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星球間的重力差與時差，黛絲天未亮便醒了。

她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沖了個香噴噴的熱水澡。

隨後，她在廁所的角落裏找到掃帚與畚箕，撩起袖子，開始掃地。這閣樓太久未打掃，掃帚隨意一動便塵土飛揚，黛絲只得站在飛舞的塵埃裏猛打噴嚏，郁悶地想澡都白洗了。閣樓裏沒有拖把，黛絲翻出木匠塞給她的抹布，沾濕了，趴著將角落裏的縫隙都擦了一遍。才擦完半邊地板，抹布已經全黑了。

好不容易清理完地板，她又將床單被套枕套都收下來，泡進洗滌劑裏；她浸濕另一塊抹布，將沾著灰的桌面與、竈臺、與窗臺統統擦了一遍。

黛絲還從櫥櫃裏找出前任留下的袋子，捏著鼻子將冰箱裏的剩菜一咕嚕扔了進去。她紮緊袋口，將鼓鼓的一堆扔在門外。

做完這一切，她已經累得直不起腰，昨天拎箱子時的手此時也酸痛不已。

弗洛斯的太陽已冉冉升起。

黛絲將被單與被套從盆裏撈起來，擰幹，晾在窗外的小平臺上。這小平臺只有她房間外有，是連接窗口與建築裝飾性屋頂的地方。

就在她努力鋪開被單時，黛絲忽然聽到窗底下傳來陣陣細微的呼嚕聲。

她一楞，掀開被單，發現窗外的小平臺上，赫然歇著一只大貓。

它的毛發如雪，質感如絲緞，耳尖與眼上是淡淡的灰色。額頭有塊倒V形的白色紋路，鼻頭是嫩粉色的。它的淡灰色尾巴比尋常的貓粗些，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掃在地上。

瞧著，像是只布偶貓。

此刻，那貓沐浴在初生的陽光裏，慵懶地在平臺上翻了個身。

好想擼一擼它的毛！

黛絲艱難地按住自己蠢蠢欲動的魔爪。

可馬上就到出門時間了，黛絲輕手輕腳地收回被單，讓貓咪盡情沐浴在日光下，戀戀不舍地拿起琴盒離開了房間。

唉，好像變成一只貓啊。

她這麽想著，跑下了樓梯。

昨天就見識過這個園子有多大，黛絲提前了四十分鐘出門。可一番暢快的迷路後，黛絲還是在將近集合時間才找到雅典娜噴泉。

女神左手持長矛，右手持一尊金色天使像，頭戴金光閃閃的桂冠，在水花的簇擁中，熠熠生輝。[1]

美麗的雅典娜神像下，聚著幾位黑裙女子。

她們個個身材苗條，姿態端方，五官秀美，恍如一群欲展翅高飛的黑天鵝。若不是她們手中的小提琴，黛絲會以為她們是來選美的。

黛絲下意識低頭瞧了眼自己的一襲質樸布裙，以及背後笨重的琴盒。她在原地躊躇片刻，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各位好！我是新來的小提琴手黛絲·拉威爾，很高興認識你們。”她在臉上綻出一個親切的笑，嘴邊隱有小酒窩浮現。

那幾只黑天鵝將視線落到黛絲身上。

場面莫名安靜了一會兒。片刻後，那群姑娘中的一個彎起唇角，柔聲問：

“你好。你的姓氏......是來自肯特星上的拉威爾家族麽？”

“不，我來自外圈的貧民星，我爸是個木匠。”

這群黑天鵝又靜了一刻。最後，那個姑娘沖黛絲笑了笑，轉身同其他夥伴繼續聊天了。

黛絲默默站了會兒。

為免看上了太蠢，她像模像樣地將琴盒放下，取出小提琴，掛上琴托，又拿出松香對著弓子來回擦拭。

她的琴是木匠在瑪麗蓮的指導下做的。木匠的技藝精湛，可他前前後後做廢了五個，才做出了令瑪麗蓮滿意的琴。照她的說法，這把琴不比市面上那些動輒幾千的差。

若不是貧民窟沒有人拉琴賞琴，木匠可能會改行賣琴。

女孩們的交談聲陸陸續續地傳入黛絲的耳裏。

“你們聽說麽，尋回犬又跌跤了。”

“是嗎？還能跌跤？我以為它在能跌的地方統統跌過了呢。”

“聽說這次，它把水果叉誤當正餐叉，當著那位的面享用了牛排！”

“這......”其中一位誇張地張大嘴，又急忙用芊芊玉手掩住。

黛絲瞟了她一眼，感受到她是真的很驚訝。

“太失禮了......”另一位也用手扶額，往後踉蹌一步，搖搖欲墜。

黛絲聽得一頭霧水。

8點整，雅典娜噴泉突然噴出8道愉快的小水花。

管事先生準時出現在噴泉邊。

那些姑娘迅速停了八卦，在管事面前排成整齊的一列，一個個笑瞇瞇地同他打招呼。黛絲觀望一下，也抱著琴，站在隊列的最後。

管事先生捋了捋八字胡，開始點人。點到黛絲時，他才想起還有這麽個人。

他招招手，讓黛絲站到身邊來。

他向那些姑娘們介紹：

“各位，這是府上新來的琴師黛絲·拉威爾小姐。希望各位能相處愉快。”

對面傳來稀稀拉拉的問好聲。

管事示意黛絲站回原位，說：

“因為有新成員的加入，請允許我重覆一遍琴師當前的任務。”

“再過兩周，就是大夫人的生日宴會。屆時，府上的幾位貴客均會出席。大夫人為保證賓主盡歡，特意強調了小提琴樂團的重要性。表演曲目暫定為《珈藍的夕陽》，《莫提斯之心》以及《摩卡耶摩加》等5首名曲。”

