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司非一行人從郎青出發前往隱谷。危月燕仍然沒有醒，黎司非不免有些擔心。泰格諾到了，他就換回了原來的瑞州服飾，和瑪圖索站在一起是涇渭分明。瑪圖索安慰他：“郎青巫師昨天找了東西來幫忙，現在熱已經退了，還要一段時間才能醒過來。”

“這樣。”黎司非說，“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麽？”

瑪圖索眨了眨眼：“當然啊。依諾凰不是還沒醒麽，之後的路就都得靠你了。”黎司非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都靠我？”

“當然。”瑪圖索相當理所當然地點頭，“山路難走，而且隱谷也不遠，之後得靠你背著她前進。畢竟依諾凰是為了救你才昏迷到現在的，你身強體壯的，她又不重，背著走一段也沒事的。”

黎司非思考了一下，這確實是最合理的方案：“好。”瑪圖索又說：“放心，只有到了隱谷之後你才要背著依諾凰，一路上我會帶著她騎馬的，這個任務還算比較輕松。你也不用太擔心。”黎司非點點頭。他又和瑪圖索說了泰格諾昨天跟他提的事，瑪圖索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變化：“記憶衰退……我倒是聽說過有人得了這種病，但沒聽說過一個村子，一個部落都受影響的。這也關系到我的族人，我會盡力留意。”

黎司非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再好不過了。麻煩了。”

瑪圖索擺了擺手：“沒事，這雖然不是我的領地，但也算是我的分內之事。就當給你們瑞州人撿便宜了。你可得好好看著依諾凰哦。”

“分內之事。”黎司非也這樣回她。瑪圖索這才點了點頭，回到房間去背人了。黎司非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經過一番拉扯後，瑪圖索同意他把危月燕背到出發地去。危月燕依然沒有醒過來，瑪圖索幫著把她放在黎司非背上。她好輕，瑪圖索沒說錯。這是黎司非的第一反應。危月燕的身量不算矮，她看著也不是太瘦。黎司非和她動過手，知道她力氣和一般的女孩比起來大得嚇人，在他的認知中，力氣大的人也會相對沈一些，為什麽她這麽輕？黎司非有些疑惑地看著瑪圖索。對方看了他一眼：“天生的，我說力氣大。”

“哦。”黎司非姑且接受了這個解釋，背著危月燕向前走。他們三個人到了大軍集結處，收獲了一片註目。泰格諾挑了挑眉，沒說什麽，單永暮則是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黎司非表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後知後覺覺得有點害羞。但他轉念一想，他只是背著朋友，有什麽說不過去的。黎司非身正不怕影子斜，另一邊的瑪圖索更是滿臉的理所當然，牽了馬便示意黎司非把人放下。黎司非示意單永暮過來幫忙，單永暮在一邊扶著，他把危月燕打橫抱著遞給瑪圖索。一切都安排妥當後，黎司非問泰格諾：“將軍，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什麽時候都可以，都可以。”泰格諾一副若有所思般點點頭，“軍隊已經準備妥當，少帥一聲令下即可前往隱谷。”

“那就走吧。”黎司非說，“出發！”

於是他們浩浩蕩蕩地往隱谷去，黎司非回頭想看看危月燕和瑪圖索在哪裏，意外地看到了郎青巫師站在鼓樓上目送著他們離去。見到黎司非回頭，對方還揮了揮手，是告別的意思。黎司非又把目光落回軍隊之中，瑪圖索和危月燕被雲詔軍隊護在其中，安全得很。他這才回過頭來。單永暮見他回頭，立刻靠過來問：“司非哥，怎麽回事啊？怎麽是你背著雲詔聖女過來的？”

“我昨天不是和你說了麽？”黎司非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人家救了我，我幫點忙又有什麽？對了，大家是不是都不知道這事？”

單永暮點頭，黎司非又說：“那說一下吧。免得大家誤會我和危月燕有什麽。人家姑娘家家的，多不好。”單永暮一臉的欲言又止。黎司非有些疑惑：“怎麽了？”

單永暮咕噥道：“沒，我只是在想那麽多南疆武士，為什麽聖使大人不叫一個來幫忙。”黎司非皺起眉：“別這麽說。我只是恰好有事找瑪圖索，她也恰好和我說了這件事，我才打算幫忙的。你還在生她們的氣？”

