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街頭，花燈葳蕤，燭光搖曳，兩畔彼岸花鮮艷欲滴，垂血如荼。

漫天綻放著各式各樣的流光煙火，街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分明是這九泉羅剎地，此時竟像極了史書記載裏的盛世長安，海晏河清的人間古國。

街上包子糕點攤鋪裏飄溢著溫馨的人間煙火，男女老少都還穿著古時候的廣袖長衣。

女孩裙琚翻飛，衣袖飄揚，臂上搭著輕盈的各色披帛，衣襟生花，眉眼帶笑，明眸皓齒，青絲全部挽成了我在古裝劇裏才能看見的各式或溫婉或張揚或明艷的發髻。

而男生則是各種款式的錦衣華服，有的手執折扇獨自意氣風發地逛街，有的則收斂眼裏的激動，安心牽著心上女孩出游，還有的一襲素衣，對上好景了，就會忍不住地開口吟上兩句好詩。

一時間，恍若進入了好幾百年前的人世間。

“鬼界滯留了太多幾百年幾千年無法投胎的孤魂小鬼，鬼市節假日雖會對外界來客限流，卻不會對本界鬼眾有限制，因此節日期間出現在鬼市裏的人泰半都是冥界小鬼。

他們的衣著服飾會偏古代風格，加上如今還有陽間人會在長輩去世時有給長輩穿上壽衣入冥界過鬼門，所謂壽衣，就是你們現在人口中的古裝。

只不過故人的壽衣和活人的古裝還是有區別的，古裝形制挺多，能用的花樣也甚是豐富，壽衣則多為深色，一種中規中矩的形制，壽衣上的花樣也只能用固定顏色固定花類的幾種。

古代衣袍左襟在上，左為大，是為活人衣物，而壽衣則反之。人穿壽衣入黃泉，身上的服飾會在喝完孟婆湯再換成地府普通鬼類的白衣。

有的鬼入了黃泉幽冥，生前無大惡，心中無執念，是以用不了多久便會迅速過忘川入輪回，而部分鬼類由於某些特殊情況，暫時自願或是非自願留在鬼界，身上的白衣就要穿得久些。

不過隨著人間的風俗不斷變化，地府的習俗也在跟隨潮流漸漸改變，尤其是自從天地銀行的出現，地府與人間聯通，人間的活人會時不時給下面的親人長輩送點衣裳紙錢。

原本只服務於地府原生鬼仙的鬼市也擴大了業務，從最開始人人熟知的鬼族第一黑市變成了面向整個冥界乃至於全三界的商業頂流後，冥界的部分規矩便也不再束縛的那樣嚴苛死板了。

游蕩於陰間的小鬼也愈發自由，可在冥界購置房產，還會學著陽間人那樣逛夜市買東西，吃比人間更稀奇豐盛的食物，換上和陽間人一樣華麗的古服。

在他們的認知裏，壽衣也算是一件比較重要的禮服，他們會將自己的壽衣妥善安放，並不會日日穿戴。

再後來，冥王與天帝的結合打破了天冥兩界數十萬年來不可私交的天規冥律，天界的神仙們也開始為冥界鬼市的美名所吸引。

前來一飽眼福的天界神仙們身穿的飄逸仙袍吸引了冥界年輕男女的註意，故而如今的冥界鬼族，衣著服飾會結合天人兩界的衣袍形制優點，創新出了一款優雅而不失靈動的風格。

這種風格深受冥界子民的喜愛，加之鬼眾們為了更好的與不同時期的鬼魂融洽相處，因此即便人間此時的衣著風格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冥界的鬼魂們也依舊保持著三百年前的穿衣習慣……”

從賣糖葫蘆的老板那裏給我買了根水果糖葫蘆，遞過來：“或許，不止是這一個方面還保持原狀，本座瞧著，衣食住行都不曾有過太明顯的變化。

陽界的人們都開始使用汽車公交這些代步工具了，生火做飯也都用上了天然氣煤氣竈，電磁爐電飯鍋，而這冥界，依舊是有些身份的乘轎或馬車出行，普通民眾，騎驢步行的都有……飄來飄去的小鬼，也不少。

包子糕點，還是地鍋蒸出來的才香氣醇厚。”

聽著他的講述，我啃了口糖葫蘆不可思議的望著滿長街熱鬧美景說：“這冥界的鬼市真是處處都能見到稀奇新鮮的景象，你看天上的煙花，現在竟然是一朵朵接連綻放的茉莉花，旁邊還有一串水花！

青色的水紋消散後還能瞧見兩條漂亮的紅色錦鯉！還有還有，這攤鋪上普通一條手帕都是雙面繡，還有這老虎香囊，魯班鎖，紅鱗項圈！

前面好像有扮神仙的隊伍！這些東西我只在小時候村裏還有廟會的時候瞧見過，但是廟會上有的東西這裏有，廟會上沒有的這裏也有！”

我歡喜地挽著他胳膊，探頭看見前頭的人潮擁擠深處有火光呲了起來，趕緊晃了晃上清的胳膊激動道：

“打鐵花！那就是打鐵花，我在教科書上見過前幾年打鐵花傳承人揚起鐵水時的照片，可謂是忽有煙火迷人眼，千萬星辰落人間！不過……”

