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第一次給別人灌雞湯就得到如此回應的楚凡結結實實楞了三秒鐘。幸好另一位老師恰好開始組織集體活動，將兩人叫回操場中央，楚凡也沒來得及給出答覆，腳步飄渺著離開了。

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沒想通這孩子怎麽就不按著劇本來，倒是奈文一直用飽含期待的眼神緊緊追隨他。終於熬到放學，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前來接人，楚凡不由多看了他幾眼，男人除了長得較為忠厚身材頗為魁梧外，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

只是好像還是哪裏不太對……楚凡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忽略了，可是奈文戀戀不舍的眼神把他從沈思的狀態喚回來。

“老師……我明天還可以找你聊天嗎？”

幸好這孩子沒再追著問上個問題的答覆，楚凡趕忙扯出一個真實度頗高的假笑：“當然。”

奈文起先還有些膽怯的神色瞬間就春暖花開了：“老師明天見！”

拉著奈文手的男人似乎有點驚訝，多看了楚凡幾眼，卻一個字也沒說。

楚凡又感覺到了那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但顯然眼前最重要的是送走這個有些麻煩的小朋友，他沖著奈文揮揮手：“明天見。”

奈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楚凡陸續將其他學生送走，趕回辦公室寫了份工作總結，臨下班前又參加了校長組織的每日一次的總結會。被校長點名表揚了一番，他扯著一臉假笑講了幾分鐘教學心得，等離開學校的時候，早把有關奈文的事忘了個一幹二凈。

急匆匆趕回家，楚凡打開隨身攜帶的電腦終端，連接上某個大型交友網站。空中投影迅速組建出一個可愛的虛擬小人，小人頭頂上蹦出數個選項。楚凡看也沒看，接連操作，最終進入某一個頻道當中。

畢竟是聯邦數一數二的交友平臺，即便經過數次分流，頻道當中的人也多的要命。公共頻道早被限制了發言時間和次數，楚凡卻極為耐心，緊緊盯著公共頻道框刷過的數條消息，直到有某一條信息出現，他立馬向對方發出申請私聊的請求。

對方選擇了同意，投影屏幕再次重組，這次顯示出兩個小人坐在一個房間當中。

楚凡還沒發言，代表對方的小人頭頂上出現一行字。

Wood：楚凡？

Raphael：是我。

Wood：成功了？

Raphael：是。

屏幕上瞬間彈出一個申請語音聊天的請求，楚凡選擇了同意。

“餵……餵？楚凡？”

“我在。”楚凡答道。

“謝天謝地……我們成功了！”伍德的聲音難掩激動，甚至到了有些哽咽的地步。

楚凡心中湧上幾分酸澀，很快又被他強行壓下去，無數想說的話最終匯成三個字：“謝謝你。”

楚凡說得十分誠懇，對面的伍德頓了一下：“再和我客氣，我生氣了啊。”

楚凡微微笑了一下。

“不過也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開始。”

“嗯。”

“說實話，我沒想到會這麽順利……算了，不說這些喪氣話了。言歸正傳，我這裏打探到幾個消息。最重要的是，你的通緝令正式下來了……”

楚凡深吸一口氣：“你說。”

伍德似乎遲疑了一下，片刻後才下定決心道：“3S級叛國罪。鄧普斯的下屬提供了一整套完備的證據鏈，法院討論了很久，畢竟叛國罪本來需要本人當堂對證，但鄧普斯給法院施壓……”

即使很早以前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真正聽到的一瞬，楚凡還是覺得有些眼前發黑。

沒有得到回應，伍德擔憂地問道：“你還好嗎？”

楚凡過了許久才輕聲回答：“嗯。其他人呢？”

“……和你一樣。”

“是嗎？”

“嗯。”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沈默。

“要我說他們也挺賊的，一個個都走了，否則現在得氣成什麽樣。”半晌，楚凡突然笑了。

伍德卻笑不出來。

良久，楚凡的聲音恢覆了正常，仿佛這個消息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我的通緝令沒有向公眾宣布？”

“對。雖然這件事不算機密，軍隊內部都傳遍了，但鄧普斯沒打算公布給全聯邦，大概是怕造成不好的影響。畢竟你原來是他的手下，還是精英部隊中的精英……”

楚凡勾起一抹冷笑：“應該是怕我‘狗急跳墻’，把對他不利的東西公布出去吧。”

伍德楞了一下：“對他不利的東西？你有這種東西？”

“我沒有。”

“那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楚凡微微垂下眼：“之前逃亡的時候，我想過很多……為什麽突然之間我們整個小隊會被召集到一個地方執行任務，為什麽我們剛在那裏集合就遭到襲擊……為什麽只有我活下來？”

