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龍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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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那河岸走了沒有多久, 河流逐漸變成了小溪，小溪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的，看起來很普通的泉眼, 那便是雲天之海湧入人間的源頭。
泉眼附近有一棵遮天的大樹, 樹下還有一棵粗壯的矮樹樁，看著像是有人特意拿來當凳子用過。
四周地勢較為平坦，多是叢林，視野比較開闊。
蘇映星第一個沖到前面去，因為他看到了泉眼旁邊的鈴鐺！
“鈴鐺！”他把鈴鐺撿起來, 小心地捧在手中。鈴鐺“叮鈴鈴”一陣響, 似是給他回應。
方六文不客氣地站上樹樁，深吸一口氣，愾然嘆息：“這麽多年，我終於找到了, 原來映天池真正的奧妙竟在水下……”
雲傾在草叢中發現了正在休息的朱雀, 是赤紅色的美麗的朱鳥的模樣：“朱雀也在，青龍呢？”
宋遠慕四處看了看：“應該在附近吧, 可能他已經醒了。畢竟他本身身體是健康的, 不像朱雀和鈴鐺需要映天池水來休養。”
“醒了為什麽不在這裏等我們？”
“說不好。他明明臣服於你, 認你做主人, 卻還要你變得強大才肯為你所用，本身脾性應該很怪。”
雲傾頓覺失落：“只有在他咬傷朱雀的那天，我們短暫地交流過一次，其他時候他確定了我的安全就會馬上消失。他是不是一直很嫌棄我啊, 他不想見我？”
宋遠慕摸摸她的頭以作安撫, 目光狀似無意地略過頭頂的樹：“不會的, 他要是敢嫌棄主人, 那他就是欠抽。”
樹上綠葉繁茂，撐開猶如一把大傘，似是有風來，樹葉窸窸窣窣作響。
“哎！你們看！”蹲在樹樁上的方六文用手掬起一捧清泉，水淅淅瀝瀝地從他指尖流走，其中有一片嫩綠色的葉子，竟然穿透了他的手指，“這葉子瞧著很奇怪，好似是幻象。”
宋遠慕和蘇映星都好奇地湊過去，一人一邊，齊齊朝水中的葉子伸手，蘇映星撈了個空，宋遠慕卻撿到了。
“為什麽你能撿到？”蘇映星不服。
宋遠慕將葉子湊近來嗅了嗅：“這上面有傾傾的香氣。”
“香氣？”蘇映星專門跑過來聞，“什麽也沒有啊，你是不是鼻子有問題。”
雲傾聞言也走過來：“我的香氣？難道是……”
“冥靈神樹。”
宋遠慕肯定地說：“這一定是冥靈神樹掉進雲天之海的葉子，漂到了人間。”
方六文擰眉：“冥靈神樹的葉子，怎會是幻象呢？”他直接捧起一把水來輕嗅，“嘶，好香的酒香味。”
蘇映星嘲笑他：“老方你怎麽跟老王似的，人家雲天之海又不是釀酒坊。”
方六文越聞越不對勁，正色道：“不對不對，你再聞聞！”
蘇映星彎腰捧水，直接把鼻尖湊到了水上：“真的沒什麽啊……”剛說完又改口，“誒，怎麽好像，好像我們家老太爺最愛點的那塊熏香！”
雲傾用手沾了點水送到鼻子跟前，卻說：“……我，我好像聞到了烤魚的味道。”
四個人，四種答案。
是這水有問題。
“咚、咚”兩聲，方六文從樹樁上倒了下去，緊跟著的便是蘇映星。
宋遠慕身子晃了晃，終究也是難逃。
……
“嘰嘰”
雲傾睜開眼睛坐起來，發現自己還在泉眼旁邊，宋遠慕他們卻都不見了。
扭頭朝聲響處看去，只見休息中的朱雀已經醒來，漸漸化作了女人的模樣。
朱雀穿著湘妃色的薄紗長裙，裙擺鋪散在綠草之中，身上各處毛發的顏色都已經完全和她羽毛的顏色一致，發尾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漂亮，如陽光下的火紅色琉璃，絢麗卻不刺目。
雲傾正欣喜地想要上前去找她，卻見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氣質清冷的青年。
青年人梳著規規矩矩的髻，以一根青雲簪束發，眉眼柔和，薄唇如削，身穿青蒼色長袍，雙手揣在袖子裏，好似在對她訓話：“……別怪我沒提醒你。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最好過過腦子。”
朱雀坐在地上，仰著頭看他：“桃子，我如何區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又不該說呢？”
青年人眼裏露出幾分嫌棄：“她來此處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我為何會在她身上，還有玄幽和唐願的事情，除此之外，其他都不該說。”
雲傾驚訝地捂住嘴巴。
這個青年人是青龍！
朱雀問：“可是桃子，走了這麽一路，爹爹的目的早就變了，她不再想把你剝離出去，她接受你的存在了，她想問的肯定不是這麽簡單……”
“我知道。”青龍無禮地打斷她，“我比你更了解她，所以我也比你更知道怎麽才是為她好。”
朱雀聽見他這種語氣很不耐煩，真想用神火燒了他的眉毛，爬起來叉著腰，氣勢洶洶：“你少來裝模作樣！你哪裏為她好了？別以為我沒聽說，你明知道爹爹今生只是凡人，沒有法力，還故意為難她，要她變得強大才能使用你。若不是他們為了救我來到映天池，你是不是要躲一輩子！”
“是與不是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使用我，只要能保護她，我願意躲一輩子。”
“我不明白，難道你不想回去了嗎？”
“回去？回哪裏去？”青龍像是聽見什麽笑話，“都過去幾千年了，你何必如此幼稚，還天真地做著重回雲天之海的夢不想醒嗎？就是因為你無知，所以才會被禪葉打成重傷，一千年的教訓還沒讓你學聰明點。”
禪葉便是白虎，被禪葉重傷後，朱雀為緩解一時痛苦，主動與女鬼李姝涵締下沒有期限的契約。久而久之，純凈的靈力受到邪氣影響，漸漸與之發生了融合，整整度過了一千年。
如果不是被雲傾他們所救，朱雀終有一日會因為犯下的罪孽墮入地獄。
