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的疲憊令楚凡小睡了一會，可是很快又被來自大腦深處的警覺所驚醒。他下意識從床上翻身而起，敏捷無聲地落地。身體各項知覺過了幾秒才逐漸回籠，片刻後他才發覺自己正單膝跪地，壓低身體躲在床後。

“阿爾法？”楚凡輕聲問道，聲音因為沒有睡好而顯得沙啞無比。

別在耳朵上的羽翼耳釘傳來一絲熱度，他的精神觸須極快接收到訊號，一道機械的女聲浮現在腦中。

“無異常。”

楚凡松出一口氣，從地上站起身，重新坐回床上。他盯著床腳發了會呆，接著擡頭看向墻上的時鐘，距離下午開課還有半個小時。無意再睡，他腦中不由回想起早上聽到的那則留言，聽起來像是普通朋友對話的內容實際上使用了簡單的暗語。

“我已經成功逃離羅馬納，並且探聽到許多有用的情報，等你擺脫危機後，盡快聯系我。”

伍德能夠順利脫身，對於他而言已是萬幸。從逃亡開始，多虧這位老朋友的鼎力相助，才能讓他在精神域受損情報又受限的情況下茍延殘喘到現在。依照他們最初制定的計劃，他已經超額完成前面四步，只要拿到新的偽造身份，他就可以離開這個星球去查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想到這裏，楚凡突然間捂住胸口，臉色變得慘白。

果然還是不行……每次想到有關那天的事，精神域震蕩就會發作，他的身體緊接著會產生連鎖應激反應。尤其是近期高強度的體能消耗，讓他越來越難以自控。

楚凡強行穩住心神，眉頭緊緊皺起。以他現在的狀況，再不接受精神域方面的治療，只怕再過一兩個月就會精神崩潰，可想要在聯邦得到精神域的治療實在是不可能。聯邦對於向導的保護萬分嚴格，任何精神域方面的治療都需要一套完備的審核手續，他沒有絲毫可乘之機。而且他唯一一位能夠避開這套程序的醫生朋友，現在肯定也在聯邦監視之下，他要是主動去聯系，基本等於自投羅網。

這樣下去不行，他必須先離開聯盟，楚凡咬咬牙。遠離聯盟且在一個月內能到達的有治療條件的星球數目不多，基本集中在天鷹座方向。那個方向的邊境駐軍將領……是赫爾曼·道格拉斯。

腦中浮現的這個名字幾乎讓楚凡的臉色一瞬間差到極點。

道格拉斯家族身為聯邦四大騎士世家中最有權勢的一家，其年輕一輩當中的翹楚赫爾曼·道格拉斯所表現出來的才能令整個聯邦矚目。

二十七歲時便得到整個家族認可，獨立承擔起守衛天鷹座邊境線的職責；二十八歲被授予少將軍銜。這個從十幾歲開始便出入於邊境線戰爭中的男人，到了現在已是身經百戰，如今僅是三十歲的年紀，就讓很多聯邦將領稱作是“極其穩重不可多得的將才”。

想要悄無聲息通過這個人的地盤逃離聯邦，難度不亞於再讓他突破一次一級封鎖線……可他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態。

直到午休時間結束，楚凡也沒想出個解決辦法，只好收拾一番，離開休息室繼續上班。

初春季節，學校使用的依舊是冬季教學計劃，學生的室外活動時間大部分安排在下午。午後溫度適宜，陽光也不強烈，校外附近正好是一片樹林，樹葉被風吹動，掀起綠色的浪潮，偶爾有幾片葉子被吹入操場，學生們搶著撲上去抓進手裏。

楚凡暫帶的這個班和另外一個班級的活動時間重合，兩位老師站在一旁，看著近二十名學生分成幾個小團體各玩各的。不一會，另一位老師被拉去研究樹葉為什麽是綠的，楚凡因為是新來的，不怎麽受歡迎，被學生們棄置在一旁。

表面上笑得傻氣實際上萬分無聊的楚凡漫不經心地盯著自己班上的學生，沒過片刻便發現好像哪裏不對。

有那麽一個學生屁顛屁顛跑到其他同學身邊，想要和他們一起玩沙子。幾個男孩玩得正起勁，手裏一邊堆自己的“軍艦”，嘴上一邊喊著：“一號勝利號收到指示，向敵軍開火，突突突突突突……”

站在沙坑角落的學生學著他們的樣子堆了一個“軍艦”，開口道：“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偵查敵情中……”