單永暮沈默了一會兒，答道：“有一點吧。大家都是可憐人，有各自的立場與苦衷。只是我當時在氣頭上，又一廂情願地覺得這一路過來我們該是朋友，所以生氣。你不用擔心，只是利害而已，我很快會想明白的。”

“好。”黎司非見他這副樣子，也不打算再多說什麽。大軍靜靜地往前走，越走前方的霧越濃。時間快到正午，但霧氣依然濃重，黎司非到雲詔來那麽久，還是頭一次見到那麽大的霧。他向四周看去，周圍的人還算清楚，越遠越模糊。大軍一時間有些混亂，泰格諾淡定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別怕。這是正常的，大家都留意好周圍的人就行。”黎司非還聽到了瑪圖索用雲詔話發出的號令，稍微放下心來，去看旁邊的單永暮：“永暮，你怎麽樣！”

“我沒事！”單永暮離他近了一點，泰格諾也靠了過來。他道：“無事，少帥，單小將軍。這是谷中常見的現象，谷裏也有機關和相應的措施，入谷會好很多。這條路是郎青人修的，已經算是很安全了，我們加快速度過去吧。”

“好。”黎司非說，“眾軍聽令，看好周圍的夥伴，加快速度過這裏！”隊伍便緊湊了幾分，速度也稍快了一些。往前走了一段，霧氣依然濃郁，但之後便慢慢稀薄了下來。以黎司非的眼力，已經能夠看到界碑了，還有一片黑蒙蒙的，不知道是什麽。大軍往前，便看清了界碑。石碑上刻著南詔的古字，還有已經斑駁的南詔雲山蛇紋和清晰的雲詔圖騰。近了黎司非才看清楚，界碑後幾步是一座緊鎖的大門，大門兩側是哨塔，很像他在西北時見到的軍報驛站。哨塔上有人喊：“你們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

“是我。”泰格諾騎馬上前去。哨塔上立刻有人跑下來：“將軍，您回來了！這兩位是……？”他看向黎司非和單永暮的方向。泰格諾指了指黎司非，又指單永暮：“這是少帥，這位是單小將軍，單帥的孫子。還有雲詔的兩位聖女大人帶著人過來。有什麽事都先進去說吧，站在這兒多不好，讓大家當成越川人來了怎麽辦。”

“是！”那個將士看著黎司非，眼睛亮亮的，他向哨塔上招手，“開門！是將軍，將軍帶著援軍回來了！還有少帥！”大門便轟然打開，黎司非刻意落後半步，讓泰格諾走在最前面。黎司非進來以後才發現，這裏仍像是一個村落，而非戰時的要塞。村落中的霧氣比外面稀薄很多，幾近於無。寨子中間也有一座鼓樓，吊腳樓的排布和他們在雲詔大寨、長寧寨見到的都沒有太大區別。甚至還有人從窗戶、從門邊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他們。這裏的人對瑞州人都相當友好，至少不像長寧寨之中，讓黎司非總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泰格諾可能是看出來了什麽，落後半步與黎司非並肩：“少帥？有心事？”

“沒。只是覺得這裏很好。”黎司非說。泰格諾點了點頭：“我們在這裏生活了很久，也幫他們做了很多事，不少人在這裏成家立業。這裏不像大寨，也不像長寧寨，少帥盡管安心。”

黎司非點了點頭，泰格諾又說：“我打算把人安排在那邊的軍營裏，少帥、單小將軍和兩位聖女就住到我家去，如何？”

“你家？將軍成家了？”黎司非有些訝異。泰格諾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拙荊是位大夫。我當年受傷時蒙她搭救，一來二去便日久生情，還有了個女兒。少帥一會兒就能見到她們。”黎司非點了點頭，隨後搖頭：“好，我一定要去看看將軍的夫人和女兒。至於住就不必了。將軍家中女眷多，危月燕身上又有傷，夫人要幫著瑪圖索照顧她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要分神照顧我們的話就更麻煩了。我和永暮住到軍營裏就好。”