提起這一千年的經歷，朱雀頓時紅了眼睛：“做夢怎麽了，我又不像你有那麽多好運氣，我只是想回去，我有什麽錯？我不想讓禪葉作惡我有什麽錯？”
青龍語氣愈發冰冷：“你沒錯，你只是天真可笑。我從主上踏入人間的第一世就找到了他們，至今已是他們的第十二次輪回，那麽多的悲劇和教訓就在眼前，今生能平安地活著已是難得。我勸你不要再自作聰明。”
眼淚從朱雀的臉頰滑落，濺成一粒粒光點，消失在半空中。她固執地說：“我不懂什麽是自作聰明，只知道娘教過我要做一只誠實的好鳥。不管爹爹問我什麽，我都會告訴她的。”
青龍慍怒：“我警告你，若不聽勸，別怪我不留情面。”
朱雀不服氣：“怎樣！在這裏你沒有靈力，還想上來咬我不成！”
雲傾緊張地捏緊了手，怕青龍真的會欺負朱雀，不安地稍等了片刻，等來了青龍無奈的一聲嘆息。
“湘湘，雲天之海早就已經沒了，冥靈樹已經枯萎了，我們回不去了。你該理性一些，與我一同守好她這一世。”
朱雀不認同，更加委屈：“那下一世呢？無盡的輪回之守這一世，猶如一葉障目，你想用她這一世的平安來欺騙自己，告訴自己已經盡力了嗎？”
“不然你待如何？”青龍蹙眉，“若非有人幫忙，我們連這一葉障目的機會都沒有。你以為我們有什麽優勢可言？你被李姝涵拿去殺人，幫她重生了那麽多怨念，你能反抗嗎？我們本來就是被動的。”
朱雀頂著滿臉的淚痕，倔強地說：“我相信爹爹和娘親會有辦法。”
“他們沒有。”青龍無情地宣判，“他們今生只是凡人，單是為了過好這一生就得耗盡不少力氣，你想讓他們承受更多，無非是讓他們空有遺憾，改變不了什麽。你來人間這麽久，怎麽半點道理都不懂。”
“你才不懂，爛桃子你什麽都不懂！你在人間變得好奇怪！”朱雀推開他就要跑。
青龍徹底生氣了，朝她伸出大手：“死胖鳥你給我站住！”
眼看著倆人差點打起來，雲傾趕緊露面：“你們不要吵了，別打架啊！”
朱雀正往青龍臉上撓了一爪子，而青龍捏住了朱雀的發尾，捏死了一把星火。雙方被她突然的現身嚇到驚住，一時間都忘了動作。
冥靈樹已經枯萎，落下的那些葉子只是樹的回憶，人若接近，受到影響便會墜入各自的美夢中。青龍就是趁著所有人都昏迷，才想拉著朱雀的神識交談，哪成想竟然闖入了雲傾的夢裏。
又或者說，這裏一切都屬於雲傾，他們結成的幻境，雲傾完全能隨意進出，且不被他們察覺。
朱雀反應過來，看著青龍手裏那撮星火全無的發尾，嗷的一聲就哭了：“神火！我的神火！爛桃子你賠我神火哇！——”
雲傾趕緊上前去，接過她的頭發，在其他仍有神火的頭發上點了一下，幫她把火續上了：“有了有了有了，別哭了，你看你看。”
朱雀一看，吸了吸鼻子，總算安分下來，撅著嘴道：“謝謝爹爹。”
青龍不似她那般活潑，甚至有些拘謹，畢恭畢敬地傾頷首：“見過主上。”
雲傾看向他：“你就是青龍？”
“吾名牧窕。”
朱雀小聲吐槽：“明明就是爛桃子。”
雲傾為朱雀擦去腮上淚痕：“好了，不吵了。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能不能先告訴我，我以前到底是什麽人？”
青龍低頭沈默，朱雀卻好似因為剛才的對話而產生了動搖，支吾不言。
雲傾主動問：“我是雲天之海的主人？”
朱雀默認。
“雲天之海發生了什麽？冥靈樹為什麽會枯萎？你們為什麽回不去了？”
朱雀不敢亂說話，偷偷看了青龍一眼。
青龍開口：“當年主上你與聿公子踏入輪回，四冥靈也分散在人間各處。我們本不該見面，是有人在背後付出了代價，才把我和湘湘帶到你面前。我能猜到他們的想法，他們或許是想讓你找齊四冥靈，去神界換神位，終止輪回。
“但我與他們想法不一樣，我了解你，你若真想去神界不必等到今日。他們此舉不過是在自我感動，強加給你一種選擇。我與湘湘不願把事情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被他們左右。還請不要問了。”
雲傾以為付出代價的人是宋遠慕：“如果我終止輪回，阿聿會去哪裏？”
“他會留在輪回中。”
果然，宋遠慕之前說會陪著她是在撒謊。
她倒不覺得宋遠慕在自我感動，因為宋遠慕從未明確表達過是否希望她終止輪回，只是在她問到找齊四冥靈有什麽好處的時候，很溫柔地告訴她，可以擁有神位，離開輪回，不再受苦。
就算是為了折與不折而糾結為難時，他也不曾強加給她任何選擇。
他們好似都站在中立的角度，不想幹擾她真正的決定。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保護她，只為了讓她少些痛苦。
“桃子，若我放棄了解雲天之海的過去，繼續做個凡人，真的可以過好今生嗎？”
“當然可以。你我已締結契約，我會竭盡所能保護你，餘生你什麽都不必操心，定能壽終正寢。”
“可是方大師說我與阿聿成親，必有一折，我只是一無所知的凡人，無法帶給阿聿任何幫助。冥靈星動，白虎蘇醒，雲封會面臨戰亂，我只是個一無所知的凡人，也無法阻止國破家亡。最後我活下來了，活在沒有阿聿，逃離故土，顛沛流離的日子裏。那樣去壽終正寢，和過去的悲劇有什麽不同？”
青龍瞳孔微震，一時無言。
“桃子，人的一生唯有充滿意義地活著，才能算作暢快無憾。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會拿你們去換神位，那你也該知道，我不需要漫長無趣的生命。既然有人付出代價把你們帶到我面前，我想這是他們給我爭來的機會，而非在逼我做選擇。”
……
映天泉眼旁邊，雲傾躺在草地上。
其他人都很快醒了，只有她還在沈睡。
宋遠慕看著地上同樣在沈睡的朱雀，又看向那盤臥著藏在樹葉之間的青龍，知道他們神識相見，便沒有打擾。
方六文說此乃洞天福地，對修道大有益處，非要帶著蘇映星一起打坐，倆人眼一閉便一動不動。宋遠慕獨自坐在水邊守著他們，遠遠地看到趙鐵找了過來。耳朵一動，隱約感受到了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趙鐵先是掃視了一遍眾人，然後才打招呼：“宋大公子，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醒著？”
