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風本就比中原喧囂, 這時正逢正月尾，更是一陣吹過一陣，刮在臉上跟冰刀子一樣, 恨不得能時時刻刻躲在屋裏, 免得受北風摧殘。

葉舟站在墳前，看著新立的碑, 手上拿著一壺酒，看著碑上的名字, 頓覺一身痛意——李驛丞這人和他的交情盡管只有備考那一段時間, 可的確是興趣相投的至交好友。本以為這回從京城來, 能幫老友一回，將他一家調往京城附近，誰知道意外來得比他們更快。

一別後, 竟然只剩下一座孤墳。

“李大哥，我和葉舟來看望你了。”顧憐蹲下來，身上的鬥篷垂在地上，沾了一地的雪。手中的紙錢讓兩旁的香燭點燃, 雪地裏，一簇火看著格外明顯。顧憐盯著面前的新墳，心中說不上的滋味, 她雖對李驛丞了解不多，可上回葉舟見著他的模樣就該明白的，的確一位能推心置腹的人。

可惜，終究是將這一輩子都交給了家國大義。

葉舟忽地蹲下來, 將酒塞打開，直接將慢慢一壺酒倒在墳前，“本是帶來和你暢飲的，誰知道……李兄，這一壺酒，我送你最後一程。”

顧憐起身，站在顧憐旁邊，擋住了一側來的風。

兩人就這麽靜默在墳前待了一會兒，顧憐擔心葉舟身體正欲開口時，葉舟已經起身站起來，回身握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走吧，回去了。”說完這話，神情已經恢覆，似乎剛才在墳前立著，一臉悲痛的人不是他。

顧憐自是明白葉舟的人，人不該把自己的軟肋露出來，即使是偶爾露出來了，那也不能太久，否則對於敵人而言就是致命一擊。

“好過些了嗎？”

聞言葉舟一笑，擡頭看向廣袤的一片雪地，再看向那雪地中看著不過螻蟻一般的驛站，搖了搖頭，“若是那麽快能從這事情裏走出來，倒也負了我和他之間的情誼，只是人不能一直都活在過去的世界裏，現在我有你，爹娘尚在，似乎，也並無什麽遺憾了。”

顧憐輕輕一笑，緊緊地握著葉舟的手，“放心，我不會死的。”

“我知道。”

身為將軍，一軍統帥，顧憐似乎比別人更容易出事。可葉舟相信，顧憐不會有事的，即便是到了那個地步，顧憐也能有辦法死裏逃生。

他們倆能夠白頭到老，能夠活到百年。

“走吧，回去了，明天收拾一下，該往幽州去了。”

“恩。”

“給李大嫂他們的東西只能拜托驛站的人送去，我們在來的路上已經耽誤了不少時日，再不到幽州，那邊的府衙怕是要著急了。”顧憐想起這回的事情，既然遼人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入夜潛入幽州來，還在驛站生亂，必定是還有其餘的打算。

不可能只是搗亂這麽簡單，何況驛站還損失了不少人，這筆賬，她會一一討回來。

側過頭看一眼葉舟，見葉舟的神情，顧憐有些擔心，“你說的，不能沖動，何況你在京中受的傷，如今還要養著，和遼人這一仗，我自己能來，你想要報的仇，我也能替你。”

“放心，我還不至於拿自己的命去賭。”

“你這人，平時看著冷靜自持，可偏偏是個重情重義的人，看著冷漠，心裏又十分的看重，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這樣的人，發生了什麽事，都是在自傷。

別人能發洩，他卻不能。

有時候，顧憐還希望葉舟能外放一些，至少有什麽事情不會積郁成疾，免得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不說出來，日子久了，豈不是自傷身體嗎？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何時忘記過？”

“那這一去幽州，該做的，你都得和我商量，我也會為了你，不會兵行險著，除非是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那樣。”顧憐這麽多年來，不管是在大小決策上都從未犯過錯，和軍中將士相處甚好，不說其餘的，單單就說在幽州這三年，她守著幽州，不曾讓遼人踏足一步。

此番驛站的事情，就像是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她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拼了命也得報了這樁事情。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著回到驛站，回到驛站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廚房那邊飄來飯菜的味道，炊煙升起，兩人心中一陣感慨。

果真在這地方待久了，見著這樣的氣氛，便不忍回憶起許多事情來。

“郡主，大人你們回來了？”

“林伯還在裏面烤火嗎？”

“林伯說年紀大了，可不能受了風寒免得耽誤了事情，所以基本都在裏面待著，我和高運在附近看了看，周圍也不見什麽奇怪的人，倒是之前出去了一小隊人在附近巡查，說是上回遇上偷襲驛站的，這一陣子要謹慎些，謹防還有第二回，所以每天都會派人去附近巡查。”京墨走上前來，看著顧憐被風吹紅的臉，不由得擔心，“還是快進去吧，入了夜，外面風刮得更厲害。”

