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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尾聲,雲天之海(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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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分六界, 眾生平等,但神界為尊。

神族壽命最長,自詡為高貴, 靈力渾厚, 可以達到不死不生之境界,七情六欲皆寡淡,更是脫俗超群。

天帝常說,神愛世人。

可你若問他如何愛,他將杯盞揮落, 為人間降下一場碎雨, 便稱為甘露恩澤。

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人界的力量還沒有崛起的時候,神界最主要的任務便是調和妖魔兩族的關系,維護六界的和平。

為爭奪地盤, 妖魔兩族以搶取沈靈劍的名義引發了一場戰爭。

當時魔族中守護這把劍的神秘部落被迫現世, 各族繼而發現他們身上懷有一個巨大的秘密——他們的血液可以留存萬物,取之煉丹藥服下, 便能讓萬物長生。

神界得知消息, 大發雷霆, 聲稱要立刻拯救這支神秘的部落, 不讓他們被惡人利用,卻在找到他們之後,由天帝親手毀掉了他們的命簿,將他們在六界除名。

天帝說, 此族人乃是惡念化身, 他們的存在只會為世間帶來無盡災難, 下令將他們囚禁在魔族與妖族相接的盡頭——惡沱山, 不準其踏出半步,更不準其他各族前去打擾,違者,視同與神界宣戰。

彼時神界戰神風瑯負責這一事宜,戰神威名遠揚,他不需要參與戰爭,單是出現,帶走了沈靈劍與那些族人,就無人敢說“不”字。他用沈靈劍封印了惡沱山的山魂,在其周圍布下法陣。

戰爭隨之結束,妖魔兩族以惡沱山為界,各自派兵駐守於惡沱山外五百裏。

爾後約有一百年的時間,風瑯時常來此地巡查。明裏是給各界施壓,私下卻是聽天帝命令鞏固法陣,想要暗中廢掉此族人血液的能力。

某次風瑯來時,在清幽河邊碰到了一個眼熟的少年,認出那是部落族長的兒子阿聿。

從雲天之海流下的河水,流往魔界的一支被稱為清幽河,往妖族的匯成了醴澤。能來清幽河,說明阿聿已經走出了惡沱山,破壞了神界的規矩。

阿聿年紀尚小,正是調皮搗蛋不守規矩的時候。他並非第一次溜出來,看到風瑯不僅不害怕,還舉著一片撿來的葉子問道:“你知道這是哪兒來的葉子嗎?上面可香了,你聞聞!”

風瑯告訴他,這葉子來自雲天之海的冥靈神樹。

只要渡過清幽三百日,再過雲天九千重,便能抵達雲天之海。

阿聿把這話記下了,破天荒的,還跟他說了聲謝謝。

後來風瑯再來惡沱山巡查時,再也沒有見過阿聿的身影。

一個沒有命簿、六界不容的少年,出現或消失有那麽重要嗎?風瑯私自壓下消息,權當沒有這個人存在過。

……

阿聿第一次登上那座盛放著繁花的浮空島,距離他離開惡沱山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

島上正下著溫潤的細雨,四周半點聲響都沒有,連雨落在葉子上都毫無動靜。

阿聿覺得奇怪,順著石板路往裏走,走著走著,終於聽見了寂靜之中的一道聲響,隨之而來的還有洶湧著撲進鼻腔的濃郁香氣。

那是一個身著橙紅色紗裙的姑娘,正背對著他,舉著小鏟子蹲在樹叢裏念叨——

“紅葉,你是一棵蘋果樹,不要再結桃子了,這是不對的你知道嗎?”

她的聲音清脆如泉,卻又似雲柔軟。背影略顯單薄,任由樹上滴滴雨落,連綿成絲線,她並不躲避。

阿聿就這麽站在那觀察她,直到她把鏟子一扔突然站起來,轉過身。

四目相接。

世界又變得寂靜了。

姑娘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走到他面前,擡頭看了看他旁邊高大繁茂的香樟樹,感慨道:“沒想到竟然是你先化成了人形,小香九號,是我小看了你。”

阿聿:……

她竟然把他當成香樟樹精?

“你在這多淋淋雨吧。”說完,她翩然離去。

阿聿跑著追上去:“餵!”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評價道:“剛化成人形就會說話了,你是這一批香樟樹裏最有靈性的一個。”

阿聿皺著眉頭,一臉不高興:“我不是樹精!”