“現在你來了，這不就兩個了麽。”
趙鐵笑笑，看向獸態的朱雀：“看來朱雀還沒有恢覆。我早就說過，映天池水只是對她有益，若想讓她盡快恢覆，還是得用點辦法。”
宋遠慕頗有興致地問道：“你是白虎箋上一任主人的徒弟，你懂得多，你說該用什麽辦法？”
趙鐵在他的註視下，自信地走到朱雀身邊，盤腿而坐：“我會用一個法陣來幫她恢覆，你若相信我，等會不論發生什麽情況，還請你不要插手。”
“我對法陣略懂一二，不知你用的法陣名叫什麽？說不定我也聽說過。”
“沒名字，就叫冥靈陣！”趙鐵說完，從懷裏掏出了幾個小瓶子。
“魂魄？”宋遠慕認出。
趙鐵大方承認道：“沒錯。你放心，映天池水對她有益，就算用魂魄刺激到她，她也不會有事的。在這裏幫她恢覆，事半功倍。”
宋遠慕沒說話，只是“不小心”地踹了方六文一腳。打坐中的方六文接收到信號，半睜開一只眼睛偷偷地觀察情況。
宋遠慕起身朝趙鐵和朱雀走去。趙鐵餘光瞥見他來，正在朱雀身邊布陣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眼底慌亂一閃而過，很快便恢覆鎮定。
宋遠慕直接蹲在她們面前：“這裏面靈力法力皆不能用，你這陣能有用嗎？”
“能。這是專門針對冥靈的法陣，只要陣中有冥靈就會起效。”
“炎天國在用這種方法嘗試著喚醒白虎？那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喚醒。”
“因為……他們沒有映天池水，喚醒比較麻煩，會很慢。”
“哦，這樣。”
宋遠慕就這麽近距離地盯著趙鐵布陣，在她劃破左手掌，用沾著血的手拿著瓶子伸向法陣右下方的時候，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這個位置對嗎？”
“當然……”趙鐵緊張地擡起眸子，“宋大公子，你既不了解此陣，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宋遠慕松開她：“你雖說幫朱雀恢覆，擺陣卻步步落點在血煞之處，我頭一次瞧見這種用法，覺得好奇。”
趙鐵勾起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當著他的面把瓶子快速擺好，然後一邊念出咒語，一邊將最後兩個瓶子放下，等待瓶身上的血滑落，融入大地，法陣就快要成了。
趙鐵念完咒語，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安靜的空氣裏唯有水流聲不絕，誰也沒說話。
等了一會兒，趙鐵神色漸漸覆雜起來，嘀咕道：“怎麽沒反應……”
“應該有什麽反應？”
“應該……”
不等她回答出個所以然，熾白色的沈靈劍眨眼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趙鐵面露驚恐：“你這是何意！……”
宋遠慕挑眉不言。
旁邊方六文卻從樹樁上站起身，指著她的法陣：“此乃月夜風魂陣，的確專門針對冥靈，是我師父研究出來的，可惜我沒學會。而你所念之咒，乃是極陰極惡的噬魂封印之術，根本不能讓朱雀恢覆！”
趙鐵大驚：“你也是白鶴道人的徒弟！”
方六文不樂意：“師父都死了這麽多年了，怎麽我的名聲還是比不過他啊。”
宋遠慕把劍刃逼近趙鐵的皮丨肉，冷冷地威脅道：“說吧，你是跟誰學來的？”
方六文卻說：“唉，不必問了，定是我那師弟……趙荀青。除了他，我師父從未再教給過別人。”
趙鐵一聽見這個名字，神色倏然覆雜起來。
曾經在那最危險的九十三天裏，她有過一個生死之交，那人本名就是趙荀青，自稱是白鶴道人的徒弟，旁的倒是沒多透露。後來熟悉了一些，他又說：“你可以叫我阿願。”
趙荀青只是他萬千身份裏的一個假名。
偶然的一次，趙鐵提到了炎天國一直在用白虎箋為禍四方。不巧白虎箋的上一任主人剛死於白虎手中，死狀極為慘烈，炎天皇室正在尋找白虎箋的下一個主人，她擔心她的師父徐惠娘會被盯上。
阿願聽後便說，他曾跟師父研究出了一種法陣，配合咒術使用，可以暫時封印冥靈箋，讓冥靈陷入沈睡。但冥靈一旦與人締結契約，很難剝離，再想封印，風險很大，可能會讓活人血祭。
趙鐵記下了這個方法。等她從密室活著出來，徐惠娘果然已經成了白虎箋的新一任主人。
後來徐惠娘被白虎箋折磨得不成人形，趙鐵無奈之下只能嘗試擺陣，終於以徐惠娘之肉丨身成功封印了白虎箋，代價是徐惠娘香消玉損，驚動了炎天皇室。
徐惠娘死後，趙鐵被炎天皇室囚禁。為了擁有離開炎天的機會，她把白虎箋沈睡的責任全推到了徐惠娘身上，並聲稱自己曾阻止過徐惠娘的行為，但未成功。
她是炎天國最厲害的劍客，為表明忠誠，忍辱負重跪在葉城瑛身邊，唯命是從。
葉城瑛以為自己完全拿捏了她，漸漸地不再對她防備，不僅把她帶到雲封來，還敢把騰淩劍給她，讓她去刺殺雲封二公主，偷走青龍箋。
殊不知她根本就不在乎徐惠娘的屍體能否安葬，她只想遵從徐惠娘之遺願，了結一切，她要把所有的冥靈……
全都封印。
……
冥靈力量強大，一旦落入有心人手中，便會引來災禍。青龍曾費勁心力來到映天池，就是為了藏在這裏，不再被動地為人所用。可惜隱匿不多久，方六文帶著師兄妹找了過來。
當年柳明月發現了映天池底的秘密，背著方六文和王寒生撿到了青龍箋，貪婪之念驚醒了青龍。
那一刻，她看著傳說中的庇佑雲封的青龍就在眼前，迫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心願。
她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要從今往後都踩在萬人之上，成為眾生的敬仰，活得風風光光。
青龍在沒有締結的狀態下，無法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只能與之結下契約。
爾後不多久，柳明月遇到了被困雪山的將軍，青龍告訴她，那人是雲封的皇子，未來會成為雲封的帝王。柳明月聽罷，想也不想便決定追隨那位素未謀面的將軍，只為了接近無上的地位和權力。
