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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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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不問又難捺好奇,索性視而不見。洛銘也沒有提及什麽,可知不沒有什麽迫使他們變更計劃的大事。

血祭比想象中還要順利許多,因著程清虹與莊園主人的交情,加上主人眼見愛女康覆的喜悅,俞書便也在園子裏多留宿些時日。四月的原野湧動著新鮮的泥土腥氣,全然和鮮血的腥味不是一個味道。園子裏面,各色花朵開得正好,脫俗的清甜。

然而,洛銘究竟是誰呢?那次遭遇奪魂金環的時候他毫不畏懼地挺身而上,看起來功夫尤在那個叫柳岸的少女之上。當時自己被長鞭纏身,正是洛銘出手解圍。玉笛一撥,似乎有舉重若輕的效果——玉笛。晶瑩的玉制沁透的分明是鮮血的紋路,可見倒在這只樂器下的敵手不在少數。年紀輕輕就有這樣令人膽寒的兵器,定然身負絕技且又師出名門。藍衫人在他身後已久,竟沒有使出殺招。倘若他們埋伏在那裏不是為了截殺自己或是洛銘,又有什麽意義呢?若不是為了殺他們,自己發出的幾枚菱花鏢對藍衫人全然構不成威脅,他又為何要用鋼針取自己性命呢?自稱俞夕怎麽又會恰到好處的出現?是他的保護使自己一路免遭毒手,還是另有緣由?縱然他躲得過鋼針,難道造詣還能抵得住柳未然的奪魂金環麽?柳未然和柳岸半途而廢,難道自己、洛銘和那個俞夕一個都不是他們想要的目標?

那個俞夕又何必要救他們呢?憑她和俞夕將近十年的相處,經看不出一點破綻。能抵得住柳未然父女的聯手,憑武功自然是不夠的,更何況兩方都沒有實際交手。如今江湖之上,誰不知道昭懷和九恒、淩嘯之間的恩怨,肯為她和洛銘出手,還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實在難以判斷出身何處。昭懷十六位弟子都在上門之內,來人只可能是淩嘯山莊的。可是淩嘯與九恒結盟江湖上人盡皆知,實在也沒有出手的道理。從自己身上,那人似乎什麽也沒有得到,洛銘與他更是素昧平生,那麽......

一只信鴿直直飛進窗內,落在俞書肩上。洛銘最近竟忙到這個地步,眼見他無精打采,原來每日的書信都密到這種程度。俞書伸出食指讓信鴿站上來,才發現那封信竟在信封上寫明了是寄給自己的。

俞書疑惑著展開信紙,只見寥寥數語:

書兒,昭懷堪憂,切勿涉險。旁人謹信,見字如面。

落款赫然是:俞夕。

作者有話要說:

☆、不識舊人

接到落款俞夕的書信,俞書的詫異難以形容。然而不管是真是假,這封信沒有要她寄出什麽東西,也沒有令她前往什麽地方,只是通報了眼下的局勢,因而實在沒有作假的必要。況且,臨行前程清虹也細細叮囑了她,無論如何,不能再回昭懷來。只是信中句句言及昭懷的形勢危急,著實令人不能樂觀。俞書本就是個敏感多思的人,這報憂不報喜的信更使她心神不寧。

洛銘見她面色凝重,隱隱有憂慮之色,忍住沒有發問,道:“有什麽事情,不妨坐下來再想。”

然而這個自稱俞夕的人究竟是誰呢?會不會是師兄本人?自雪雕飛書之後,果真是如信中預兆,出了大事麽?俞書未及細想,也未多設防,脫口悵然道:“我回到昭懷第二天,師傅便收到了一封雪雕飛書,著實不像是尋常的手筆,從那以後,昭懷百般戒備,不料今天還是被困入僵局。”

洛銘愕然望向俞書,良久,喃喃道:“可是......那封雪雕飛書,本是我傳給你的回信啊!”