她步子一頓,黛眉輕蹙:“那你是草精?”

“不是!”

“那就是花精?總不能是水精吧。”

“我!……”阿聿突然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他曾經是魔族,後來被六界除名,“我什麽都不是。”

“什麽都不是,”姑娘終於轉過來,認真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肯定道,“那你是空氣精。”

“……我非得當個精嗎?你又是什麽精?”阿聿反問她。

“我不是精,我是這裏的主人。”

“我也不是精,我是你的客人!”阿聿說得理直氣壯,擡了擡下巴,那眼神,就好像他的到來是給此處增光一般。

可惜姑娘並不吃他這一套:“我沒有邀請過客人,你走吧。”

她說話的語調總是溫溫柔柔,波瀾無驚,就連下逐客令也是這般淡然清冷,讓阿聿有種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的無力感。

偏偏阿聿是個暴脾氣,且天生反骨乖張,你不讓他幹什麽,他還非要幹。他覺得自己不遠千萬裏來到此地找她,總不該就這麽離開。

於是他死皮賴臉跟著她,跟進了一間竹木搭建的屋子。

進門右手邊是間兩面迎風的亭廊,四面都沒有墻壁遮擋,只有隨風飄蕩的紗幔。再往裏走撩開珠簾,似乎是她的更衣室。方才淋了雨,她身上沾濕,不顧他還在,當著他的面就要脫丨衣服。

阿聿嚇了一跳,慌忙轉過身去:“你你你!你幹嘛!”

衣料只落下極輕的摩擦聲,姑娘已經換好了衣服,其實只是換了件外衣罷了。

“我在換衣服。”她陳述這個事實。

阿聿頂著發紅的耳朵:“你,你換好了沒?”

“好了。”

他飛快地轉過來看了一眼,見她確實是換好了才放心:“男女有別,我人還在這你怎能當著我的面換換換衣服!”

他耳朵不僅紅,還燙!燙得他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不是讓你走了麽。你非要跟著我,還要我考慮你的感受,你有點煩。”姑娘雖然這麽說,臉上卻並沒有表現出煩悶生氣的神情,語氣也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調子,讓人不禁懷疑她到底懂不懂什麽是“煩”。

姑娘說完繞過他回到亭廊處,坐在矮桌邊,翻起了書。

阿聿郁悶地來到桌子對面坐下:“餵,你怎麽對我的出現一點兒也不好奇?”

姑娘停下翻書的動作,如他所願問了一個跟他有關的問題:“你來此處所為何事?”

阿聿用胳膊撐在桌面上,勾起唇角高興地笑了笑,眼神幹凈又純粹,透著誠摯又澄澈的光:“我是來找你玩的!”

姑娘不解:“玩什麽?”

“呃,”阿聿被她給問住了,這附近只有花草樹木,好像是沒什麽好玩的,他隨手端起窗邊的一盆紫藤花,“這花看著挺好玩的。”

真能胡扯。

姑娘只是性子冷淡些,又不是傻,輕嘆一聲:“這世上很多花都是沒有毒的,但花香聞得太多卻不是什麽好事。某些過分濃郁而持久的香味會讓人上癮,在不知不覺間對你造成損傷。如果你不想短命,以後切勿再擅闖此地。”

她難得說這麽多話,卻是為了趕他走。

他不以為意,把玩著花盆不肯放:“我對花沒興趣,只想知道,你身上的香味也會讓人上癮嗎?”

姑娘怔然:“……我身上哪有什麽香味?”

“有啊。清幽河上漂過的每一片葉子都是從你這裏落下的,葉子上沾染了你的香味,所以才將我引來。我渡清幽三百日,又過雲天九千重,便是專門來見你。”

“咚”的一聲,

他把花盆放在了桌上。

小花迎著陽光招搖,搖得姑娘心頭隨之一顫。

平生第一次,她聽到有人說自己歷盡千辛萬苦,不遠千萬裏,就是專門為了見她。

她有什麽好見的?