我好奇地指了指那處花亭問上清：“他們在亭子裏打鐵花，鐵水落下不會傷到自己嗎？”

上清寵愛地摸摸我腦袋，細心解釋：“你如今能在人間瞧見的打鐵花表演大多表演者都技術不到家，打鐵花起源於很久很久之前了。

那時候人間還沒有研制出火藥煙花，真正技術嫻熟、能把鐵花打到嘆為觀止境界的傳承人，都是從小開始由長輩或者恩師教授技藝，監督練習起的。

方四五歲大，剛會走路，便被竹鞭抽打著，光著膀子一瓢一瓢的往上揚。

日覆一日的苦練個十幾年，才會登臺亮相。

現如今的表演者在空敞地表演還會做全防護措施，就是害怕燙傷自己，而手法老練，技術高超的傳承人他們根本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最早的打鐵花表演形式，便是在表演場所內搭一個花棚，有的會直接選用涼亭，涼亭上方除去瓦片，堆蓋滿各種鮮花，如此一來，鐵花揚起時，七月流火，漫天飛花。”

給我科普完，他還意味深長地凝望了我一陣，擡手幫我抹去唇邊黏糊糊的糖葫蘆碎渣，“古時候，也有三錠黃金買一瓢灼灼鐵花，只為博心上人一笑的佳話。”

“三錠黃金買一瓢鐵水？這也忒貴了些吧！”

我拿著糖葫蘆抿唇想想，“不過古代的確有很多世家公子為了追一個傾世佳人，傾盡家財的故事……也許這就是古人的專屬浪漫吧！”

挽緊他的胳膊，我眉飛色舞道：“還是先去看打鐵花吧。”

他用指腹摩了摩我的眉心：“好，都聽娘子的。”

人潮擁擠的場子裏，我在上清的保護下成功擠到了觀眾位前排，站在了最好的觀賞位置上。

剛擠進來，擡眼正好看見一名赤裸臂膀的老者將鐵水從容器裏舀出來，倒進了木瓢模具裏。

另一名年輕蓄著長發，青髻清爽挽在頭頂，同樣赤裸著上半身，雙臂肌肉發達的男助手迅速將木瓢模具接過，照著事先搭好，有三層高一個客廳那麽大的涼亭上端猛用木槌一擊木瓢。

頃刻間，千萬流光飛入空中，一舉到達三層花亭的最頂部，點點火花劇烈綻放，再從花亭頂部洋洋灑灑地散向八方，湊在旁邊瞧著，便像是一場下不盡的星辰雨。

一槌剛完，打鐵花的兩位師傅腿腳麻利地奔跑著穿梭在漫天火花裏，身手敏捷，躲閃輕便，不過一兩秒鐘的時間，下一瓢鐵花就再次擊打入空。

年輕助手站在花亭正下方，倏然一揮手，一朵龐大的鐵花就從他手掌裏旋轉綻放了開，伴著上一把鐵花一起沖進了三層花亭，再嘩嘩啦啦、範圍更廣的傾洩而下，火光綻放出的花火就好似夜空裏會發光一朵朵蒲公英……

隨著一把把鐵花打起又揚散開，整個花亭都被鐵花給映照的火光一片，周圍的觀眾熱熱鬧鬧的激動鼓掌，聲聲叫好更是層出不窮。

“好！漂亮，再來一把，再來再來！”

“好！要我說，今年除夕這麽多節目，數打鐵花最厲害！”

“老張加油！”

一場場煙花雨下的既浪漫又熱烈，偶有鐵花落在了我的身上，上清見到，便索性一把將我護進了懷中，生怕我被燙傷了一根頭發絲……

整個打鐵花表演的過程裏，他都只抱著我無聲看演出，而我則趴在他胸膛上，盯著火花聚還散，盯著花亭頂部鋪就的各色鮮花被熱意拆下花瓣，漫漫花雨伴著流星隕落，翩翩然的乘風盤踞……

鐵花九十九槌打畢，老師傅熄了爐子，帶著年輕助手向大家抱拳作揖：“感謝各位看官們的厚愛，只是古往今來，打鐵花都是有規矩的，最多不可超過九十九槌。

打鐵花有向上蒼祈求福祉的寓意，九十九槌打鐵花，祝願各位看官，來年一帆風順，一切合心，幸福安康！願我冥界，風調雨順，歲歲大吉！

願我王天後娘娘與天帝陛下，壽與天齊，閻君及閻後，年年有餘，我主冥帝及白旻帝君，琴瑟和鳴，瓜瓞綿綿！諸位，告辭了，來年再會！”

眾人看到這時候，仍有些意猶未盡，但礙於那什麽古往今來的規矩，也都很識趣沒要求他繼續打。

“等等！”上清的低沈磁音在漸漸息聲下來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晰明透，我不明所以的昂頭看他，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這一瞬唰的一下全被吸引了過來……

打鐵花的老漢光著汗涔涔的黃皮膀子客氣的向上清揖手行禮：“這位仙尊，有何指教？”

上清突然慢條斯理的單手扯掉自己腰間的深青色荷包，將東西遞給了老師傅，看了眼懷裏一頭霧水的我，溫潤儒雅的和他說：

“再為我娘子，打最後一下吧，本座也想效仿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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