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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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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李朗登基,李冼便再不曾現身,也無絲毫消息,廟堂江湖皆有傳言,所謂“太上皇”根本便是子虛烏有,事實上李冼早在其子李朗逼宮當日便已然晏駕,只是今上不欲擔“弒父”惡名,瞞天過海,密不發喪。

趙讓此問,直指宮闈皇室血案核心,但李朗並不猶豫,坦誠相告。

那日宮變是蓄謀已久,籌備周全,到日落時分驟然發難,五千人馬全副武裝將皇宮團團包圍,由內應大開宮門,禁軍中聽令於副頭領魏一笑約有半數按兵不動,剩下又十有其三不明所以而在三皇子的飭令下未敢妄動。

李朗率親兵殺入西苑,皇帝李冼與幾位閣臣中貴正在別殿迎翠殿宴飲作樂,歌舞升平中瞬見刀光劍影,喊殺連天。

對父皇李冼,李朗既已不存其垂憐企盼,自也無半分恨意,他聽李冼怒叱他作孽子叛臣,反覺可笑可鄙,手中斬殺過敵寇的長劍若蛟龍入海,直撲皇帝。

“他欲設騙局殺我,如王允殺董卓,代其二子蕩平前阻,我不過先下手為強。敵我壁壘如此分明,這聲‘父皇’我如何還能叫得出口?”李朗道。

與父子之間恩怨無關,只是你死我活的勢不兩立,李朗劍招遞去,冷不丁卻被一人□□挑開,那人四十來歲,身高體貌宛若山神橫空出世,正是素與魏一笑交惡的禁軍常頭領。

此人粗獷彪悍,□□功夫卻極是了得,此時得信率禁軍護駕,掃開李朗劍峰時提氣高喊:“護駕!速來護駕!三皇子謀反!”

當時迎翠殿內混戰一團,常頭領手下禁軍士兵確也驍勇,為護皇帝周全舍生忘死、奮不顧身,雙方人數雖是相差無幾,士氣卻高下立現。

偏偏李朗被常頭領一桿□□纏得脫不開身,他用劍而對手持槍,本就在兵刃上吃虧,應付之時偷眼瞥到李冼竟在幾個禁衛的簇擁下匆匆離開,不禁心急如焚,手中破綻一露,差點就被常頭領的槍尖紮中面門。

幸好當時的李朗早非吳下阿蒙,閱歷已豐,有驚無險後反倒是即刻冷靜下來,聚精會神地與常頭領對戰,身形矯捷向來是他的優勢,劍走輕靈,似防實攻,任常頭領將槍花使得百蓮齊綻,也一時奈何不了始終游走不絕的李朗。

轉眼兩人過了有百來招,李朗轉身壓住常頭領的槍頭,喜形於色地朝前大叫:“魏一笑!速速殺了李冼!”

常頭領聞言不自覺地回頭一瞅,早在等待時機的李朗於電光火石間大喝一聲,旱地拔蔥而起,雙手舉劍向頭頂無防無備的常頭領劈去,這一下出手如電,那大漢待舉槍格擋,手臂剛過肩頭,便已被李朗得手。

李朗斬下禁軍頭領的首級,高高提在手中,另一手抹去噴濺蒙糊了滿臉的鮮血,氣沈丹田後聲如雷炸喝道:“誰再動手,便是常逆賊的下場!”

陣前梟首,其效如神,戰場內霎時鴉雀無聲,頭領既死,再戰無益,護駕一方見三皇子如浴血修羅,愴惶互望,不由紛紛丟盔棄甲,跪地乞饒。

然而此時卻早已不見李冼等人的身影,李朗起初並不擔心,皇宮統共三個大門,他早已派人死守嚴防,確保李冼絕對不能逃出宮外。

魏一笑趕來與李朗匯合之後,將皇宮內掘地三尺地找了個遍,竟然就是找不到李冼的下落,甚而連蛛絲馬跡都沒有,仿佛李冼就在迎翠殿憑空消失了一般。

有無可能是守衛皇宮宮門之人私下將皇帝放走?

李朗最初也是這般懷疑,但每個宮門至少有三四百人監守,要一點風聲都不洩漏也太過匪夷所思。

趙讓卻是問出另一件事來:“為何魏一笑遲遲不至?”

“他受我之命,去圍剿那兩……皇兄。”李朗輕描淡寫中揚出不屑哂笑,“那兩人直到綁縛於我跟前,還不相信我竟先發制人,對他們下手。靜篤,韜光養晦如我,是否也修煉到家?”

那兩位皇子李朗是親手所殺,除去謝昆開口要保的那對母女,李朗對兩家血親幾近趕盡殺絕,對仆婦卻是網開一面,至於東宮王府的財物,由內府清點充公,再從中賞賜將領兵卒。

“殺兩位皇兄之時,並不覺得與他們是同氣連枝的兄弟,”李朗見趙讓聞言後不住舉觴,知他重情,定是不喜聽這同室操戈之事,然他偏要在趙讓面前露醜丟乖,存心道,“不過是生得有些相似的敵人。殺父戮兄之事,我全無所感,靜篤,我是六親不認的人啊。”

趙讓不答,默默看向李朗,忽而伸手,極快地在李朗腦後輕輕一拍,不等李朗反應,他重端起滿杯酒盅,送到李朗跟前,若無其事問道:“照你所言,是你也不知太上皇是否尚在人間?之後你不曾找過?”