“也好。”泰格諾看向黎司非，眼神之中帶上了些許玩味，“少帥和聖女感情真是深厚，恐怕不是一般朋友吧。”

“只是朋友。”黎司非正色道，“將軍不要多想。”泰格諾笑著點頭，表示自己會信的。但黎司非覺得他並沒有太信，也懶得再解釋了。他們走到了村落較北一些的軍營之中，這裏已經有人在忙了。泰格諾像黎司非解釋道：“這些是沒有在本地成家立業的軍人，便居住在軍營之中。近期因為修築防禦工事的緣故，也有一些本地人在這，到了晚上就會回去。”

“好，將軍安排吧。”黎司非下了馬，往瑪圖索的方向走去。他和瑪圖索說：“泰格諾將軍說了，軍隊住在軍營之中，你和危月燕住到他家裏去。那裏環境好一些，他的妻子是本地的大夫，會幫忙照顧你們的。”

“行吧，這樣也好。”瑪圖索點了點頭，“那我先安排人手。你也要過去的吧，那你幫忙把依諾凰背過去，這也是一開始說好的。”

“我知道了，你先去安排人手吧。”黎司非說完後就要回頭離開。瑪圖索卻在背後叫住他：“等等！”黎司非便回過頭來。瑪圖索看著他：“告訴你們領頭的將軍，他說的事我有了一點眉目，一會兒都安頓好後他能不能陪我在寨子裏轉一轉？”

“當然可以。”黎司非說。瑪圖索這才讓他離開，她眉目間流露出憂愁之色：“沒想到這裏都會被人盯上，真不知道日後事情會變成什麽樣。”

黎司非等人將行軍隊伍安排好後，便前往泰格諾他們家的吊腳樓。泰格諾他們家在村子較為中心的部分，離鼓樓不過百步。看來他的妻子也是個地位很高的人。黎司非一路上任勞任怨地背著危月燕，瑪圖索和單永暮在旁邊照顧著。危月燕不知道為什麽又燒了起來，瑪圖索沒說什麽，但臉上的表情出賣了她焦急的心。黎司非便問泰格諾：“將軍，快到了麽？”

“就在前面。”泰格諾看得出他們的焦急，指了指前面的一座吊腳樓，只有幾步路了。很快他們到了樓前，泰格諾上前敲門：“阿莎婭！是我，我回來了！”

門裏沒有動靜，泰格諾皺了皺眉，又重重敲了幾下門：“阿莎婭？阿莎婭！雲夏！你們在家嗎？” 過了一會兒，有女人的聲音傳來，才有一個女人打開了門。她身穿雲詔傳統的服制，帶著銀飾，神情有些疑惑。她像是楞了好一會兒，剛剛回過神來一樣，對泰格諾道：“布諾，你回來了？雲夏……雲夏她去依蒙那裏玩了，過一會兒才會回來。”

“布諾？將軍的南疆名字麽？”黎司非悄聲問瑪圖索。瑪圖索則回答道：“布諾是我們這邊女人對自己男人的稱呼，就像你們瑞州女人叫夫君一樣。”泰格諾和他的妻子解釋了一番，幾個人便進了門去。阿莎婭打量了一番以後，向黎司非四人行禮：“兩位聖使大人，兩位將軍，你們好。我是泰格諾的妻子，你們直接叫我阿莎婭就好。泰格諾和我說過了，我現在就去收拾房間。麻煩你們在大廳等一會兒了。”

她找出幾把凳子，示意黎司非他們坐下。泰格諾給他們擺凳子，阿莎婭去拿了一壺茶。單永暮和瑪圖索都坐下了，黎司非背著危月燕，思考了一下便站到一旁。聽完阿莎婭的話，黎司非幾人點點頭，唯獨泰格諾皺起了眉：“阿莎婭，我記得我離開前就囑咐過，你有空可以收拾一下房間。”阿莎婭回過頭，露出思考了片刻，最後露出了一個抱歉的神情：“抱歉，泰格諾。我忘記了。你知道的，我最近記性越來越差了。”

泰格諾沒有說話，而阿莎婭進了屋子。泰格諾回過頭，嘆了口氣：“抱歉，從三個月前開始，她的記性就越來越差了，有時候還不太認得清人。”瑪圖索則皺眉：“這就是你說的異變？整個寨子都有這種情況麽？”