輪到俞書瞠目結舌,原來程清虹那樣深重的隱憂,都是因這一封信無端挑起來的。但話說回來,縱然這件事只是洛銘的一個玩笑,淩嘯聯合九恒圍攻昭懷之事已經無可變更。那麽,昭懷的那些防禦,也算不得白做。只是,那封令程清虹如此失色的信,當真只是洛銘構出的一個巧合嗎?

俞書強按著訝異和些許怒氣道:“可是信中的稱呼明明是......”話音一頓,微覺不妥。那時從市集上匆匆跑回昭懷山下,喘息方定,正在暗暗痛下決心絕不獨自溜下山門,私自下山來玩。恰是洛銘隨口問她性命,便隨口答道,“林書。你呢?你是怎麽看出金絲飛鏢的事的?”心裏頓時一片清明。原來信中那句“林姑娘”竟是這個意思,可恨自己當時一再猜測是洛銘的來信,卻沒有想到這一層關系。後來也並非沒有想到,洛銘必定是會給自己回信的,那句“廿載離別意,琴瑟共流年”繾綣情深......

“書兒,我只是想告訴你,沒有你的時間裏,一日如渡十年,你回來我真的很開心。”

竟是這樣。

俞書懊惱著自己,也實在無法不遷怒洛銘,“你何必這樣做,為什麽不肯對我實話實說?”

洛銘的臉色微變,急急地似要辯白時,便被略帶焦躁的口吻打斷道,“不要再說這些事情了。”

話雖如此,俞書卻等著他來推翻,來辯解,但同時也知道自己的猜測句句屬實。她等的不過是感情上的一兩句辯白,縱然於事無補,也是一份真心實意的挽回。她也知道,再洶湧的感情也全然敵不過一絲殘存的一成不變的理智,一條無力更改的邏輯。內心千萬層柔軟的感情中,存在著一顆堅不可摧的理智的硬核,縱然面前的少年百般努力,縱然自己千般容讓,他也再不可能突圍進入自己內心的最深處罷。這種態度的確是太過殘酷了。

洛銘怔了一會兒,臉上的紅暈遲遲沒有退下去,眼神裏熱切的炙熱像是被淋上冷水的炭火,滾燙的東西藏在一層嗆人的水霧後面氤氳不散,但仍舊一言不發。

以後,俞書會後悔這一刻,許久許久,都不能再原諒自己這一剎那犯下的過失。但是,她現在是不會知道的,因為,俞書此刻腦海裏飛速地旋轉著一些東西......昭懷門下市集上那次躲過金絲飛鏢......這次回昭懷,程清虹知道了她帶著毓梅爐一路和洛銘同行,於是一並將他之前對羅剎咒蠱的思索講給了俞書聽。

“會使金絲飛鏢的人本就少之又少,會羅剎咒蠱的人更鮮有存活於世上的。咒蠱本難以駕馭,修煉到羅剎境界的人屈指可數。只是這門秘術久已不見於江湖,所以很難說這次的施放者到底是誰。那個叫洛銘的少年來歷只怕並不簡單。他果真不知內情,便應該是從銀針無故折落和金絲飛鏢消失看出的端倪。

“那個少年大有可疑。洛銘多半不是他的真名,小小年紀能一眼識得金絲飛鏢,眼界已是不窄,而憑他當時的從容氣度,似乎又有躲開金絲飛鏢的自信,而後竟還試圖用銀針反擊,更是說明他所學甚精。事情發展到這一層,若是仇家沖他而來,他在集市上遇見書兒,要拿她作掩護,但事後為何又要救你的性命並道破真相呢?不對,所謂羅剎咒蠱的真相也並未得到驗證。若要說是仇家沖你而來,那麽那個少年當真只是被牽連進來的嗎?羅剎險境下他又何必帶上你一同逃命呢?甚至……這次遇見羅剎咒蠱,這少年真的不知情嗎?”