他的思緒不由飄遠——

覆蓋式的炮火打擊，鋪天蓋地的巨大轟鳴聲，他的耳朵早已失去聽見聲音的能力，雙眼被突如其來的閃光炮刺傷。大地在劇烈顫動，身邊不斷倒塌的建築揚起漫天塵土，撲打在臉上，他卻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

那是瀕死的，無能為力的，屬於他的，最後能發出的聲音。

可是突然間，他被一雙手推動了，緊接著又有人拉扯他，他被拽著跌跌撞撞向前跑。

不能停，不敢停……

他的身體不堪重負，耳鳴聲愈演愈烈，他分不清自己是否還在奔跑，頭腦越來越混沌，最終，失去一切知覺。

仿佛一個殘忍的夢境。

楚凡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又來了！腦中似有一個瘋狂旋轉的陀螺攪亂了一切，精神域震蕩令他的心臟越跳越快。漸漸地，腦中的眩暈感轉化為刺痛，他那隱藏在精神域深處的精神體發出痛苦的嘶吼……

“楚凡！！別再想了！！！楚凡？！楚凡！！快點回答我！！楚凡……”

短暫地失去意識後，他又被伍德的聲音喚醒，腦中一切的畫面聲音都仿佛失了真，被無形的力量撕扯變形。過了好一會，他才咬著牙從頭腦混亂的狀態恢覆過來。

“楚凡！！！”

“我……在。”

聽到他的聲音，伍德膽戰心驚：“別再想了！治好精神域之前，你什麽都別想了！我知道你很著急，我也很著急……可你不能再勉強自己。你是不是現在連精神體都喚不出來了？”伍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沒等楚凡回答，又繼續道，“精神域受傷和普通傷不一樣，不能讓它繼續惡化！你沒有綁定的哨兵，治療起來本來就很麻煩！”

“我……我知道。”楚凡虛弱地回道。

“你知道個屁！”伍德眼睛都紅了，吼道：“從現在開始起，不準再想那天發生的事！少用精神域！知道不？”

“知道了。”楚凡無聲地喘息幾聲，為了打斷伍德喋喋不休的囑咐，問道：“其他消息呢？”

伍德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得先治療精神域，所以幫你打探了蘭瑟的消息，但他現在情況也不樂觀。”

蘭瑟就是他唯一一個可以避開聯邦審查的醫生朋友，也是他從小到大少有的可以無話不說的朋友。幾個月前他還在為這位朋友擔心，沒想到現在他的處境比他還要尷尬。

“蘭瑟怎麽了？”

“你也知道，他父母死去以後家族一直處在動蕩狀態，之前他的向導身份曝光更是雪上加霜。聽說他叔父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安排了一名哨兵。”

“他被綁定了？！”楚凡神色劇變。

“沒有……也不是……他沒被那個叔父安排的哨兵綁定，但是被別人綁定了。”

“誰？”

“雷薩·亞維斯。”

“……”

“總之事情不算特別糟，聽說亞維斯對他很好，只是蘭瑟身份特殊，再加上和你的關系，要不是亞維斯也是騎士世家的，恐怕蘭瑟已經被他叔父交給鄧普斯‘收押審查’了。況且最近亞維斯攔截了所有能聯系蘭瑟的渠道，也算是一種保護。”

楚凡松了口氣，就聽伍德繼續道：“只不過現在找蘭瑟幫忙根本不可能，你……可能要離開聯盟一段時間。”

“我知道。”

聽到楚凡平穩下來的聲音，伍德知道這件事他已經考慮過。對方還是理智地把療傷放在第一位讓他心裏憂慮減輕不少，可是轉念一想，對方一直以來表現出的冷靜和隱忍……如果沒有對方，他一定是先崩潰的那個。他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情緒忍了又忍，道：“路線我會幫你規劃，你最近先緩一緩。”

楚凡沒有回答。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赫爾曼·道格拉斯的巡航艦最近來到坎拉貝附近了，軍方的巡航路線不會公布，以防萬一，你最近小心點。”

“好。”

伍德察覺到對方有點心不在焉，估計是在擔心蘭瑟，不由提醒道：“楚凡，雖然你覺得我啰嗦，但我必須要再強調一次。現在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況且你也不能想得太多……這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你明白的。”

“……我明白。”

楚凡的聲音帶著些許疲憊，伍德想了想，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你也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今晚早點睡吧。”

“好。”

“掛了。”說完，伍德關閉了即時語音聊天框。

楚凡盯著屏幕發了會呆，隨後也關了網站。將自己的公文包收拾好，他洗衣服洗澡，早早躺上床。

現在不是擔心別人的時候……嗎？

楚凡閉上眼，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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