她活了這麽久,總共也沒見過什麽人,就連好不容易在島上成精的花草石木,成精沒幾天也會厭倦這裏的枯燥,央求她把他們送去六界任何地方,然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沒有人喜歡這裏,也沒有人想留在這裏。

目光閃躲,她莫名有些局促:“放、放肆!你可知我是誰?”

“你是在雲天之海種樹養花的嘛,我聽說過。”

“胡扯,你才是種樹的!真沒禮貌。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整個六界都管不著的人,我叫阿聿。”他頗為猖狂地介紹,不知道哪來這麽拽的底氣,壓根不在乎自己是從神界囚牢中逃出來的亡徒。

不過轉息間,姑娘已經重新恢覆了清冷與理智,淡淡地說:“阿聿,你現在見到我了,也知道這裏沒有什麽好玩的了,你可以走了。”

阿聿不滿意:“我不走!你還沒說你的名字呢。”

“傾。”

姑娘只是發出了一個簡單的音節。

阿聿問:“哪個傾?”

“隨你。”

“隨我?那我要叫你阿傾。”

姑娘似乎不太喜歡:“阿?……是一種姓嗎?”

阿聿噗嗤就笑了:“叫你阿傾,就是給你取個親近的小名的意思。”

姑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吧,隨你。”

“怎麽什麽都隨我。”阿聿感覺自己好像跟她說不到一塊兒去。

“……”姑娘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眸子,繼續翻她的書。

她知道自己是個無趣的性子,很多有趣的東西她都完全不懂,她與阿聿的性格天差地別,阿聿不會喜歡這裏的。

既然是早晚要走的人,她又何必在意呢。

那一天,雲天之海的雨下了很久。

書上說過,下雨天是留客天。

……

阿傾除了雲天之海從沒有去過別的地方,她生於此處,並不知道自己活了多少年。

不同於其他精靈的形成,她沒有本體,她不是花,不是草,更不是魚或者鳥兒,如果非要說她是什麽的話,或許她……是雲天之海的生機。

萬物之生機凝練幻化而成,她來自於萬物,又回饋給萬物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起初她出現的時候,島上只是一片荒蕪之地,冥靈樹也沒有那麽大。

在她的照顧下,慢慢地,冥靈樹枝葉伸展,撐天遮雲,甚至把整片雲天之海的天都給擋住了。這裏地界偏僻,本來就很難見到日月星辰,這麽一來太過昏暗,她便用自己的靈力變出了虛幻的只屬於雲天之海的日月星辰,掛在冥靈樹的枝葉上。

她有著無比渾厚的靈力,可以隨心變出任何自己需要的東西。對她來說漫長的時間用之不盡,她反而特別喜歡慢慢地去經歷一些過程。

比如變出一顆種子,然後親自養育成一株花,看它從春入夏。

生長的過程,便是時間留下的最好的痕跡,也是生命存在過的證據。

除了種樹養花,她還經常看書。書上教了她很多東西,她知道植物需要澆水才能成活;蘋果樹應該結蘋果而不是桃子;天有時候會陰,有時候會下雨;聿這個字只是在句首或者句中起順承作用,沒有自己的意義。

阿聿問她:“你從來沒離開過這裏,那你的書是從哪兒來的?”

她說:“以前有一棵小草精去了妖族,她時常會給我寄回來很多東西,書就是她送給我的。但是後來……她好像愛上了一個小妖怪,再也沒有聯系過我。”

“哦,她,她可能是死了呢。”阿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生靈都是有壽命的。”

阿傾茫然,對於死亡一事,她尚且沒有太多概念,不過她早就對離別習以為常了。草精失聯後,她再送別精靈,便會告訴對方,如果以後不回來了,那就寄些書回來吧,或者島上沒有的東西,她都很好奇。

於是後來她送別的精靈越來越多,得到的書也越來越多,島上也出現了各種各樣新鮮的物件。

阿聿又問她:“那天的雨是你控制的對不對?”

“對呀,我從書上看到的,陰晴雨雪。”

“你是不是沒見過真正的雨長什麽樣子?”

“真正的?”

“嗯!真正的雨有輕有重,有緩有急,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它有聲音!”

阿傾在書上看到過雨的聲音,但她從沒有聽過,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安排。

“不光如此,自然中的一切都是有變化的,並非像你這裏一般單調不變。一年四季,春天是新生的綠色,秋天是枯萎的金黃。從早到晚,太陽自東方升起,又移轉到西方落下。就連星星也是會眨眼睛的,光會忽閃,而非一直明亮。你明白嗎?”