這封雪雕飛書果真是洛銘寄出的,那麽他的身份自然非同一般,或者可以說是頗為貴重......而憑借自己這麽久與他交游的經驗,憑借由毓梅爐輕而易舉可以推得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在說不過去。況且,那封短書寫得措辭謹慎,態度暧昧,林林總總在寥寥數語間安排得恰到好處,不能不說是費了些心思。那麽......

俞書忽的轉身死死盯著洛銘,冷淡問道:“你到底是誰?”

眼前的少年騰地變了臉色,“可是這和我真的沒有什麽關系......書兒,你難道不相信我?”

俞書瞪眼看著他,緊緊攥住了拳頭。她如何猜不出呢?只是自己被他騙了這麽久,獨自一人傻傻地為他喜怒哀樂。她的身子僵在那裏,不知道怎麽收起冰冷的神情,“你到底是誰?”

初識時那種風神瀟灑的得意消逝不見,只留下一臉平靜的苦澀,“淩嘯山莊少莊主,秦洛銘。”

作者有話要說:

☆、九重心機

值得懷疑的地方太多。

無論是俞夕還是洛銘的事,她都本該看得出端倪。撇開洛銘,現在俞書獨自坐在房間裏,嘗試著理一理思路。

不錯,收到落款俞夕的信之前,她正思考到遭遇奪魂金環的那一戰。那個俞夕為什麽要出現,又為什麽要出手?出手後柳未然沒傷三人分毫,為何會退去?過去總以為是同自己有關的什麽原因,如今想來全然不是這樣。柳未然和柳岸都不可能出手傷了洛銘,時值淩嘯與九恒交好,淩嘯山莊的少莊主,是他們不能得罪的。也正因為洛銘暫且護住了自己,長鞭才沒有在最近要的關頭奪了自己的性命。然而洛銘一旦被牽制住,柳未然手下便在不留情,那幾枚銀針本是必中無疑。俞夕不可能是一路跟蹤自己和洛銘的行程的,柳未然挑在那樣一個節骨眼在鬧市之上公然動手,為的不過是一個時機。那個時機成熟了,因為俞夕恰好也出現了,如果要取自己的性命,俞夕勢必要動手阻攔,也就不得不由暗到明,暴露在奪魂金環之下。

何其歹毒。原來這只是他們布置良久的一個局,等著俞夕和自己同時落網,來個一箭雙雕。這條毒計沒有得逞,一來因為俞夕的武功實力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不好貿然下手,二來只怕是因為洛銘站在和他們敵對的一方拼死阻擋。

這樣說來,那個所謂的俞夕總歸和自己是同道之人。十年摯交,俞書自信錯認得可能極小。他到底是誰?

俞書重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以秦少巖當年的勢力,想要殺死自己的父母何苦要追尋十年。十三皇子手下最得力的殺手,無往不勝的滄霞劍聖,果然要取人性命,哪怕那人逃到天涯海角,也必能在一月之內置對手於死地。倘若沒有這個本領,如何能為皇位上那位已是鮮血裏浸漬出來的君王鋪開道路?都不過是因為,秦少巖並非沒有對俞可凡夫婦動殺機,而是始終不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還有同俞逸風的關系。而十年來對程清虹的一次次容讓,又是為何?如果程清虹果真全力拼殺,以秦少巖縝密的心思,縱然有挑逗他的意思,也不可能敢十年來為自己留下這樣一個戾氣甚重的強敵。俞逸風想必當年用盡心思才護住了愛子,十年後又是什麽暴露了他們?

一定還有什麽隱藏得更深的真相。

究竟哪一環出了差錯?這條思路生生卡在這裏,無論如何繼續不下去。俞書揉了揉眼睛,不肯就這樣放棄。第十一個年頭上,又是什麽逼得秦少巖轉而對程清虹不留餘地呢?有什麽仇恨是在這一年憑空而生的呢?如果是從一開始就早已埋下的禍根,為什麽會在第十一年上突然爆發?什麽才是誘導這一串巨變的隱情?