後來青龍確實達成了她的心願，她成了深宮裏的玄幽。
皇帝一直對玄幽很重視，即便是她死後十九年，她也依然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甚至她的女兒，也成為了雲封最受寵愛的公主。
“冥靈締結契約分為主動和被動，我與她的契約是我被動生成，所以會有期限。她成了我的祭品，本該在契約結束時被我吞噬，可事實上，她的死亡與我無關，她懷有身孕期間自願把我留給你，我慢慢從她身上轉移到你身上，並且在她死亡的那一刻，與你有了新的契約。”
雲傾試探著問：“她的死……是因為難產？”
“我不清楚，我轉移的過程中感官全失，並不了解發生了什麽。”
“那湯圓跟我說，不能帶著你離開都城的那些話，是真的假的？”
“假的，在你出生之前，他根本不在宮中。很顯然他有私心想讓你留在都城，目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前世害死過你不止一次，你最好不要對他產生憐憫之心。”
“不止一次？”
“他是個作惡多端滅絕人性的家夥，曾經跟在靈陽山明通仙人座下，有幸受仙人指點卻冥頑不靈，反而心中懷恨，意外發現你身上有很強的靈力後，便偷走我偽裝成神族，想回去教訓仙人。那一世你失去我的保護，當夜便死了。
“後來明通仙人果真被他親手殺於高臺之上，身首分離，四肢被削，雙眼被挖，魂魄消散，血流三千尺，怨念侵染靈陽山。此舉釀成大罪孽，不只是毀掉了明通仙人，也毀掉了那山上許許多多的小仙和修道者。
“為了躲避六界刑罰，他使用邪術逃走，靈魂出竅，藏於凡人體內，輾轉多年，後循著氣息發現了你的轉世，再次害死了你。也正是這一次，我與他契約終於結束，分道揚鑣。再後來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又想方設法糾纏過你，害死過你，這也讓聿公子懷恨，一直想殺了他。”
青龍所描述的這個唐願如此陌生，和雲傾認識的唐願完全不同。
唐願雖是殺手，是她的影衛，但多年來一直都待她溫柔，心思細膩，行事小心，不曾濫殺無辜，也不曾嗜血殺戮，更不曾對她產生過加害之意。
縱使她早已經想象過唐願的真面目，也萬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可怖……說是惡鬼都不足以形容。
難怪他那麽害怕宋遠慕的心魔說出實情，難怪他對她千百般好卻隱忍不言。
他害死她那麽多次，他怎麽敢呢。
雲傾忽然覺得脊背發涼，像是血液全都被冰凍一般，凍得她頭腦發蒙。越是回想這十九年裏的日日夜夜，越是回想他對自己的溫柔呵護，就越覺得冰冷，越覺得難以接受。
“唐願現在是不是有前世的記憶？”
“這……聿公子曾試探過他，不妨讓聿公子……”
雲傾不滿意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你就說有，還是沒有。”
“……有。”
“他能靈魂出竅，藏於凡人體內，還能輾轉逃亡，那豈不是能隨便更換皮囊？柳明月的小師弟趙荀青，是不是他？”
青龍本來答應過唐願不說的，可是現在……
“是。”
“餵餵！”一旁的朱雀突然跳腳大叫，“這人在對我的身體幹嘛呀！鳥都不放過，變態！”
他們現在是用神識相見，脫離了身體，在一片幻境中。青龍聞言當即閉上眼睛去感知現實世界的情況：“唐願和趙鐵二人跟聿公子打起來了。”
朱雀急得轉圈：“我好不容易長出來漂亮羽毛的身體，要沒了要沒了要沒了！再生一個身體又得重新養毛啊啊啊啊啊！”
雲傾一把抓住轉圈的朱雀：“你先冷靜一下！”扭頭又問青龍，“阿聿現在沒有法力，他會有危險，我們該怎麽辦？”
“映天池歸屬於你，只要你願意，就能任意更改這裏的設定，讓聿公子重新擁有法力。”
“我如何更改？”
“當我真正為你所用的那一刻，我的力量會讓你想起在雲天之海的一切，你自然便知道如何更改。雖然我一直避你不見，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可是，你不是說要我變強大之後才能……”
“你是唯一一個能讓我臣服的主人，如果連你都不夠強大，那這世上無人能盡情使用我的力量。”
因為雲傾不安的心，幻境漸漸變得模糊，青龍化作一抹青蒼之色飄散到天空中，消失不見。
朱雀周身也散出點點星火：“爹爹，我相信你，不論我們能不能回到雲天之海，我都不會再害怕了……”
話音落，紅光隨之飛入雲霄
幻境迅速地消失了。
雲傾的神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可朱雀和青龍的身體仍然如死物，他們的神識並沒有回來。
她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果然看見宋遠慕正在迎戰趙鐵和唐願。
宋遠慕沒有法力，抵擋一人或許難分伯仲，兩人夾擊，他根本沒有勝算。蘇映星和方六文武功本就不好，更是幫不上忙。
她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喊唐願的名字，制止唐願的行為，因為她再也無法把他當成自己的影衛了。或許唐願也是知道這一點，知道一切都已敗露，幹脆便不再偽裝。
她擡頭望向青龍和朱雀的神識消失的天空，那裏蕩漾著映天池的碧波，是在雲天之海和六界各處都曾奔湧流淌過的水。
慈愛、無私，包容萬物，滋養眾生。
來時帶著清澈的溫柔和愛意湧入六界，去時卻未卷攜過一絲汙穢或渾濁。
於這片水而言，六界眾生，天地四海，都是一樣的。
而她便是這片水的主人。
青龍需要她變得強大，這種強大從來都不是指力量。
天下力量強大者數不勝數，青龍所臣服的……是她的心。
不會用青龍之力去作惡，不會為一己私欲而作亂，是即便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被人間的惡念和谷欠望侵蝕過，也不會泯滅自我的心。