“請各位抓緊時間，互相配合！”

這幾首曲子都是經典中的經典。黛絲都從瑪麗蓮那兒學過。只是很久沒練了，有些生疏。

她糾結片刻，還是挺著腰問。“管事先生，請問有樂譜嗎？”

黑天鵝姐妹團向她投來一道道震驚的目光，

黛絲沒有對上那些打量的視線，低垂著眼從管事那接過譜子。

想必，那位姐妹一定又用手捂住了嘴巴。

一個上午，黛絲都坐在角落裏，細細研究樂譜。待她看完第四首，才發現其他的琴師都停下了嘈雜的練琴聲，相約著吃午飯去了。

黛絲想了想，識趣地沒有湊上去。

她收拾了琴，帶著譜子回到自己的小閣樓。

房間門外，放了一大籃子食物。

她有些雀躍著地沖過去，掀開蓋在食物上的布，發現裏面放了幾根法棍，三根可頌，一塊幹酪，以及一包菠菜。

管事先生說......這是，一周的量？

黛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若不是外面的一片鳥語花香，黛絲會以為自己還住在外圈。

她嘆口氣，耷拉著肩膀，將籃子拎進房間。

肚子已經餓得咕咕直叫了。

黛絲好不容易從櫥櫃的角落裏找出一把鈍得不行的刀，對準法棍，艱難地砍下去。她將全身力量都壓在刀柄上，才切下歪歪扭扭的一截。

如法炮制，她又拿出那塊幹酪，細細切了幾片下來。最後，她將幹酪放在法棍上，一起塞進嘴裏。

這種經典吃法的味道不算太差，可黛絲嚼著又幹又冷的食物，突然想起家裏素淡卻溫熱的飯菜，眼眶有些發熱。

早預料到內圈的日子不會一帆風順，但她第二天居然就因為丁點委屈想哭了！

果然太久沒有一個人住了，居然脆弱成這樣！

正當她努力地憋回眼淚時，窗口有道白色一閃而過。黛絲下意識回頭，只見那窗臺上，端端正正地蹲了一只大貓。

是早上在小平臺上打瞌睡的那只漂亮貓咪！

貓杏核狀的眸子又藍又青，好似裝滿星辰。它歪著小腦袋，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打量她又想哭又想忍的扭曲臉孔。

黛絲見了它，倒是收住了哭的沖動。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法棍，極緩慢地靠近那只貓咪。

漂亮的布偶貓居然沒有逃開！它仍直直地盯她。只不過，見她走近，貓的眼神變得有點兇。

黛絲見貓沒跑，立刻湊過去，同它近距離地面對面。那雙漂亮的藍眸子近在咫尺，放佛要將她吸進去。

她伸手，擼了下它頭上順滑的毛發，說：“喵喵，為什麽這麽兇地看著我？”

貓完全沒料到她會碰它。它猛一激靈，弓起背，就要往外竄。

可黛絲以前世多年的擼貓經驗眼疾手快地拖住它，將手指伸到它的下巴下方，開始不停地撫摸。據黛絲所知，這是所有貓咪都喜愛的地方。

眼前這只也不例外。

看它兇巴巴的眼神，黛絲知道它本來是生氣的。但是下巴被老練地按摩以後，整只貓盡管還在掙紮，卻慢慢軟了下來，眼睛也舒服得快要閉上。

看著它又享受又想掙紮，尾巴還到處甩的模樣，黛絲好笑地湊過去，用擼貓專用的尖細語調問：

“喵喵？你叫什麽名字呀？”

那貓睜開一條眼縫兒，輕蔑地瞥她。

“暫時就叫你喵喵吧。你的眼睛太漂亮了。”

貓甩甩尾巴。

“也不知道你是這兒哪位貴族的愛寵。居然長得這麽膘肥體壯的。”

貓兇狠地咧開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一對獠牙。

黛絲恍然：“你是哪位貴族的主子？”

那貓又不理她了。

黛絲擼了會兒貓，感覺剛才那點心酸委屈都如同雲霧般被飛快地刮走，現在一點兒也感受不到了。

她笑著撓撓喵喵的頭，低聲說：“真好，這兒還有你。”

她放下貓，重新鼓起勁兒，打算乘午休結束前練會兒琴。

那貓享受完畢，就準備拍拍屁股走貓了。可瞟見黛絲拿起小提琴，它又稀罕地蹲回窗臺上。

黛絲瞧見它的模樣，心想，貓咪果然都是對樂器好奇的。她前世養的那只也是，每次有朋友來她家玩樂器，那只貓咪都會激動地跳上桌子，隨著樂聲亂叫，還總想伸爪摸。

黛絲將琴加上脖子，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剛看的譜子。

弓子放上琴弦的剎那，她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變化。黛絲深吸一口氣，隨即，一連串的音符從四根琴弦上流出。

樂聲給人的第一感覺是非常幹凈，沒有一點多餘的雜音，不會滋長聽者的雜念。

不知不覺間，聽者便會陷入樂曲所呈現的畫面。

蔚藍色的星球，成片的森林，如春的氣候，以及整個星域最為瑰麗的黃昏。

兩千年的時光中，很多事物都變了。可珈藍星的落日一直那樣絢麗，對自然的敬畏與讚嘆也常駐觀者的心頭。

她拉的是那首《珈藍的夕陽》。

蹲在窗臺上的布偶聽到她的演奏後，青藍的眸子陣陣閃爍，慢慢地趴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1]此處參考維也納國會大廈前的維也納女神像。

以前養的那只貓真的一聽我拉琴就站上桌來花式妨礙我，哈哈。

再之前養的那只一聽到琴聲就嚇得躲到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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