一個名字猝不及防地躍入了她的腦海:席思玉。席思玉被秦少巖帶回淩嘯山莊,總不該僅因為一個丫鬟就能和程清虹書信往來。倘若真的能做到,怕也不是長久之計。程清虹明知道席思玉是淩嘯明媒正娶的夫人,被囚在淩嘯十年,卻仍念念不忘,而席思玉難不成那般不顧名譽,茍活十年麽?既不以死明志,也不肯隨程清虹出逃而拼死一搏,絕不符合她自幼的禮教和朝野對她一貫的讚嘆。俞書的心思驀然一轉,湧上一個連她自己也不敢十分相信的推測。不過是因為席思玉因著她與程清虹的情份,一直暗相茍且。她不能死,因為她死了,秦少巖便可以毫無牽絆地對程清虹痛下殺手,而憑著秦少巖對她的一點真心做籌碼,她才可以牽制秦少巖手中的滄霞劍,為程清虹博得一絲生機......

終究紙包不住火。第十個年頭上,秦少巖知道了這最可怕的秘密。十年總可以改變許多東西,他卻沒能留下席思玉的心,甚至沒能留下她的身子。這份嘲弄和侮辱,必須用血洗清。然而,十年來,他早已錯失了最好的殺死程清虹的機會。縱然以後十年裏,他尚能略勝一籌,卻再沒有了一劍取敵首級的能力。

可是,縱使程清虹失了輕重,席思玉身處虎穴,如何不知道這樣的危險,難不成程清虹身邊還有什麽拖得她難以割舍?難道竟是......

十年,終歸暴露了太多本可隱藏的東西。縱然俞逸風料到魔琴聖手要去奪回心愛的女子,他也萬萬不可能想到,程清虹竟會在深仇未報時用這般手段冒著殊死危險提前得到了她。而這場豪賭,壓上的是托付出去的愛子俞可凡的性命。

可以預見瘋狂而殘忍的報覆。為什麽俞書的父母會忽然殞命,為什麽自己會被種下血咒留在秦少巖身邊百般折磨......這是為了旁人的一個怎樣的自私付出的代價,而這個旁人,是自己喚了十七年師傅的人。

果真如此,程清虹又怎會在昭懷面對九恒、淩嘯合力急攻時讓俞夕留在陷阱。死,是給他最好的借口。師傅縱有通天的本領,帶著十六位師兄弟也斷承受不住兩大門派的夾擊。更何況,現今這兩個門派裏的任何一個都足以和昭懷分庭抗禮。

為什麽師傅對俞夕總是分外寵愛,早在自己尚未離開昭懷時,就已將最得意的一套劍法獨獨傳給他一人;為什麽攻奪到第十個年頭,為何秦少巖招招都不再容讓,轉而對程清虹痛下殺手;為什麽俞真會脫口說出“俞夕師兄已經前些日子死了”的話;為什麽程清虹對自己這個並無兇信的弟子萬分擔心,這些時日守著俞夕的死訊卻面色一派寧靜;那句“想要對付我和十八位弟子,都絕非易事”只道是師傅說得順口,多年的習慣改不過來,原來......

不錯,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俞夕正是程清虹同席思玉的親生兒子,且並未身死罷。

可笑,可怕,可悲。山門之內,眾人都以為俞夕死了,他卻還好好地活著;眾人都只道自己還活著,殊不知他們枯守昭懷,已是必死無疑。

作者有話要說: 善惡之間,忠奸之外,又揭開了一個秘密。這是小說原本的構思裏沒有料到的。

☆、生死親疏(一)

門外猝然傳來一陣杯盤碗盞落地碎裂的聲音,黯黯夕陽下閑的格外刺耳,尖叫聲同時淒厲地響起,也是撕碎寧靜的恐懼。俞書的思路猛地被拉扯回來,身子驀地繃緊。緊接著是林莊主負痛的驚呼:“俞姑娘!快來!”