深吸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青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浮現。
龍鳴巨響由遠及近，震徹映天池。
作者有話說：
系統：恭喜你，你的傾傾已經成功升級！
小宋：難怪我感覺體內充滿了力量，看劍！（咻咻咻）
——
感謝嘴硬心軟傲嬌龍·牧窕前來客串~
——
關於青龍可以解釋傾傾今生的事情，但是小宋的心魔不可以：
因為事情本身就是發生在青龍身上的，青龍知道一切。而小宋今生只是一個凡人，本身什麽也不知道，是通過外力和手段獲取了秘密，就像開掛一樣，所以不能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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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眼附近有一棵遮天的大樹, 樹下還有一棵粗壯的矮樹樁，看著像是有人特意拿來當凳子用過。
四周地勢較為平坦，多是叢林，視野比較開闊。
蘇映星第一個沖到前面去，因為他看到了泉眼旁邊的鈴鐺！
“鈴鐺！”他把鈴鐺撿起來, 小心地捧在手中。鈴鐺“叮鈴鈴”一陣響, 似是給他回應。
方六文不客氣地站上樹樁，深吸一口氣，愾然嘆息：“這麽多年，我終於找到了, 原來映天池真正的奧妙竟在水下……”
雲傾在草叢中發現了正在休息的朱雀, 是赤紅色的美麗的朱鳥的模樣：“朱雀也在，青龍呢？”
宋遠慕四處看了看：“應該在附近吧, 可能他已經醒了。畢竟他本身身體是健康的, 不像朱雀和鈴鐺需要映天池水來休養。”
“醒了為什麽不在這裏等我們？”
“說不好。他明明臣服於你, 認你做主人, 卻還要你變得強大才肯為你所用，本身脾性應該很怪。”
雲傾頓覺失落：“只有在他咬傷朱雀的那天，我們短暫地交流過一次，其他時候他確定了我的安全就會馬上消失。他是不是一直很嫌棄我啊, 他不想見我？”
宋遠慕摸摸她的頭以作安撫, 目光狀似無意地略過頭頂的樹：“不會的, 他要是敢嫌棄主人, 那他就是欠抽。”
樹上綠葉繁茂，撐開猶如一把大傘，似是有風來，樹葉窸窸窣窣作響。
“哎！你們看！”蹲在樹樁上的方六文用手掬起一捧清泉，水淅淅瀝瀝地從他指尖流走，其中有一片嫩綠色的葉子，竟然穿透了他的手指，“這葉子瞧著很奇怪，好似是幻象。”
宋遠慕和蘇映星都好奇地湊過去，一人一邊，齊齊朝水中的葉子伸手，蘇映星撈了個空，宋遠慕卻撿到了。
“為什麽你能撿到？”蘇映星不服。
宋遠慕將葉子湊近來嗅了嗅：“這上面有傾傾的香氣。”
“香氣？”蘇映星專門跑過來聞，“什麽也沒有啊，你是不是鼻子有問題。”
雲傾聞言也走過來：“我的香氣？難道是……”
“冥靈神樹。”
宋遠慕肯定地說：“這一定是冥靈神樹掉進雲天之海的葉子，漂到了人間。”
方六文擰眉：“冥靈神樹的葉子，怎會是幻象呢？”他直接捧起一把水來輕嗅，“嘶，好香的酒香味。”
蘇映星嘲笑他：“老方你怎麽跟老王似的，人家雲天之海又不是釀酒坊。”
方六文越聞越不對勁，正色道：“不對不對，你再聞聞！”
蘇映星彎腰捧水，直接把鼻尖湊到了水上：“真的沒什麽啊……”剛說完又改口，“誒，怎麽好像，好像我們家老太爺最愛點的那塊熏香！”
雲傾用手沾了點水送到鼻子跟前，卻說：“……我，我好像聞到了烤魚的味道。”
四個人，四種答案。
是這水有問題。
“咚、咚”兩聲，方六文從樹樁上倒了下去，緊跟著的便是蘇映星。
宋遠慕身子晃了晃，終究也是難逃。
……
“嘰嘰”
雲傾睜開眼睛坐起來，發現自己還在泉眼旁邊，宋遠慕他們卻都不見了。
扭頭朝聲響處看去，只見休息中的朱雀已經醒來，漸漸化作了女人的模樣。
朱雀穿著湘妃色的薄紗長裙，裙擺鋪散在綠草之中，身上各處毛發的顏色都已經完全和她羽毛的顏色一致，發尾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漂亮，如陽光下的火紅色琉璃，絢麗卻不刺目。
雲傾正欣喜地想要上前去找她，卻見她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氣質清冷的青年。
青年人梳著規規矩矩的髻，以一根青雲簪束發，眉眼柔和，薄唇如削，身穿青蒼色長袍，雙手揣在袖子裏，好似在對她訓話：“……別怪我沒提醒你。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最好過過腦子。”
朱雀坐在地上，仰著頭看他：“桃子，我如何區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又不該說呢？”
青年人眼裏露出幾分嫌棄：“她來此處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我為何會在她身上，還有玄幽和唐願的事情，除此之外，其他都不該說。”
雲傾驚訝地捂住嘴巴。
這個青年人是青龍！
朱雀問：“可是桃子，走了這麽一路，爹爹的目的早就變了，她不再想把你剝離出去，她接受你的存在了，她想問的肯定不是這麽簡單……”
“我知道。”青龍無禮地打斷她，“我比你更了解她，所以我也比你更知道怎麽才是為她好。”
朱雀聽見他這種語氣很不耐煩，真想用神火燒了他的眉毛，爬起來叉著腰，氣勢洶洶：“你少來裝模作樣！你哪裏為她好了？別以為我沒聽說，你明知道爹爹今生只是凡人，沒有法力，還故意為難她，要她變得強大才能使用你。若不是他們為了救我來到映天池，你是不是要躲一輩子！”
“是與不是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使用我，只要能保護她，我願意躲一輩子。”
“我不明白，難道你不想回去了嗎？”
“回去？回哪裏去？”青龍像是聽見什麽笑話，“都過去幾千年了，你何必如此幼稚，還天真地做著重回雲天之海的夢不想醒嗎？就是因為你無知，所以才會被禪葉打成重傷，一千年的教訓還沒讓你學聰明點。”