阿傾當然明白,但她無法單純地憑借想象把這些東西一一實現。

在這座島上,只有生,有成長,沒有死,沒有雕落。

就像她變出來的月亮只有圓,沒有缺,完美之餘,又顯得那麽不完美。

她有些沮喪地垂下眸子,一言不發。

當天夜裏,阿聿突然沖進亭廊拉著她跑到外頭去,來到了冥靈樹下。

此時的冥靈樹已經很大了,站在樹下,絕無法看到樹的頂端或者樹梢的盡頭,遠處更是直接沒入雲天,就好像整片天都是它繁茂枝葉的本身。

阿聿讓阿傾坐在草地上,和他一起仰面躺倒,接著揮手熄滅了島上所有的燈火,甚至連她制造的月亮也遮了去。

黑夜盡情蔓延。

與此同時,冥靈樹葉上出現了一顆又顆光亮,忽閃著,散發著生動的光澤。

他說:“我覺得就是因為這棵樹擋住了天,所以你看不到真實的日月星辰,但我又不能把這樹砍了去。我靈力沒你強,也變不出星空,沒辦法,只能用花露染上光,一顆一顆粘在樹葉上,光從露水表面一閃而過,不仔細瞧,勉勉強強跟星星有五成像吧。”

阿傾的眼中倒映著這些忽閃的光亮,楞楞地看了很久。

久到很多花露都掉了下來,飄在半空中,比起星星更像是螢火蟲。

她用手指碰了其中一顆,靈力浮動。霎時間,光亮破碎崩開,冥靈樹下隨著她的意念而生成了璀璨的星海。

只要她想,她就能得到一切。

可她什麽都不要,只是靜靜地生活在她的雲天之海。

在這樣絢爛奪目的景色下,阿聿沒有欣賞星星,而是轉頭看她,突然打破沈默問道:“我以後能留下來嗎?”

她目光微動,眸子似是一潭被星光撥出了漣漪的水。

沒有問為什麽,也沒有看他。

只是說:“隨你。”

……

那天以後過了不久,冥靈樹上悄悄地結出了四顆小小的果子,隨著果子生長,天上星辰的排布逐漸有了體系,也有了規律的軌跡。

阿傾變出來的星海也發生了變化,漂亮得就好像真實星空的縮影。

一開始他們並沒有註意到這個情況,畢竟冥靈樹真的很大,很繁茂,小小的果子太不起眼。

一直到二十年後,果子稍微長大了點,阿聿才終於發現了它們的存在,直呼其為四喜丸子,還說自己有點想念魔族的食物。

他們在雲天之海本身不需要進食,阿傾除了花露蜂蜜和水果也沒有吃過其他東西。她不能明白食物有什麽好想念的,但她能明白,阿聿肯定是想離開了。

接下來的日子,阿聿常常提起魔族如何如何,念叨的勁頭簡直就像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念叨完了,他一拍桌子,臨時起興:“要不我們出去玩吧?”

阿傾楞了楞,只是搖搖頭。

“種樹養花到底有什麽意思,雲天之海都被你種成菜園子了。你若真不跟我一起走,我可自己出去玩了。”

“你去便是,我並未阻攔你。”

“你!……哼,我這一走,沒個幾百年回不來,你別想我。”

“阿聿,我們總共認識沒有多久,你若去幾百年,我應該是不會想你的。”話雖如此說,她的手指卻輕輕捏緊了衣袖。

阿聿氣結:“……你可真是。行行行,我不去了還不行。”

阿傾不理解他的意思:“為何不去了?”

“瞧你這無情的樣子,我怕我去了再回來,你早就忘掉我是誰了。”阿聿生氣地嘟囔著,爬起來就跑,又不知道要去禍害哪棵可憐的植物。

就這樣又過了一百年的時間。

阿聿整天在島上胡作非為,不是折了葡萄藤蕩秋千,就是拔了翠鳥的羽毛做毽子,蜂窩的蜜常常不翼而飛,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幹的。

雲天之海因為他的出現而有了聲音,阿傾的世界也因為他的出現而變得更加豐富生動。

某天,阿傾照常在海邊,借著奔湧的流水送下祝福。

阿聿把附近的魚給撈了個幹凈,塞了滿滿一筐,說要回去烤魚吃,問她在做什麽。

她說:“這裏的水會流到六界的各處,被許許多多並不知曉雲天之海的生靈遇見,我想這是一種緣分,所以便在水中留下祝福,希望碰到水的生靈都可以健康如意。”

阿聿奇怪:“那如果是壞人碰到水呢?”