俞書心裏一緊,推開門直直要沖出去,險些撞到門口洛銘的身上,只見他眼圈微微有些發紅。然而一切都不如眼前那一灘鮮紅來得震撼。紫衣裳的少女玉色的面頰上瑩白得幾乎映出晚霞的光彩,下頜噴濺上的一抹血跡艷得驚人。莊主跪坐在地上,失神地攬著她的肩膀,眼神卻逡巡在木樨枝丫掩映後那個紅衣少女的身上。少女藏在綠葉後的臉上仍留著一些細細擦傷的痕跡,寬大的衣袖覆蓋到手背,卻掩不住手中一把短刀滴答著鮮血。

她的神情裏沒有淋漓的水意,只有熊熊的烈火,靜靜應對著父親迷茫的眼神。半晌,做父親的眼裏的迷霧徐徐散去,恍然大悟般地道:“玉兒,你是對的,我早就該知道,不論我當初做出什麽選擇,我都會失去你和臻兒兩個人......”

林莊主擡頭看著俞書,口吻堅定道,“俞姑娘,如今我已不及解釋,請你出手救一救臻兒吧。”

俞書猶豫著,察覺裏面的隱情似乎難以解釋,但還是搭上手為臻兒試探了一下脈搏。尚有餘溫的肌膚下面是象征著永恒的靜止。終於還是不忍心,委婉道,“毓梅爐只能挽回瀕死之人,如今的形勢,我縱然有心,也已經無能為力。”

做父親的似是在沈思,默默撫著懷中女兒的額發,良久擡首向俞書溫言道,“我已經錯了一次,無可挽回,俞姑娘務必快些離開這裏,不要中了圈套。”低頭向紫衣裳的少女低低道,“臻兒,我最終還是害了你。”話畢深深望著紅衣的少女,縱身躍起,猱身撲上,劈手奪過她手中的短刀轉而刺入自己的胸膛。

自始至終,紅衣少女一言不發,墨黑的眸子裏沈澱著無盡的仇恨與痛苦,像是熱炭行將燃盡的餘灰。緩緩地,她不去理會俞書和洛銘的存在,軟軟倚著樹跪下去,闔上的眼睛再看不出哀樂,只能看出睫毛簌簌地顫抖,配上淺粉的雙頰,像是合歡樹絨扇般地花朵。

俞書品咂著那句“快些離開,不要中了圈套”。那位林莊主似乎是知道什麽內情,卻又不肯明說,如今已是帶著一切秘密步入了虛無。是否要離開呢?按理說,血祭已成,如今的場面並非人願,卻也是無力回天,離開是最好的做法。洛銘默默從後面走上來,有些猶疑地道,“書兒,你要走了麽?”

俞書沈思道,“留下已經沒有意義,況且林莊主的話似有深意,無論如何,離開這種是非之地更妥當些。”

洛銘臉頰有些不自然的潮紅,問道:“但是,我想,能探查出背後的事情會更好些。既是程師傅為這次血祭找好的獻祭人,理應不該出這樣的差錯。雖然血祭已成,但這樣的家破人亡未免太出人意料了。如今你也不能夠重回昭懷涉險,不如在此處先把事情打探一番。”

這番話固然有道理,危險,自然是昭懷的險危險;陷阱,亦是昭懷的陷阱。俞書頷首,低聲道,“現下還可以問誰呢?”