禪葉便是白虎，被禪葉重傷後，朱雀為緩解一時痛苦，主動與女鬼李姝涵締下沒有期限的契約。久而久之，純凈的靈力受到邪氣影響，漸漸與之發生了融合，整整度過了一千年。
如果不是被雲傾他們所救，朱雀終有一日會因為犯下的罪孽墮入地獄。
提起這一千年的經歷，朱雀頓時紅了眼睛：“做夢怎麽了，我又不像你有那麽多好運氣，我只是想回去，我有什麽錯？我不想讓禪葉作惡我有什麽錯？”
青龍語氣愈發冰冷：“你沒錯，你只是天真可笑。我從主上踏入人間的第一世就找到了他們，至今已是他們的第十二次輪回，那麽多的悲劇和教訓就在眼前，今生能平安地活著已是難得。我勸你不要再自作聰明。”
眼淚從朱雀的臉頰滑落，濺成一粒粒光點，消失在半空中。她固執地說：“我不懂什麽是自作聰明，只知道娘教過我要做一只誠實的好鳥。不管爹爹問我什麽，我都會告訴她的。”
青龍慍怒：“我警告你，若不聽勸，別怪我不留情面。”
朱雀不服氣：“怎樣！在這裏你沒有靈力，還想上來咬我不成！”
雲傾緊張地捏緊了手，怕青龍真的會欺負朱雀，不安地稍等了片刻，等來了青龍無奈的一聲嘆息。
“湘湘，雲天之海早就已經沒了，冥靈樹已經枯萎了，我們回不去了。你該理性一些，與我一同守好她這一世。”
朱雀不認同，更加委屈：“那下一世呢？無盡的輪回之守這一世，猶如一葉障目，你想用她這一世的平安來欺騙自己，告訴自己已經盡力了嗎？”
“不然你待如何？”青龍蹙眉，“若非有人幫忙，我們連這一葉障目的機會都沒有。你以為我們有什麽優勢可言？你被李姝涵拿去殺人，幫她重生了那麽多怨念，你能反抗嗎？我們本來就是被動的。”
朱雀頂著滿臉的淚痕，倔強地說：“我相信爹爹和娘親會有辦法。”
“他們沒有。”青龍無情地宣判，“他們今生只是凡人，單是為了過好這一生就得耗盡不少力氣，你想讓他們承受更多，無非是讓他們空有遺憾，改變不了什麽。你來人間這麽久，怎麽半點道理都不懂。”
“你才不懂，爛桃子你什麽都不懂！你在人間變得好奇怪！”朱雀推開他就要跑。
青龍徹底生氣了，朝她伸出大手：“死胖鳥你給我站住！”
眼看著倆人差點打起來，雲傾趕緊露面：“你們不要吵了，別打架啊！”
朱雀正往青龍臉上撓了一爪子，而青龍捏住了朱雀的發尾，捏死了一把星火。雙方被她突然的現身嚇到驚住，一時間都忘了動作。
冥靈樹已經枯萎，落下的那些葉子只是樹的回憶，人若接近，受到影響便會墜入各自的美夢中。青龍就是趁著所有人都昏迷，才想拉著朱雀的神識交談，哪成想竟然闖入了雲傾的夢裏。
又或者說，這裏一切都屬於雲傾，他們結成的幻境，雲傾完全能隨意進出，且不被他們察覺。
朱雀反應過來，看著青龍手裏那撮星火全無的發尾，嗷的一聲就哭了：“神火！我的神火！爛桃子你賠我神火哇！——”
雲傾趕緊上前去，接過她的頭發，在其他仍有神火的頭發上點了一下，幫她把火續上了：“有了有了有了，別哭了，你看你看。”
朱雀一看，吸了吸鼻子，總算安分下來，撅著嘴道：“謝謝爹爹。”
青龍不似她那般活潑，甚至有些拘謹，畢恭畢敬地傾頷首：“見過主上。”
雲傾看向他：“你就是青龍？”
“吾名牧窕。”
朱雀小聲吐槽：“明明就是爛桃子。”
雲傾為朱雀擦去腮上淚痕：“好了，不吵了。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能不能先告訴我，我以前到底是什麽人？”
青龍低頭沈默，朱雀卻好似因為剛才的對話而產生了動搖，支吾不言。
雲傾主動問：“我是雲天之海的主人？”
朱雀默認。
“雲天之海發生了什麽？冥靈樹為什麽會枯萎？你們為什麽回不去了？”
朱雀不敢亂說話，偷偷看了青龍一眼。
青龍開口：“當年主上你與聿公子踏入輪回，四冥靈也分散在人間各處。我們本不該見面，是有人在背後付出了代價，才把我和湘湘帶到你面前。我能猜到他們的想法，他們或許是想讓你找齊四冥靈，去神界換神位，終止輪回。
“但我與他們想法不一樣，我了解你，你若真想去神界不必等到今日。他們此舉不過是在自我感動，強加給你一種選擇。我與湘湘不願把事情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被他們左右。還請不要問了。”
雲傾以為付出代價的人是宋遠慕：“如果我終止輪回，阿聿會去哪裏？”
“他會留在輪回中。”
果然，宋遠慕之前說會陪著她是在撒謊。
她倒不覺得宋遠慕在自我感動，因為宋遠慕從未明確表達過是否希望她終止輪回，只是在她問到找齊四冥靈有什麽好處的時候，很溫柔地告訴她，可以擁有神位，離開輪回，不再受苦。
就算是為了折與不折而糾結為難時，他也不曾強加給她任何選擇。
他們好似都站在中立的角度，不想幹擾她真正的決定。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在保護她，只為了讓她少些痛苦。
“桃子，若我放棄了解雲天之海的過去，繼續做個凡人，真的可以過好今生嗎？”
“當然可以。你我已締結契約，我會竭盡所能保護你，餘生你什麽都不必操心，定能壽終正寢。”
“可是方大師說我與阿聿成親，必有一折，我只是一無所知的凡人，無法帶給阿聿任何幫助。冥靈星動，白虎蘇醒，雲封會面臨戰亂，我只是個一無所知的凡人，也無法阻止國破家亡。最後我活下來了，活在沒有阿聿，逃離故土，顛沛流離的日子裏。那樣去壽終正寢，和過去的悲劇有什麽不同？”
青龍瞳孔微震，一時無言。
“桃子，人的一生唯有充滿意義地活著，才能算作暢快無憾。你了解我，你知道我不會拿你們去換神位，那你也該知道，我不需要漫長無趣的生命。既然有人付出代價把你們帶到我面前，我想這是他們給我爭來的機會，而非在逼我做選擇。”
……
映天泉眼旁邊，雲傾躺在草地上。
其他人都很快醒了，只有她還在沈睡。
宋遠慕看著地上同樣在沈睡的朱雀，又看向那盤臥著藏在樹葉之間的青龍，知道他們神識相見，便沒有打擾。
方六文說此乃洞天福地，對修道大有益處，非要帶著蘇映星一起打坐，倆人眼一閉便一動不動。宋遠慕獨自坐在水邊守著他們，遠遠地看到趙鐵找了過來。耳朵一動，隱約感受到了附近還有另一個人的氣息。
趙鐵先是掃視了一遍眾人，然後才打招呼：“宋大公子，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醒著？”