“據我所知，或多或少都有。”泰格諾思考了一會兒。瑪圖索思考了一會兒，道：“好，我會想辦法。我之後會聯系阿蘭若，她是這片區域的聖使，了解得也更清楚。聖使之間不能越權，我只能做這麽多了。”

“多謝聖女……聖使。”泰格諾拱手行禮，就差一點就給瑪圖索跪下了。但瑪圖索及時攔住了他，示意他不必多禮。過了一會兒，阿莎婭出來叫他們：“聖使大人，屋子已經收拾好了，你們可以進去了。”

“麻煩夫人了。”瑪圖索說。阿莎婭笑著擺了擺手：“哪裏。能招待聖使是我們的福氣，也是我們的榮幸。兩位大人還是先進去吧。”瑪圖索點了點頭，示意黎司非把危月燕背進去。兩個人把人放好，瑪圖索又囑咐了阿莎婭一些事，三個人便一起出了房間。單永暮問：“情況怎麽樣？”

“一般般吧。”瑪圖索說，“不過也不會太嚴重就是了。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阿莎婭，就麻煩你找藥了。”

阿莎婭點了點頭：“好，我會的。這些藥家裏都有，我找一找就好了。”說完她就出門去了。黎司非這才找凳子坐了下來。泰格諾給他遞了一杯水，黎司非輕聲道了聲謝。瑪圖索看著他：“辛苦你了。一路背著依諾凰那麽久，還好吧？”

“如你所說，她真的很輕。”黎司非喝了一口水。瑪圖索朝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要逗他的表情。黎司非對這個表情已經很熟悉了，立刻生出了某種不祥的預感。果然瑪圖索道：“沒想到你們倆的關系已經突飛猛進到這種地步了啊。難道是在什麽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們兩悄悄發生了什麽？還是你們其實在瑞州就認識了，只是和我們都說了謊？”

“可別這麽說。”黎司非看她的表情，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要往下掉，“就算我說的是謊話，你們是她什麽人，她怎麽會和你們說謊呢？”

“哈哈，開個玩笑。看你這張臭臉，就想逗你玩一玩。”瑪圖索沖他比了個鬼臉，“依諾凰說你老板著臉，可不好玩了。還是別的表情有點兒意思。”黎司非很是無奈，朝她翻了個白眼。單永暮見狀也混了進來：“就是啊司非哥，別總是板著臉。笑一笑不好嗎？”

“永暮？怎麽你也？”黎司非震驚地看著單永暮。誰知道他也比了個鬼臉。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扯起來。泰格諾坐在一旁看著他們，滿臉的慈祥。黎司非他們聊了一會兒，阿莎婭準備好了藥，便把瑪圖索叫走了。而一個女孩跟著阿莎婭過來：“伯亞，你回來啦！”

“雲夏！”泰格諾走過去抱起她，抱著她走到黎司非和單永暮面前，“這是我女兒。怎樣，像我嗎？”

女孩看起來四五歲大，有一頭和她母親一樣的黑發，眼睛和泰格諾一模一樣。單永暮很熱心地介紹：“你好！我叫單永暮，這個哥哥叫黎司非，是你父親……額，伯亞的朋友。那邊的姐姐也是……也可以算是我們的朋友，要暫時在你們家住一段時間。”

“我知道！那是聖使大人！”小女孩相當高興，“聖使大人能到我們家來，是天大的福氣呢！哥哥也會住在我們家嗎？”

單永暮看向泰格諾，泰格諾則和女兒說：“哥哥們不住哦，他們要住在另一個地方，只有聖使姐姐們住在家裏。雲夏要和阿娜一起好好照顧姐姐們。”

“好！”叫雲夏的小女孩高興地拍著手，“那我之後能去找哥哥們玩嗎？”

“可以的，但是哥哥們也有事要做，雲夏不能打擾他們，好嗎？”泰格諾把她放了下來。雲夏點點頭，然後跑下了樓。泰格諾撈起袖子，轉頭看向黎司非和泰格諾：“也不早了，我們先吃飯吧，我去做飯，兩位就留下來一起吃吧。”

黎司非和單永暮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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