楚凡：“……”這奇異的畫風不禁讓他花費幾秒鐘回憶了一下這個學生的名字。奈文……什麽來著？還沒想起姓，就見幾個男孩回過頭，僅是看了奈文一眼，便紛紛露出毫不掩飾的嫌棄眼神，動作一致起身換了地方，重新玩耍在一起。

奈文無措地看著他們，手底下剛把最後一把沙子做成炮筒的樣子。他低頭看看自己做出來的“軍艦”，又擡頭看看另一邊的幾個男孩，最後低著頭走開了。

楚凡看著他又跑到幾個小女孩旁邊。小女孩們人手一個芭比洋娃娃，正將洋娃娃擺出不同的姿勢，有女孩說道：“這是我新做的曲奇餅幹，大家快來嘗嘗。”奈文沒有洋娃娃，只能在一邊眼巴巴看著。幾個小女孩被他看了一會，不樂意了：“這是女性茶會，快點走開啦。”他只好再次灰溜溜地離開。

楚凡：“……”

接連幾次，奈文被同齡的孩子們趕走，最後只能一個人躲到角落。另一位老師不知為什麽也並不在意這種特殊情況。

楚凡看了他一會，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微微揚起。思索片刻，他慢慢走到奈文身邊。

垂著頭的男孩感到有人靠近，擡起頭來，一雙瑪瑙綠的大眼睛印入楚凡眼中。不得不說這孩子近看實在是漂亮得不像話，仿佛臉上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細雕琢，精致萬分。楚凡不由露出一個極其友好的微笑：“你好。”

奈文有點受寵若驚，呆呆看著楚凡，過了好一會才回答：“……您好。”

“我剛才聽你說‘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你很喜歡這些東西？”

奈文有些吃驚地瞪大眼，像是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關註：“是……是的。”

“你不用害怕，我也很喜歡這些。”楚凡笑道。

“真的嗎？”

“當然。”

奈文的眼睛瞬間亮了：“老師也喜歡曼薩尼勒BK201系列嗎？”

楚凡：“……額，我更喜歡羅賓900系列的。”

說起來，曼薩尼勒BK201系列已經是八/九年前的老型號了，機身厚重，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缺陷，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大點的孩子喜歡。楚凡頗感意外，但沒有深究，又和奈文聊了會最新的巡航艦系列產品，他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突然嚴肅道：“奈文。”

奈文一楞：“老師？”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不和你玩，是自己哪裏做錯了？”

奈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完全沒想到楚凡會這麽問，可是很快，他心虛地垂下眼。年輕的孩子心裏根本藏不住事，什麽心情都寫在臉上。

看著他沮喪的樣子，楚凡問道：“什麽時候開始的？”

奈文悶悶不樂地回答：“剛來的時候大家都很熱情……我拜托托比叔叔給大家買了玩具，大家很開心……我們在一起玩游戲，他們用杜魯卡洛號攻擊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我說這樣是不對的。杜魯卡洛號怎麽可能會攻擊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呢？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光是艦身就比杜魯卡洛號大三倍，它們搭載的武器系統也不是一個量級，就算是自殺式襲擊，杜魯卡洛號也沒法給曼薩尼勒BK201巡航艦造成傷害啊。然後他們不開心了……後來他們把我送的玩具都丟掉了……”奈文越說越傷心。

“……”微妙地沈默了一瞬，楚凡極為認真地開口道：“這不是你的錯，奈文。”

奈文一臉想哭地擡起頭。

“這個世界是很不公平的，尤其是對優秀的人，”春季的陽光過分柔和，籠罩著楚凡，令他篤定的神色帶著一種神聖的光輝，“你是優秀的，可總有不那麽優秀的人，想要讓你也變得不那麽優秀。要相信自己的判斷。”

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話語，奈文怔怔看著他。

“未來會有更多的人批判你，讓你懷疑自己，可是奈文，不要停下前進的腳步。”

楚凡一字一字念出記憶中曾經聽過的這段話，透過眼前的孩子，他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最終，他微微一笑：“奈文，老師相信你。”恰有春風拂過，短暫揚起他額前的發絲，顯出他滿含笑意的眼神。

靜默片刻，奈文眼中不知何時變得濕潤了，他嘴唇抖了抖，在楚凡鼓勵的眼神中，無比期待地開口：“老師，你可以做我媽媽嗎？”

楚凡：“？？？”

作者有話要說：  咳，不知道有木有同好，向黑叔表達愛意~

感謝cityho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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