“現在你來了，這不就兩個了麽。”
趙鐵笑笑，看向獸態的朱雀：“看來朱雀還沒有恢覆。我早就說過，映天池水只是對她有益，若想讓她盡快恢覆，還是得用點辦法。”
宋遠慕頗有興致地問道：“你是白虎箋上一任主人的徒弟，你懂得多，你說該用什麽辦法？”
趙鐵在他的註視下，自信地走到朱雀身邊，盤腿而坐：“我會用一個法陣來幫她恢覆，你若相信我，等會不論發生什麽情況，還請你不要插手。”
“我對法陣略懂一二，不知你用的法陣名叫什麽？說不定我也聽說過。”
“沒名字，就叫冥靈陣！”趙鐵說完，從懷裏掏出了幾個小瓶子。
“魂魄？”宋遠慕認出。
趙鐵大方承認道：“沒錯。你放心，映天池水對她有益，就算用魂魄刺激到她，她也不會有事的。在這裏幫她恢覆，事半功倍。”
宋遠慕沒說話，只是“不小心”地踹了方六文一腳。打坐中的方六文接收到信號，半睜開一只眼睛偷偷地觀察情況。
宋遠慕起身朝趙鐵和朱雀走去。趙鐵餘光瞥見他來，正在朱雀身邊布陣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眼底慌亂一閃而過，很快便恢覆鎮定。
宋遠慕直接蹲在她們面前：“這裏面靈力法力皆不能用，你這陣能有用嗎？”
“能。這是專門針對冥靈的法陣，只要陣中有冥靈就會起效。”
“炎天國在用這種方法嘗試著喚醒白虎？那為什麽到現在都還沒喚醒。”
“因為……他們沒有映天池水，喚醒比較麻煩，會很慢。”
“哦，這樣。”
宋遠慕就這麽近距離地盯著趙鐵布陣，在她劃破左手掌，用沾著血的手拿著瓶子伸向法陣右下方的時候，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這個位置對嗎？”
“當然……”趙鐵緊張地擡起眸子，“宋大公子，你既不了解此陣，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宋遠慕松開她：“你雖說幫朱雀恢覆，擺陣卻步步落點在血煞之處，我頭一次瞧見這種用法，覺得好奇。”
趙鐵勾起嘴角不自然地笑了笑，當著他的面把瓶子快速擺好，然後一邊念出咒語，一邊將最後兩個瓶子放下，等待瓶身上的血滑落，融入大地，法陣就快要成了。
趙鐵念完咒語，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安靜的空氣裏唯有水流聲不絕，誰也沒說話。
等了一會兒，趙鐵神色漸漸覆雜起來，嘀咕道：“怎麽沒反應……”
“應該有什麽反應？”
“應該……”
不等她回答出個所以然，熾白色的沈靈劍眨眼便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趙鐵面露驚恐：“你這是何意！……”
宋遠慕挑眉不言。
旁邊方六文卻從樹樁上站起身，指著她的法陣：“此乃月夜風魂陣，的確專門針對冥靈，是我師父研究出來的，可惜我沒學會。而你所念之咒，乃是極陰極惡的噬魂封印之術，根本不能讓朱雀恢覆！”
趙鐵大驚：“你也是白鶴道人的徒弟！”
方六文不樂意：“師父都死了這麽多年了，怎麽我的名聲還是比不過他啊。”
宋遠慕把劍刃逼近趙鐵的皮丨肉，冷冷地威脅道：“說吧，你是跟誰學來的？”
方六文卻說：“唉，不必問了，定是我那師弟……趙荀青。除了他，我師父從未再教給過別人。”
趙鐵一聽見這個名字，神色倏然覆雜起來。
曾經在那最危險的九十三天裏，她有過一個生死之交，那人本名就是趙荀青，自稱是白鶴道人的徒弟，旁的倒是沒多透露。後來熟悉了一些，他又說：“你可以叫我阿願。”
趙荀青只是他萬千身份裏的一個假名。
偶然的一次，趙鐵提到了炎天國一直在用白虎箋為禍四方。不巧白虎箋的上一任主人剛死於白虎手中，死狀極為慘烈，炎天皇室正在尋找白虎箋的下一個主人，她擔心她的師父徐惠娘會被盯上。
阿願聽後便說，他曾跟師父研究出了一種法陣，配合咒術使用，可以暫時封印冥靈箋，讓冥靈陷入沈睡。但冥靈一旦與人締結契約，很難剝離，再想封印，風險很大，可能會讓活人血祭。
趙鐵記下了這個方法。等她從密室活著出來，徐惠娘果然已經成了白虎箋的新一任主人。
後來徐惠娘被白虎箋折磨得不成人形，趙鐵無奈之下只能嘗試擺陣，終於以徐惠娘之肉丨身成功封印了白虎箋，代價是徐惠娘香消玉損，驚動了炎天皇室。
徐惠娘死後，趙鐵被炎天皇室囚禁。為了擁有離開炎天的機會，她把白虎箋沈睡的責任全推到了徐惠娘身上，並聲稱自己曾阻止過徐惠娘的行為，但未成功。
她是炎天國最厲害的劍客，為表明忠誠，忍辱負重跪在葉城瑛身邊，唯命是從。
葉城瑛以為自己完全拿捏了她，漸漸地不再對她防備，不僅把她帶到雲封來，還敢把騰淩劍給她，讓她去刺殺雲封二公主，偷走青龍箋。
殊不知她根本就不在乎徐惠娘的屍體能否安葬，她只想遵從徐惠娘之遺願，了結一切，她要把所有的冥靈……
全都封印。
……
冥靈力量強大，一旦落入有心人手中，便會引來災禍。青龍曾費勁心力來到映天池，就是為了藏在這裏，不再被動地為人所用。可惜隱匿不多久，方六文帶著師兄妹找了過來。
當年柳明月發現了映天池底的秘密，背著方六文和王寒生撿到了青龍箋，貪婪之念驚醒了青龍。
那一刻，她看著傳說中的庇佑雲封的青龍就在眼前，迫切地提出了自己的心願。
她想要至高無上的權力，要從今往後都踩在萬人之上，成為眾生的敬仰，活得風風光光。
青龍在沒有締結的狀態下，無法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只能與之結下契約。
爾後不多久，柳明月遇到了被困雪山的將軍，青龍告訴她，那人是雲封的皇子，未來會成為雲封的帝王。柳明月聽罷，想也不想便決定追隨那位素未謀面的將軍，只為了接近無上的地位和權力。
後來青龍確實達成了她的心願，她成了深宮裏的玄幽。
皇帝一直對玄幽很重視，即便是她死後十九年，她也依然是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女人，甚至她的女兒，也成為了雲封最受寵愛的公主。