“壞人?”

“是啊,燒殺擄掠無惡不作的大壞人,碰見你的水,變得長命百歲了怎麽辦?”

阿傾想了想:“那我便不祝他健康如意,祝他早日為自己的惡行贖罪。”

“壞人也要祝,真搞不懂你,要我說,應該咒他早點死,讓他去地獄受刑!”

“受刑不就是贖罪麽,祝與咒有什麽不同?”

“說法不同啊。”

“……好吧,隨你。”

“又隨我。我算是發現了,你只要不讚同我的觀點,或者懶得跟我說話,你就說‘隨你’打發我。”

“……”阿傾只是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阿聿看著她認真地在水中留下祝福,把筐往旁邊一放,也用手劃了幾下水。

她明明不是神,卻喜歡做這種默默無聞的好事,有什麽意義呢。就算六界生靈真的因為水而得到了祝福,也只當是神的恩賜,或者是自己的幸運,沒有人會感謝她。

“你覺得魔族是壞人嗎?”他莫名其妙地問。

“我不知道。我不了解魔族。”她如實答。

“那你覺得神族是好人嗎?”

“……我也不了解神族。”

“你對整個六界都不了解,那你為什麽要祝福他們?”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阿聿,你平時只做你喜歡的事情,我也是一樣。”

阿聿確實向來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一意孤行來到這裏,走之前只跟他爹說,他要出去玩幾天。哪成想一玩就是一百多年。

“怎麽才能把祝福送給魔族?我也想送給他們祝福。”

“這些水都是自由流淌的,我不知也無法控制它具體要流向哪裏,你若想單獨聯系魔族,可以用冥靈樹的落葉,冥靈有靈,它自會把你想說的話送到你想送的人手中。”

阿聿聽了,高興地撿了很多葉子,給他爹娘朋友送去了很多話,然後便拎著滿筐的魚跑了。

幾日後,阿傾獨自來到此處。

她伸手拂過從六界漂流回來的水,感受著水專程為她帶回來的消息。

有些是生靈的感謝,有些則是抱怨或是心願,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不太清楚的屬於大自然聲音,是她特意收集來的。等她一一聽過感受過之後,便讓這些消息散去,任水繼續流淌。

她收回手,正欲離開,餘光瞥見岸邊角落堆積著幾片葉子。

冥靈樹那麽大,到處掉葉子,本不是什麽稀罕事。但她也不知道是怎麽的,鬼使神差地撿起了那些葉子,指腹撫摸葉子的脈絡,不禁指尖一顫。

這是阿聿送給魔族的葉子,葉子並沒有成功抵達收信人的手中,而是在魔族的清幽河漂過一番又回到了這裏,帶來了一個悲傷的消息——惡沱山早在百年前發生了一場災難,阿聿的族人全都押送走了,不知所蹤。

有一個族人在離開之前,曾坐在清幽河畔,對著奔流的河水告別:“若你在天涯海角遇到阿聿,告訴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再回來了。”

她攥緊了葉子,急匆匆地去找阿聿。

當時阿聿正挽著褲腿,扛著鐵鍁挖坑,說要砌個小池塘,在裏面養魚養荷花。見她神色如此慌張,還打趣她:“瞧你急的,放心好了,我沒挖你的葡萄藤。”

她臉色沈重,上前去抓住了他的大手,冰涼的濕漉漉的葉子就在他們手中。

他感受著葉子帶回來的消息,眸中的笑意漸漸冰冷,鐵鍁也掉在了地上。

一連幾天。

阿聿悶悶不樂,一直坐在冥靈樹下發呆。

阿傾為他降下一場細碎輕快的雨,可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高興,只有被挖了一半的池塘堆滿了積水,裏頭泥水臟得要命。

雨淅淅瀝瀝,阿傾撐一柄竹骨傘從雨中走來,在他面前蹲下。

“阿聿,你已經坐了好幾天了。”

他一聽這話,立馬爬起來拍了拍屁丨股,往樹下看了一眼:“我可沒坐壞你的花。”

阿傾跟著他站起來,傘遮在他頭上:“如果你想去找他們的話,我有辦法。”

他一怔:“你不是說不能用靈力插手雲天之海之外的事嗎?”