“自是找過。”李朗疑惑地摸著後腦勺,不解地瞅著趙讓,“這人下落不明,終是心腹大患。不過到那日他頓失形蹤,到如今都近六年了,卻始終沒有半點消息,大概已是歸西了吧。”

稍稍一頓,他不無委屈:“靜篤怎麽突然關心起李冼下落?還有,你為何要打我?”

“那不是……”趙讓不料李朗直截了當,倒有些臉紅耳熱,話語間不禁吱唔起來,幹咳聲後方道,“自輕自賤的話莫要再說了。無論你曾做過什麽事,既已是皇帝,就是領受天命之人,謹守慈儉,為當為之事,盡該盡之責便了。血親人倫,身在天家,也無可奈何,你且當是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吧。”

李朗傾酒入喉,莞爾輕笑,趙讓的慰籍之詞如此特別,感情他適才只是不悅於自己那自怨自艾的口吻,故而出手教訓?

“阿朗應是記得,我長女之死,與一刻有‘卍’字形的玉簫有關?那正是太上皇賜予之物。”趙讓道,稍稍遲疑後,接口,“雖說事後玉簫已為葉穎所毀,但因那‘卍’委實太過獨特,不能不牢記在心,然就在昨夜,我還曾見過上刻此標識的樂器。”

以李朗的聰明,趙讓無需將話說盡,他便已然領悟,雙眉猛然一跳:“是李銘所彈的古琴?”

他一驚之後卻又即刻轉喜,笑吟吟對趙讓道:“你假意要琴簫合奏,站於李銘之前,是擔心他加害於我?”

趙讓啞然,片刻才笑道:“那琴並非是李銘的,而是太後身邊,一名法號慧海的女尼所有。阿朗可知那人什麽來歷?”

“慧海?這事難不成和大崇恩寺有什麽瓜葛?”李朗怔然,這事顯然出了他的意料之中。

大崇恩寺就在金陵城內,近城南門處,早在東楚定都之前便是座佛寺,是李朗的祖父擴修提名,之後便成了皇宗貴戚燒香拜佛之地。

李朗疏離佛道,甚至頗有些厭惡,登基以後將皇室對大崇恩寺的施舍供奉掐斷,吝嗇到連一個銅板也不送寺廟的誇張地步。只是太後卻是心慈之人,篤信佛祖,要在泰安宮設佛堂供每日佛課誦經,在她的堅持之下,李朗方以太後之名,令大崇恩寺尋覓一名精通佛法、品行過人的女性僧侶來,便是慧海。

本以為是韶華老去無所依傍的太後窮極無聊的消遣之事,既無傷大雅又不生禍端,李朗唯一牽掛的血親便只有與他相依為命受盡折磨的母後,在這雞皮蒜毛的事上便隨母後性子,任她而去,不想今日聽趙讓一說,頓時入墜雲霧,事情仿佛並非如此簡單。

“我明日前往泰安宮請安時候,再詳細問母後那慧海之事。”李朗陰沈下臉,“這中間到底能有什麽關聯?難道李冼真的未死?那為何快六年了,卻不見他有一點動靜?”

他自言自語地說完,覷見趙讓欲言又止,笑道:“靜篤有話盡管開口,你我已然袒露相交,還有什麽說不得的?”

這打趣又令趙讓自覺耳熱,心中暗暗苦笑,果不愧是“年輕雄才”,“舉大事”之人,厚顏無恥到令人難望其項背,他再有顧慮,此時也在李朗教人如沐春風的笑意中冰消雪融。

“臣……我只是在想,如今禁軍魏一笑頭領在其間是什麽角色?”

李朗一怔,這已是趙讓再次提及魏一笑了,既然趙讓不顧挑撥離間的指責而再三質疑魏一笑,李朗也不得不認真相待,他細細追想琢磨,終是向趙讓搖了搖頭:“此人改弦易轍之前,我便與他打過交道,他並不是如你這般的讀書武將,心懷‘天下大志’,此輩出生入死,不過是‘富貴險中求’,我如今能給他功名利祿,他沒道理背叛我。”

趙讓不語,如今雖說兩人已算解開心結,開誠布公,不過要動搖李朗對魏一笑的印象,勢必要提到上回禦駕謝昆駐營地時,魏一笑曾與他暗地謀劃離宮出逃。

這事要在如今氣氛下向李朗坦承,趙讓感到棘手,知道李朗並未真正放下心防,擔心他又要胡思亂想。

繼而轉念,魏一笑之事尚可擱置,經他提點,李朗想必也有所警覺。趙讓便另起話頭道:“宮中錯綜覆雜的事由,陛下還當多加操心,畢竟天家若亂,社稷不穩。”

李朗點頭:“我自然曉得。李冼的下落……看來終是不能輕易作罷。是了,靜篤,你那內侍的後事撫恤,雖說有內府支出,你要不要另行贈予他家人一些財物以表心意?”

趙讓本就有此打算,聽李朗主動問起,心下感動,情不自禁地握住李朗的手。

“另外,”李朗的心思卻顯在別處,他沈吟問道,“以你看,李銘母女是否卷入其中?我是要子玉牽制謝昆,謝家既要除,她們二人當是再無用處。”

這話似發問又似喃喃自語,趙讓默默無話,只將李朗雙手都置入掌間虛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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