洛銘沖那株木樨點了點頭,話語中透出幾分把握:“玉兒姑娘。”

俞書微微皺眉:“她不像是會告訴我們的人,更何況,方才應該就是她刺殺了自己的親妹妹。”

洛銘像是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一般,壓下嗓音沈著道:“她也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沖擊。要問她真相,自然是要用毓梅爐的。”

赤焰妖冶,跳躍得一簇比一簇高,一朵比一朵亮,透過灼熱的氣息看去,整座宅子在濃黑的煙霧後似是扭動躲閃的負傷之獸。宅院門口的男子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松松散散地立在門外,手指間還未收起結好的咒印,慵懶道:“林沖南,我並不屑進你這小園子取你,但今天大人既然有令,你便是非出來不可了。若是你要硬挺著,我也無話可說,只是玉小姐和臻小姐還都是如花的年紀,赤焰幻術下能活到半盞茶的功夫就是命大了。你又要為他們做什麽打算呢?”

火苗越躥越高,像是要燙進骨子裏,燒入永恒的虛空。繁覆的印伽在男子手中扣成更用力也更緊密的姿態,通紅的火苗已在咒術緩緩變成玄色,一如濃重的夜色。只是此刻,夜色依然被火光滾得明如白晝。

黑色的玄光!

黑色的白晝!

院子裏少女的咳嗽和喘息已清晰可聞。

“玉兒,你怎樣了?臻兒,臻兒呢?”

仍舊只有哀哀的喘息,得不到只言片語的回答。玄色火焰鼓起的滾燙的風,拂動有聲。

“我們不曾受你們什麽恩惠,你卻要將我們父女趕盡殺絕......”

灼熱後的昏黑,幾乎透不過氣來......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親疏(二)

江風吹得一陣陣發冷,紅衣的少女臉頰上尚有細密灼傷的痕跡,面色略略有些發青,悠悠地從父親的腿上醒轉過來,輕哼了一聲,覆躺了下去。做父親的本頹然靠在一塊巖石上,在紅衣少女一動之間,激動得全身一凜,臉上劃過一道欣慰的喜悅,旋即又將目光投向倚在肩上的紫衣姑娘,低低道,“臻兒......?”卻是沒有任何回應。

卻也奇怪,方才還在林沖南的莊園裏,現下竟到了一個小島上。那個施展玄術的男子明明已經把林沖南從院中逼了出來,為何又要將他們父女轉移到這小島上呢?難道,這個小島有什麽蹊蹺?

俞書皺眉四下打量著,小島莫約半裏見方,皆是暗黃的沙土,雖有六七塊巖石突兀而起,卻沒有任何樹林灌木,地面只零星點綴了些枯草,並著島邊緣一圈尚未抽出花朵的蘆葦。放眼看去,四周滔滔江水,奔湧不息,若要離開小島,沒有船只斷斷不能成行。離開小島,便是一片平原叢林,葉色碧綠的樹木拔地而起,綠雲苒苒,再遠些處,似乎還有炊煙裊裊升起。雖然人煙尚近,倘若不能離開這個小島,也只能是坐以待斃。

既然離陸地不過兩三裏遠,在這水流豐沛的江心之處,為何只有嶙峋的巖石,而沒有半點樹木呢?正疑惑著,只見離林沖南兩尺遠處,一片火光灼灼而起,朱紅的光澤華麗而明媚,仿佛是一架有輪子的屏風,借著平坦的地勢,橫掃過來!

這一下不要說林沖南同玉兒吃驚,就連俞書和洛銘也是目瞪口呆。細細看來,那並不是一般的火苗,色澤彤紅,並不借任何草木紙張,兀自燃燒得熊熊,竟似一面火墻,攜了摧枯拉朽的勢,直逼向林沖南三人。

林沖南終究有幻術的底子,眼見情勢危急,勉力背起臻兒,伸出左手挽住玉兒,容她斜倚在自己身上,右手本能飛快地比出一道水箭,急急向火焰射去。洛銘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沒有做聲,俞書心念一動,已知不好,這赤炎雖然不如當初莊園裏的玄焰淩厲,也是勢不可擋的。要知道,玄術之所以稱為玄術,在於它源源無盡的精妙詭辯。老子《道德經》雲,“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玄術若能使得精妙,既工於細微,兼顧全大同變化之勢,極為難得。林沖南的功夫,遠遠不能和施術之人抗衡,這水箭一激之下,不知又要起怎樣的變化。