顧憐點頭，和葉舟一塊進去。

高運去查看那邊的馬車還有行禮，他們一行人出來本來就沒有帶上多少人，除去他們幾個，不過只剩下一個車夫還有兩個護院。

剛掀開簾子進到屋裏，一怔暖意頓時襲來，顧憐縮了縮脖子，解開身上的鬥篷，“在京城裏待了一段時間，剛回來，還真有些不習慣。”

一邊的葉舟伸手接過顧憐的鬥篷，自然的解下自己的披風，拿著走到一邊去掛著，“過一陣子就習慣了，上回我來才是真的有些不習慣，好在這邊戰事了解得快，否則……怕是熬不住這冬天。”

聞言顧憐蹙眉，看著葉舟。

葉舟那段時間的身子，說不定還真的熬不過那個冬天，他們在京城那段時間正好避過了這邊最冷的時候，那明年怎麽辦？葉舟身為一州刺史，總不能一直呆在衙門裏烤火取暖。

“你——”

“大嫂不是說了，我如今比從前好了嗎？別擔心。”葉舟看出顧憐想說什麽，不禁笑起來，“別多想，這樁事——說來也該是這個樣子。”

顧憐點點頭，看向林伯，“林伯，以後你這怕是連門都不敢出了。”

“小姐不要取笑我這個老頭子了，以後我可是照顧家裏好了，多穿一點說不定就習慣了。”林伯笑了笑，“老頭子也不是嬌貴的人，小時候還沒跟著……那會兒可是穿著單衣過冬的。”

京墨捂著嘴笑，“林伯，您就吹吧，當我們不知道您可怕冷了。”

“你這小丫頭。”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聲音，有些不尋常。顧憐立刻站起來拿上鬥篷披著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看向跟來的葉舟，“你小心些。”

“恩。”

“不好了，不好了，遼人又來了！”

“什麽！”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這才隔了幾日，遼人竟然又來了！顧憐眼神一凜，看向天色，已經暗下來，面前這驛兵身上還帶著血跡，立刻吩咐道：“所有人都拿上兵器，葉舟，你把這個人扶進去，給他包紮一下，讓京墨出來，你帶著林伯和他在裏面，其餘人全部聽我指揮！”

葉舟點頭，“你當心。”

“放心，京墨和高運在，不會有事。”

顧憐看向身邊的驛兵，“馮小哥，還得麻煩你去召集人手，對了，這裏可有弓箭？最好再拿來火把，這樣我不信他們還敢強攻。”

“用火箭？”

“恩。”

顧憐心中盤算，想來能從幽州那邊潛入的遼人應該數量不多，來了也不過幾十個人而已，所以他們這裏加起來有二十多個人，有所防備的話，不一定能吃虧。

不過這幽州的城防，看來是得回去重新布置了，竟然讓遼人連連潛入，要不是軍中有細作那就是讓遼人鉆了空氣，都是不可忽視的問題。

“屬下領命！”馮驛兵朗聲道：“兄弟們，我們跟著顧將軍，那些遼人不敢怎麽樣，有顧將軍在，我們肯定能贏，全部聽顧將軍調遣！”

“是！”

正在馬廄裏餵馬的高運早聞聲過來，看著顧憐站在那裏，已經慣用的銀槍，神情肅然，仿佛又是在戰場上馳騁號令三軍的女將軍，不由佩服。

“夫人。”

“你帶著人去後面，領五個人去，我在正前面迎敵，京墨你帶著人暗處埋伏，他們不是要搞偷襲嗎？那我們也會，保存實力，來個出其不意。”

“是，郡主！”

高運點頭，看一眼京墨，示意她小心行事，不可魯莽便帶著五個人去了驛站後面以防遼軍從後面偷襲。顧憐站在前面，手持銀槍，身上的白色鬥篷被烈風吹得抖動，一頭秀發用發帶高高綁著，已經透出殺氣。

林伯聽著外面的動靜，又看到葉舟扶著一個傷兵進來，不由擔心道：“葉大人，是來了敵人嗎？”

“恩，顧憐正帶人在外面守著，您放心，不會有事的。”

“……來來，我幫忙，這小哥傷得真嚴重。”

“我去拿藥箱，林伯你先替他把傷口周圍的衣服剪開。”

“好好好。”

葉舟轉身時，不由朝外面看了一眼，風吹動厚厚的門簾，不過能露出一點，但依稀能看到白色鬥篷下的紅色身影。葉舟只看了一眼便拎著藥箱回到火堆旁，打開藥箱替傷兵處理傷口，眉頭輕蹙，一點不敢怠慢。

“李三李四，你們小心。”

“郡主放心，有我們在，誰也甭想過了這地方。”

顧憐點頭，看向遠處。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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