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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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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隱也走了,這雨越下越瘋,半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君臨把傘偏了偏,給一個一直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的女子遮了遮雨。

她混身濕透,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依稀可見三年前她的風韻,濕淋淋的面紗遮著她半張臉,也貼在她臉皮上,那醜陋的,猙獰的傷疤便浮在面紗之上,像是一副不甚好看的刺繡。

君臨陪她看了一會兒雨,又看了一會兒這滿地的一百三十七顆人頭,若有人揭下的面紗,便能看到她眼中的殘酷和冰冷。

並非是她對生命極其漠視,只是她生來便是陰狠的,這是娘胎裏帶來的劣根性,後天難以改變。

“我沒有騙你吧,我說我會殺了他替你報仇。”君臨望著一地的人頭,輕聲說道,合著這嘩啦作響的雨聲,她的聲音如同也沾了濕意。

“他……真的死了?”靈姬的聲音帶著太多的不確定,太多的不可思議,她曾無數次想象過趙志書不得好死,甚至想象過親手取他性命的情景,現如今趙志書的人頭就在她眼前,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君臨細長的青蔥手指一指,指著一個不遠處的人頭,說道:“他的樣子,你會認不出來嗎?”

“真的死了,真的,死了……”靈姬喃喃自語,神情恍恍惚惚,僅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裏全是空洞。

如果往日裏一直支撐著靈姬活下去的是仇恨,那麽當這仇恨煙消雲散之後,她該憑什麽過活?

“是的,他真的死了。”君臨替她確認,認真地重覆。

“呵呵,死了,呵呵呵,死了啊,哈哈哈……趙志書,你終於死了!哈哈哈……”

她推開君臨的油傘,在這屍橫遍野的地方放聲大笑,笑得聲音破碎,笑得身姿搖擺,笑得彎下了腰,應著滿地流動的鮮血,她的笑聲寂寞而蒼涼,久久回蕩。君臨看著她,她像是一朵在雨中搖曳著的花,在迅速地枯萎雕零。

君臨又低頭看了看腳邊趙志書的腦袋,他臉上的表情是不負眾望的害怕,驚懼,靠著女人一路爬上去的男人,果然是怕死的。既然怕死,當年何必做那麽多的孽?

老天不收你,自會有人來收你。

“咳咳咳……”靈姬笑得太過用力,以至於撕裂嗓子,咳出了血來,一縷血絲順著她的嘴角流下,轉眼便被大雨沖走不見了。

“靈姬,你欠我一個天大的人情,我還沒有找到讓你報答的機會,所以好好活著,還了我的人情,你再想辦法去死吧。”君臨冷漠無情地說道。

一個人一無所有之後,還要茍延殘喘存活於世,只能因為她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這理由不需要太大,甚至可以很渺小,比如一定要尋到一朵花,一定要看到一處晚霞,便能成為一場艱難的生存的支撐。

靈姬以往的支撐是對趙志書的恨,可趙志書已死,君臨便再給她一個,活著,為我所用,有朝一日為我去死。

君臨會不會讓靈姬赴死,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此際情況下,給出這樣的支撐點,至少可以讓靈姬有一個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君小姐。”靈姬忽然喚了她一聲。

君臨側頭聽她細說。

“其實君小姐你根本不愛任何人對吧?你只愛你自己,所以你永遠不能體會我的痛苦,哪怕我像個瘋子一樣踏上你的賊船,你也只會看一看我有沒有利用的價值,否則你根本不會讓我接近你半點,你所有一切都是為了你自己,你是一個極其自私,又極其可憐的人。”

靈姬一邊笑著一邊說著,她看著君臨漠然的表情,脆笑一聲,那聲音一如她唱曲兒時那麽動聽,她說:“君小姐,我很同情你。”

不愛任何人嗎?

君臨擡頭看了看茶樓那處,上面有顧星樓,有長善,有君安,她又回頭看了看刑臺上那把椅子,之前這裏坐著君隱。

只愛自己嗎?

君臨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是一雙幹凈白皙的素手,但君臨知道,她的手上滿是血腥。

所以,或許連自己都不愛吧。

“可是,我永遠不會被趙志書辜負。”君臨只這般說道。

“你錯了,趙志書給我的除了辜負之外,還給過我一段最美好的時光。”靈姬笑著搖頭,君臨或許是永遠無法體會靈姬此時的心情,那應該是一場如同急風肆掠過後的冰原一般,千瘡百孔,永遠寂靜,但又有著亙古的美麗。

她目送著靈姬走遠,在大雨滂沱中,好像每一步都那麽飄忽,像是隨時會倒下。

顧星樓在茶樓上看了許久,他也不太能明白,為什麽君臨站這樣的遍體屍骨中,依然可以那麽從容自若,好像能做視若無睹,又好像再多的性命在眼中也不過是一道輕煙一般。她平日裏的嬉鬧與她此間的無情,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她?