“我是怕你帶我去做什麽壞事才那麽說的。我亦不受六界管轄,沒人管我如何使用靈力。”

阿聿沈思了很久,卻說:“不用了。”

“那你如果想去其他地方,我也可以送你……”

“你幹嘛這麽想趕我走,”阿聿打斷她,“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那麽討厭我?”

討厭?

她茫然道:“……我沒有。”

她只是覺得,阿聿早就應該厭倦了這裏才對,任何一件小事,都有可能成為他想要離開的契機。

“你沒有想趕我走,還是沒有討厭我?”

“……”阿傾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又以沈默應對。

阿聿嘆息道:“我們族人早已被六界除名,我私自偷跑出來,其實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跑來找你完全是腦袋一熱,半路上不知道後悔了多少次。我一向不愛聽我爹的管教,但我真沒出過遠門,因為我們血液特殊,一旦走出了部落,就好似六界都是敵人,而我們是被盯上的獵物。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

“不太明白……”阿傾又沒見過幾個人,她哪裏懂,“不過,我不會把你當成獵物的。”

停頓片刻她又補充:“就連化成精靈的蘋果我都不吃。”

阿聿哭笑不得:“是啊,你是個好人。”

他同樣停頓了片刻,又說:“所以我想留在這裏,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阿傾怔然良久,與他在雨中對望。

他長得高,為了給他打傘,她必須得擎著胳膊,又酸又累。

阿聿等了一會兒,不滿她的反應:“你說話呀,又不說話了!”

“……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的態度呢,我說完話之後你總有想法吧,你的觀點,你的任何情緒,你都可以說,怎麽會不知道該說什麽。”

阿傾認真地想了想:“我不是好人。”

“……”阿聿一陣無言,“沒別的了?”

“你可以留下,我不會趕你走。”

阿聿終於因為她這句話而破愁為喜,一把奪過擋在兩人中間礙事的傘,傾身上前抱住了她。

冷雨穿過細密的樹枝,滴答滴答落下。

一滴砸在她額頭,一滴砸在她發間,冰冷的水滴像是裹著古怪的毒氣,化在她的皮膚上,散開灼熱的溫度,燙紅了她的耳根。

當夜,阿傾感染風寒,發燒了。

阿聿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還采了很多花露熬成藥。

坐在她床邊,親自給她餵藥的時候,眼睜睜看著她臉越來越紅,忍不住動手去試探了一下她的額頭,嚇得她打了個激靈,像是受驚的小貓。

“怎麽更燙了?”阿聿奇怪地嘀咕,“我雖然不屬於六界,但我本來是個魔族,這種普通的病癥我從未感染過,沒想到你的身體這麽脆弱……”

阿傾紅著臉接過藥碗,不用他餵,自己一口喝完。清冷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滿是抗拒和抵觸:“我沒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

說完馬上躺下,把被子蓋過了頭頂。

阿傾一直病了好一陣子,反反覆覆地發燒。有時候明明看著好得差不多了,阿聿坐在她身邊說了一會兒話,她就又紅透了臉頰。

後來某天阿聿突然反應過來:“該不會是我身上有什麽與你相克的東西,傷到了你吧?”

彼時正值雲天之海的夏天,阿傾坐在半成的池塘邊,頭頂著一片巨大的荷葉,手裏拿著糖葫蘆,光著腳玩水,雲霞織成的裙擺拂落在水池上,與之相和而成一段粼粼波光。

而阿聿正光著膀子,對這片小池塘施工。

糖葫蘆,從采山楂,到熬糖霜,費了阿聿不少麻煩。他說這東西是魔族很常見的零嘴,吃著心情好,小孩最喜歡。而她生病了,就像小孩子一樣需要照顧,所以特意做給她。

阿傾嚼著嘴裏的山楂球,看一眼他結實的臂膀,精壯的肌肉,又飛快地移開:“我不知。”