果然,火焰離著玉兒不過數尺時,陡然一變,端端正正生出六角,角角噴吐著火舌,憑空簡單幾條明黃細線接起來,正是一顆六角星,將林沖南三人緊緊困在中間。以中心為軸,整顆星旋得越來越近,六條火舌似要飛撲到陣中三人的身上。

洛銘咋舌道,“化相竟然是六芒星陣......”見俞書困惑的表情,接著道,“這種化相平時極少用到,六芒可以重新引出六種變化,因此極為覆雜,施下這個陣法極費心思,也要準備許久。玄字一道,極盡巧思。火墻只是引媒,真正觸發了六芒星陣,才能看見真正的殺機。”頓了頓又道,“咒術一途,位在三術之一,可以用玄術破,劍術破,藥術破,只要功夫到了,並不拘泥於形式。北鬥七星陣和八卦陣最是多見,世人也多有耳聞。劍走偏鋒如六芒星陣,其實很叫人無所適從。更何況,林沖南的功夫和施陣的人相較,未免微末。”

眼見六芒星邊線逼近,林沖南一再死死將玉兒往懷中攬,也無濟於事。終於,一聲怒吼,他緊緊抱著玉兒,不顧一切地向外沖去。

洛銘喉間模糊的驚叫尚未出口,竟眼見六芒星松了束縛,化相忽地又起了變化。光芒閃爍的六角忽地有絢麗的花火噴薄而出,連接六角的金線顏色逐漸暗淡下去,唯餘噴出的金色火星墜落如雨。零星的先落到衣襟上,便生生將衣襟燒出了一個窟窿,仿佛滴落的是一陣酸雨。事出突然,林沖南慌亂間俯身,死死將玉兒護在下面,右手顫抖著施展雜亂的咒術,勉強擬出一個屏障遮在上空,拉起玉兒繼續拼命前行。六芒星觸發的化相何等精妙狠毒,不到半盞茶功夫,屏障上依然出現了一個個漏洞,其餘地方即便暫時未被燒穿,也已經被火星腐蝕得稀薄。林沖南拖著玉兒愈走愈急,指尖的幻術也越發失了方寸,只來得及用一兩個修補術拖延一時半刻。

俞書暗暗嘆息。雖然對幻術一道了解不深,也知道幻術作為非接觸攻擊的手段,對距離的要求並不比一般的暗器低。每一道幻術都有一定的作用範圍,一旦超出,幻術的效力就會微乎其微。這也就是為什麽玄術、劍術、藥術三者並立,縱然如何精心改良,玄術也沒有脫穎而出的原因。正如魔琴聖手的魔音三十六律,假如聽者相隔半裏,哪裏還能感受得到羅剎幻境的效果。而眼前的情境足以證明,施咒之人將咒印鋪滿了整個小島。縱然林沖南逃得出其一,也難以幸存其二。對玄術來說,小島算得是一個大場景,僅憑一個咒印無法涵蓋這樣大的範圍,因而才添加了那一面火墻,作為六芒星化相的載體,使咒印得以滾過全部的空間。

思索之間,擬出的屏障已有堅持不住的態勢,清晰可見有火星如驟雨打在紫衣少女的身上,綢緞的衣裳頓時飄出一陣陣被燒焦的糊味。林沖南身子一頓,腳步不停,已松開玉兒的胳膊將背上的紫衣少女攬到胸口,覆又握住玉兒的手,踉蹌向前奔去。

俞書心裏微微覺得有些不對,卻也說不上來,側首看見洛銘也是微有困惑的表情。林沖南已攜著玉兒和臻兒走過又一塊巨巖。玉兒本是方從赤炎幻術下蘇醒的人,哪裏還跑得動,倚在巖石上虛汗淋漓,林沖南一路背著臻兒,加上反覆施展幻術抵抗,也是氣息不勻,幾乎要摔倒下去。拉起玉兒方邁出一步,本已被落在身後的火星化相竟又驀地一變!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親疏(三)