“冥靈締結契約分為主動和被動，我與她的契約是我被動生成，所以會有期限。她成了我的祭品，本該在契約結束時被我吞噬，可事實上，她的死亡與我無關，她懷有身孕期間自願把我留給你，我慢慢從她身上轉移到你身上，並且在她死亡的那一刻，與你有了新的契約。”
雲傾試探著問：“她的死……是因為難產？”
“我不清楚，我轉移的過程中感官全失，並不了解發生了什麽。”
“那湯圓跟我說，不能帶著你離開都城的那些話，是真的假的？”
“假的，在你出生之前，他根本不在宮中。很顯然他有私心想讓你留在都城，目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前世害死過你不止一次，你最好不要對他產生憐憫之心。”
“不止一次？”
“他是個作惡多端滅絕人性的家夥，曾經跟在靈陽山明通仙人座下，有幸受仙人指點卻冥頑不靈，反而心中懷恨，意外發現你身上有很強的靈力後，便偷走我偽裝成神族，想回去教訓仙人。那一世你失去我的保護，當夜便死了。
“後來明通仙人果真被他親手殺於高臺之上，身首分離，四肢被削，雙眼被挖，魂魄消散，血流三千尺，怨念侵染靈陽山。此舉釀成大罪孽，不只是毀掉了明通仙人，也毀掉了那山上許許多多的小仙和修道者。
“為了躲避六界刑罰，他使用邪術逃走，靈魂出竅，藏於凡人體內，輾轉多年，後循著氣息發現了你的轉世，再次害死了你。也正是這一次，我與他契約終於結束，分道揚鑣。再後來的事我不清楚，只知道他又想方設法糾纏過你，害死過你，這也讓聿公子懷恨，一直想殺了他。”
青龍所描述的這個唐願如此陌生，和雲傾認識的唐願完全不同。
唐願雖是殺手，是她的影衛，但多年來一直都待她溫柔，心思細膩，行事小心，不曾濫殺無辜，也不曾嗜血殺戮，更不曾對她產生過加害之意。
縱使她早已經想象過唐願的真面目，也萬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可怖……說是惡鬼都不足以形容。
難怪他那麽害怕宋遠慕的心魔說出實情，難怪他對她千百般好卻隱忍不言。
他害死她那麽多次，他怎麽敢呢。
雲傾忽然覺得脊背發涼，像是血液全都被冰凍一般，凍得她頭腦發蒙。越是回想這十九年裏的日日夜夜，越是回想他對自己的溫柔呵護，就越覺得冰冷，越覺得難以接受。
“唐願現在是不是有前世的記憶？”
“這……聿公子曾試探過他，不妨讓聿公子……”
雲傾不滿意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你就說有，還是沒有。”
“……有。”
“他能靈魂出竅，藏於凡人體內，還能輾轉逃亡，那豈不是能隨便更換皮囊？柳明月的小師弟趙荀青，是不是他？”
青龍本來答應過唐願不說的，可是現在……
“是。”
“餵餵！”一旁的朱雀突然跳腳大叫，“這人在對我的身體幹嘛呀！鳥都不放過，變態！”
他們現在是用神識相見，脫離了身體，在一片幻境中。青龍聞言當即閉上眼睛去感知現實世界的情況：“唐願和趙鐵二人跟聿公子打起來了。”
朱雀急得轉圈：“我好不容易長出來漂亮羽毛的身體，要沒了要沒了要沒了！再生一個身體又得重新養毛啊啊啊啊啊！”
雲傾一把抓住轉圈的朱雀：“你先冷靜一下！”扭頭又問青龍，“阿聿現在沒有法力，他會有危險，我們該怎麽辦？”
“映天池歸屬於你，只要你願意，就能任意更改這裏的設定，讓聿公子重新擁有法力。”
“我如何更改？”
“當我真正為你所用的那一刻，我的力量會讓你想起在雲天之海的一切，你自然便知道如何更改。雖然我一直避你不見，但我尊重你的選擇。”
“可是，你不是說要我變強大之後才能……”
“你是唯一一個能讓我臣服的主人，如果連你都不夠強大，那這世上無人能盡情使用我的力量。”
因為雲傾不安的心，幻境漸漸變得模糊，青龍化作一抹青蒼之色飄散到天空中，消失不見。
朱雀周身也散出點點星火：“爹爹，我相信你，不論我們能不能回到雲天之海，我都不會再害怕了……”
話音落，紅光隨之飛入雲霄
幻境迅速地消失了。
雲傾的神識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可朱雀和青龍的身體仍然如死物，他們的神識並沒有回來。
她慌忙從地上爬起來，果然看見宋遠慕正在迎戰趙鐵和唐願。
宋遠慕沒有法力，抵擋一人或許難分伯仲，兩人夾擊，他根本沒有勝算。蘇映星和方六文武功本就不好，更是幫不上忙。
她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喊唐願的名字，制止唐願的行為，因為她再也無法把他當成自己的影衛了。或許唐願也是知道這一點，知道一切都已敗露，幹脆便不再偽裝。
她擡頭望向青龍和朱雀的神識消失的天空，那裏蕩漾著映天池的碧波，是在雲天之海和六界各處都曾奔湧流淌過的水。
慈愛、無私，包容萬物，滋養眾生。
來時帶著清澈的溫柔和愛意湧入六界，去時卻未卷攜過一絲汙穢或渾濁。
於這片水而言，六界眾生，天地四海，都是一樣的。
而她便是這片水的主人。
青龍需要她變得強大，這種強大從來都不是指力量。
天下力量強大者數不勝數，青龍所臣服的……是她的心。
不會用青龍之力去作惡，不會為一己私欲而作亂，是即便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被人間的惡念和谷欠望侵蝕過，也不會泯滅自我的心。
深吸一口氣，她閉上眼睛，青色的光芒在她身上浮現。
龍鳴巨響由遠及近，震徹映天池。
作者有話說：
系統：恭喜你，你的傾傾已經成功升級！
小宋：難怪我感覺體內充滿了力量，看劍！（咻咻咻）
——
感謝嘴硬心軟傲嬌龍·牧窕前來客串~
——
關於青龍可以解釋傾傾今生的事情，但是小宋的心魔不可以：
因為事情本身就是發生在青龍身上的，青龍知道一切。而小宋今生只是一個凡人，本身什麽也不知道，是通過外力和手段獲取了秘密，就像開掛一樣，所以不能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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