊熱的淚水便浸透了他的胸口衣袍……

“哥哥，哥哥……別走，別不要我……”

他拍拍我的腦袋，好笑道：“怎麽，現在有夫君了，還舍不得哥哥？哥哥又不能陪你一輩子。”

“我不！哥，你就要陪我一輩子，就要！”我任性的在他懷中哭著喊道：“夫君和哥哥我都要！哥，你回來啊，我不想做孤家寡人，我想你回來……”

“想我回來，我不是已經在你的夢裏了麽？”他疼惜的揉著我後腦勺，嘆口氣，道：“都已經有小寶寶了，不能這麽哭，憂思傷身。乖啊，小妹，你要聽話，哥哥一直都在。你我兄妹血脈相連，你活著，哥哥便不算死。”

“可是沒有哥哥這些年，我真的好孤獨，好思念你……哥哥，你可不可以，不拋下我。”

我在他懷中哭的直抽，他拿我沒法子的犯愁：“哥什麽時候拋下你了，哥就算不要天下所有人，也不會不要妹妹……小九，該長大了，不能這麽哭哭啼啼，還像個膽小的孩子。”

他耐心的哄著我，將我從懷中撈出來，雙手攥住我的肩膀，認真的問我：“太昊鼎……你怕麽？”

我抹著眼淚點頭：“怕，肯定怕。”

他滿眼柔和的說：“怕便對了。可有做好打算，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該怎麽辦？”

我哽咽著說出內心想法：“只能，再同太昊鼎，同歸於盡一次。”

他從袖中掏出帕子，體貼的給我擦眼淚，“不用。上清當年隕落之前，留下了一個毀滅太昊鼎的法陣，你可知曉？”

我楞住，老實回答：“知道，聽月卿他們提過。”

他擡手敲了下我的腦袋：“你只需進入那個法陣，一切，便會有個了結。”

“法陣……”我恍然大悟：“那法陣本就是為了毀滅太昊鼎而造……我若是帶著太昊鼎一起過去，就可以，與太昊鼎，一起被毀滅……”

他嗯了聲，唇角笑意漸斂，目光往下，落在我的小腹處。

擡手輕輕摸了摸我還未顯懷的小肚子，他不忍心的深呼吸：“只是，要委屈妹妹，與我這未出世的小外甥了。”

一旦進入法陣，就不需要我自己再祭出元神了，可借助外力，徹底摧毀太昊鼎……

這個方法，著實，簡單許多。

我抓住哥哥的手，還像從前那樣，晃著他的胳膊同他撒嬌：“哥哥，你再多陪陪我，好不好。”

他意味深長的瞧了我一眼，隨後，拉著我的手，帶我在旁邊的石頭上坐下，“好，哥哥陪你。”

我靠在他身上，將腦袋放在他的肩頭，握緊他的手指，傻傻看著水池上方片片飄落的花瓣，“哥哥，這裏，是我們誕生的地方，好美……”

“嗯，此處乃是上古秘境，唯有此處，方能孕育你我。”

“真想就這麽永遠守在哥哥身邊……”

他摸摸我腦袋：“很快……你我兄妹，便能團聚了。”

我抿唇酸澀一笑：“嗯，很快，我就能去找哥哥了。”

——

“落兒，落兒！”

我是被上清輕聲喊醒的。

睜開眼這會子，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清清……怎麽了？”我揉揉眼睛滿身倦意的問。

他卻突然將我緊緊摟進懷中，有些驚魂未定的問：“剛才，做夢了？”

我睜不開眼睛的趴在他懷裏點點頭：“嗯……”

他輕聲又問：“都夢見什麽了？”

我乖乖往他懷中蹭了蹭：“夢見，哥哥了，夢見我和哥哥，在我們出生的地方看花……”

“還有呢？”

“還有，哥哥和我聊了很多，哥哥說……他最疼我，他要我懂事，他說我既然嫁給你了，就要學著體貼你，和你好好過日子，不許再像以前那樣任性，動不動就和你使小性子……

他誇我很乖，沒有他在我身邊管著我的這些年，我也沒有到處惹事……他還說，我長大了。”

“還有呢……”

“還有……”我頓了頓，裝作不懂，“還有什麽？我……忘記了。只是個夢而已，我曉得我哥哥回不來了……怎麽了？我是不是做夢的時候，挺不老實？”

他嘆了口氣，揉揉我的肩，道：“何止不老實，娘子方才在夢中……又哭又鬧，嘴裏總說什麽，很快就會去找他。娘子，你可知曉，你快將為夫嚇死了，為夫還以為……”

後面的話，他終究沒能說出口。

我聽他哽住，心情覆雜的伸手環住他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安慰：“老公不怕，我沒事，可能是太久沒有見到哥哥，我有些激動……

那只是個夢而已，哥哥是我在這世間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我是我哥養大的，對他難免會有不少感情，現在我活過來了，我哥哥卻不在世上了……

我想他，從小到大，他都很寵著我……”

“乖。”他心疼的將大手覆在我後腦勺上，把我抱的很緊很緊，溫熱的體溫包裹著我，給我無盡的安全感：“以後，換為夫來寵著你。”

“老公……”我聽見這話，嗓門一瞬就哽住了，箍緊他的脖子，我淺聲磨他：“那你，親親我，好不好。”

“落兒……”他遲鈍了片刻，然後有求必應的抱著我，將兩瓣薄唇，輕輕印在了我的唇上，纏綿親吻……

我閉上眼睛，也深情的慢慢回應他這個過分溫柔的吻……

多想，就這樣和他白首偕老，過一輩子——

可惜，我怕是，做不到了。

兩天後，霜微終是又出現了。

她讓靈鳥給我傳書，約我在長生橋見面。

還特意囑咐，不要驚動上清，不然我就見不到自己的前世被上清折磨得有多慘，見不到五百年前，她與上清有多恩愛了。

不得不說，霜微是很懂拿捏女人心的，她以向我道破真相為幌子，算準了我會為了一探究竟而著了她的道。

女人麽，有哪個，能容得下自己老公曾經有別的情人。

霜微，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很擅長，攻擊人性的弱點……

我遂了她的願，按著她的安排，孤身前往了長生橋。

選在這個地方見面，不用猜就曉得她是想玩什麽把戲。

果不其然，我到地時，月亮湖上方的水鏡裏正一幕幕上演著我們前世的種種經歷。

從八月十五，帝後大婚，到隔年開春，帝王執著貴妃的手，鳳冠紅袍的將嬌俏美人迎進皇宮……

桃花初綻，滿城大紅，舉國同慶，大赦天下。

花瓣飛舞在整個大璃皇宮，紅毯從正元殿，一直鋪到宮門口。

皇後的儀仗風風光光將她簇擁進重重宮閣內，提燈宮女跪了一路，帝王親自前去相迎，執子之手，帶她回家。

如此恩愛美滿的一幕，仿若他們才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後來的幾十年，京中百姓每每回憶起當年的盛況，都忍不住感慨一句：帝王納妃，更甚帝王娶後。

“陛下，這櫻花酪，是妾親手做的……”

“愛妃的手藝，讓朕回味無窮，一日不嘗，便甚是懷念。”

“陛下您在畫妾？”

“朕的愛妃，人比花嬌，愛妃一來，這滿園春色，都要遜色了。”

“皇後娘娘在外求見，貌似，挺著急的。”

“讓她滾！”

“陛下、陛下，皇後，皇後病倒了……”

“選個太醫去瞧瞧。”

“陛下不去看看皇後妹妹？自皇後入宮，陛下你這不寵幸，也不願見面的，又算怎麽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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