原本如雨細密的火星頃刻形如火墻滾滾而來,臨過那方巨巖,仿佛被風箱鼓起的毒氣,化作一陣迷霧直逼過來。頃刻功夫,牢牢將林沖南三人罩在裏面,頓時玉兒痛苦的咳嗽聲已傳了過來。林沖南狠命攥緊玉兒的手臂,縱然隔著火霧,俞書也可以感到那份繃緊的力度。只聽得淒厲一聲“屏住呼吸,快走”,便影影綽綽瞧見林沖南身子弓了起來。俞書稍能瞧破些曲折,心道不好。比起火雨可遮,火墻可躲,火霧便是散落空氣之中,無可回避的殺手。但凡吸入體內,必定痛苦異常。林沖南想是知道這一點,才囑咐玉兒屏息靜氣,然而那句話裏“快”字恰恰是一個開口音,說話人難免吸入一口火霧去。林沖南嘴唇一周瞬時變作烈焰般的赤紅,緊接著周身似都痛苦難耐,顫抖不已,腳步卻匆匆不敢停下,只能打出一道銀色風罩抵擋在玉兒面前,連帶拖著臻兒急急向前。

洛銘本來目不轉睛地瞧著,微微低吟一會兒,忽地大聲道:“書兒,我知道哪裏不對了。這些殺手原本招招致命,卻都被減輕了分量,並沒有存心置他們於死地。你想,哪一次他們不都是絕境逢生麽?可見施咒的人似乎是刻意考量了林沖南的功力,不想叫他們馬上喪命。六芒星的六種化相,是最普通的雨、霧、風、霜、雷、電六陣,雖然比林沖南的造詣略高了些,也不至於讓他完全沒有反手之力。島上六塊巨巖將小島分作六塊,恰恰一塊對應一種化相。他們如果能看破這一點,便有轉機了。”

俞書蹙眉道:“難道是要這樣將他們折磨致死麽?”

洛銘搖頭,輕輕道:“他們終歸沒有死,島上肯定有另一條求生之路。”

小半個時辰過去,六陣已被遍歷。林沖南扶著玉兒和臻兒靠在電陣同雨陣分界的巨石上,額上已是大汗淋漓。洛銘神色松了松,頷首微笑道:“不錯,他果然還是看破了六陣圖譜。”

話音方落,俞書眼尖已經瞧見巖石旁邊的蘆葦叢裏,隱隱約約是一只小舟。形狀極小,似乎只能載得一兩人,舟身皆為古銅色,掩映在蘆葦叢間,倒也不是很不顯眼。洛銘順著俞書的目光看去,也有些詫異,握住俞書手腕道:“過去看看。”

兩人才走近舟身,眼角餘光已瞧見林沖南攙著玉兒,從後面沖過來,臉上一派狂喜,如同要撲上去抓住已經脫離自己身體的性命一般。就連玉兒也因著柳暗花明稍微打起了些精神,仿佛饑餓已久的人看到近在咫尺的一桌盛宴而大喜過望,一直鐵青的臉色略泛起激動的紅潤。

火墻迫近,時間已經不多。林沖南匆匆將背上的臻兒放入舟中,又側身扶著玉兒邁上舟中坐好,方才踏上一只腳去。誰知只在落足的一瞬間,小舟竟直直向下沈去!

不要說林沖南面色忽變,就是洛銘和俞書也險些叫出聲來。林沖南一臉茫然之間慌忙跨出小舟,那船身邊晃了晃,又緩緩浮了上來。林沖南頓時面無人色,回想第一次火墻襲來的時候,已不剩多少時間。俞書嘆道:“這小舟看大小便只能容兩人,無論如何,這三人都不能全身而退了。”

洛銘沒有接話,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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