剛才突然那一聲驚雷時,連他都驚了一下,那雷聲顯得如此的突如其來。可是君臨卻連眉都沒動一下,好像那一聲雷從未響起過。

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才能修煉得這般的不動聲色,心如……死灰。

“長善,君臨到底經歷過些什麽?”他沒有回頭,一直看著撐著油紙傘的君臨,那個身影真寂寞,孤伶伶的,好像誰都不能靠近她。

長善認真想了想,想起了入京時京郊的那場截殺,若真要說死的人多人少,死得淒慘淒涼,那日死去的刺客只怕也不會少於今天這個數目,死法也是頗淒涼的。長善說道:“她最看重的人,為了保護她死掉了,而今天死的這些人,算得上是幫兇。”

長善終於是聰明了一回,想到了幫兇這個詞。

“就是那個趙煥?”顧星樓記得,那日他初見君臨,君臨曾抱著一個男人的屍體放聲痛哭,好像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她曾哭得昏天暗地,撕心裂肺,那是他唯一一次見到君臨那般失態癲狂,好像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趙煥的父親也是保護她死掉的,趙煥於君臨,不僅僅是侍衛,而是真正的生死之交,真正的。”長善說著她也知道得不多的那些事,她只是聽說,趙煥的父親死得同樣悲壯,為了保護她拼死戰到最後一刻,所以君臨應該是很痛的吧?

其實她不懂,君臨薄情,怎麽偏對趙煥父子重情?

按著世人的看法,那只是兩個再普通不過的侍衛罷了,普通的貴族,是連多看一眼都不會的。

已經有人來收屍了,大概是不會有人在意誰的腦袋對上了誰的屍體的,都是死人,而且都是死的犯人,拉到亂葬崗一扔,會有餓了許久的豺狼野獸前來分食。

他們連草席裹屍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像死豬肉一樣被橫七豎八的堆上板車,一車一車地拉走。

這些幾天前還養尊處優的貴人們啊,誰能想到轉眼之間就人頭落地?這一場聲勢浩大的砍頭大刑,甚至可以用壯觀來形容。

“這位小姐讓讓,你踩著這腦袋的頭發了。”穿著蓑衣的幹瘦的收屍人對君臨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君臨讓開兩步,讓他把那個不知哪個倒黴鬼的腦袋抱走。

“這誰家姑娘,是不是有病?”收屍人咕噥一聲,奇怪地打量了君臨兩眼,誰家的姑娘會站在這鬼地方一動不動?看上去還是個瞎子。

顧星樓接過君臨手中的油傘,攬過她的肩頭,陪她望著這裏的血流成河,腥臭的血腥味在雨水中沖淡了不少,不再刺鼻,不過是短短的兩個時辰,這裏了卻了一百三十七個人性命。

“結束了。”他說。

“暫時結束了。”君臨更正他的說法。

從君臨決意給趙煥報仇的那一刻開始,她便知道總會有一日,這京中會血流成河,會日月無光,會被她的一意孤行攪得動蕩不安。

她努力地尋找著最不傷人心的方法,終於讓她找到了。

貪官嘛,本就該死,更何況這一百三十七人還是貪官中的極惡之輩,更是死有餘辜。君隱沒有判他們滿家抄斬,株連九族之類的更嚴酷的刑法,只是將罪魁禍首處以極刑,而這些人家中的家眷一律流放。

君臨自認是他們活該,該死。

所以她面不改色。

她只是突然有些迷茫,還要殺多少人,才夠鋪就一條路,讓她踩著,可以用趙煥留下的寬刀,砍下古長月的人頭?

剛才她不是沒有看見人群中那些悲痛欲絕的臉,那些人仇恨地看著君隱,或者說看著君府,這一百三十七條人命,終究是要算在君家頭上的。

君臨算來算去,總是無法避開這個結局的。

突然雨停了,就像這雨來得急一樣,去得也快,只一轉眼,天便放晴,一如來時,藍得如一汪海水,澄澈透明,幹凈剔透。

君臨擡頭望了望天,一道七色的彩虹貫穿而過,色彩絢爛,像是在慶祝京城有了一番新容貌。

是的,這腐敗了太久的朝堂,終於要煥發出新的生命力了。

自此,兇名震天下的“一三七誅臣案”,終於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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