太陽正高照,蟬鳴聲吱喳作響。

阿聿從池塘水中一步一步走向她,摸了一把她的腳丨踝,嚇得她縮了一下。

“怎麽總是涼涼的。”他說著,手臂穿過她腿彎,直接把人橫抱起來,走出池塘,“玩得夠久了,你該回屋裏去了。”

池水被他帶動得“嘩啦”一片,全澆在了地上。他總是這樣不註意,行事作風粗魯又隨意至極。

阿傾手裏還舉著沒吃完的糖葫蘆,僵硬地被他抱著,一動不敢動。

等把她抱回屋裏,他以手背探向她額頭:“你看,又有點熱了。”

阿傾舔舔嘴角的糖霜,目光閃躲:“我說了沒事。”隨手拿起桌邊的書,“我看會兒書,你去忙吧。”

阿聿無法,只能答應道:“好吧,要是覺得不舒服了,你一定喊我。”

透過桌邊的窗戶,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陽光照在他的皮膚上,幾天就把他曬黑了不少。直到他消失在花草的盡頭,她才收回目光。

這傻子,第一天見的時候還知道男女有別,現在怎麽又不懂了。

她無心看書,搬過窗臺上的紫藤放在面前,摸摸花葉,這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盆被阿聿選中的花。這花已經有幾百歲了,最近更是生出了靈識,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化成精靈。

雖然島上很多東西能成精,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成的,一切不過是隨緣。時間久了,總能有成的,不是這朵花,就是那棵草。

“藤七,”阿傾小聲與之聊天,“你說他真的會一直留在這裏嗎?”

“我哪知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好,說不定你也會離開的。”

“可是我喜歡這裏,我不想走。”

“那只要他心中也對這裏充滿喜歡,他自然也不想走。”

“他說過他喜歡這裏的。但這裏很枯燥,我怕他總有一天會覺得無聊,不再喜歡了。”

“沒事兒,還有你嘛。”

“我?”

“他只要喜歡你不就夠了麽。”

“……”

阿傾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過這次她沈默了好一會兒,接著之前的話題說:“他現在好像有點不太避諱我,是因為我們之間……關系親近了嗎?”

“不避諱?你得看怎麽個不避諱法。”

阿傾提到了第一次見面,她不過換了件外衣,他就激動跳腳。現在他光著膀子在外頭幹活,都不覺得害羞了。

藤七一聽,大叫道:“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啊,他八成是不把你當姑娘了!”

“不當姑娘當什麽?”

“當朋友啊,當好兄弟。”

“……當朋友也沒什麽不好的吧?”

“太不好了!朋友兄弟可以有很多個,等他玩夠了去別的地方,照樣可以認識新的朋友兄弟。只有他喜歡的姑娘才是唯一的。”

阿傾心裏一沈。

是夜,天都黑了,阿聿卻找不到她的蹤跡。滿島轉了一圈,最後還是在冥靈樹下發現了她。都怪冥靈樹太大,樹幹粗丨壯,他路過好幾次都沒註意到。

這次輪到她坐在那裏發呆了,頂著一張紅撲撲的臉蛋,身上清冷疏離之氣比起他們剛見面時柔和了不少,但時常還是會讓他覺得,她就像一潭月影,早晚會隨著黑夜的告別而離去。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怎麽跑這兒來了?”

她如水的明眸轉而望他,眨了眨眼睛,然後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猝不及防地湊上來親了他一下。

唇很柔軟,很溫暖,帶著她獨有的香氣,驚得阿聿跌坐在地。

阿傾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頓顯慌張,爬起來就要跑。阿聿眼疾手快,顧不得自己的平衡,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那麽一扯,連帶著她一起倒下了。

她被動地撲在他懷裏,柔順青絲垂落。

他一手緊抓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卻緊緊箍著她的腰,心砰砰跳著,就快要把他的胸腔撞碎:“你剛才為什麽親我?”

她臉色更紅:“……喝多了。”

阿聿後知後覺地發現她身上除了香氣,確實還夾雜著一絲酒氣。

“喝多了就能親我?”

“……不能嗎?”她這一反問,把阿聿給問不會了。

“不能!”他氣不打一處來。

“……那,對不起。”

對不起?親完了來一句對不起,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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