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爻來到船艙中時，只見主艙四周點著十數技長燭，灼灼燃燒，照得滿艙通明。中間擺放著一張寬大的八仙桌。上首主位坐的是苦禪和鐵琴，左側坐蕭萬立和周元嘉，右側坐唐雨溪和丁秀英。邵環山下首相陪。

蕭爻與眾人打了招呼後，與邵環山同坐下首。桌子上擺放著一盤沙塘酥餅、一盤紅棗、一大鍋杏酪、一盤百果糕，共是四色點心。另有一盤醉蝦、一盤湯煨甲魚、一盤鴨糊塗、一盤罐燜牛肉、一盤八寶肉圓、一盤醋拌馬蘭頭、一盤問政筍絲，五大壇山西汾酒。

邵環山在每個人的海碗裏斟滿了一大碗酒，唐雨溪和丁秀英不喝酒。兩人見那海碗碗口寬大，更比一般酒碗高出幾分，滿滿的一碗只怕就有一斤左右。就算是水，也不太好咽下。兩人見如此喝酒，都不禁皺了皺眉頭。

邵環山端起海碗。道：“能遇到各位前輩，是邵某莫大的福分。美中不足的，是沒來得及多所預備。邵某作為東道，深感慚愧，這就先自罰一碗。”

邵環山說完，昂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將一碗酒幹了，面不改色。

蕭萬立道：“好！夠爽快，有老夫少年時的風派。”又轉頭道：“大師、道長、周兄，後輩如此爽快，咱們作前輩的豈可甘拜下風？來！先幹一碗。”

苦禪、鐵琴和周元嘉端起酒碗幹了，蕭爻也幹了一碗，但覺酒氣甚烈，味道卻十分醇厚。

蕭爻道：“好酒，果然名下無虛。”

邵環山道：“各位前輩，蕭兄，請隨意。”各人下筷，苦禪、鐵琴、唐雨溪和丁秀英只吃素菜和點心，不吃葷菜。蕭萬立、周元嘉、蕭爻和邵環山卻是葷素不論，兼收並蓄。

吃得一會兒，三五碗酒下肚後，話也開始多了起來。蕭爻問道：“邵兄，我在海底下遇到一條巨鯨，差點兒躲不過。幸虧有你們，用白棉繩將我拉了上來，若非如此，我只怕早被鯨魚吃了。我敬你一碗，聊表謝意。”

邵環山道：“蕭兄何須客套？咱們就不說這個了。”兩人對幹了一碗。

蕭爻道：“好！邵兄，你怎麽會來這裏呢？”

邵環山道：“哎！我為什麽會來這裏？還不是因為北邊的戰事嗎？”

鐵琴和苦禪對望了一眼，兩人不禁心想：“北邊的戰事果然牽動著很多人。且聽聽他如何說？”

卻聽邵環山道：“我們中原漢人，一直以來秉持著以和為貴的信仰，自朝廷以至民間，輕易不會動武。”

蕭萬立和周元嘉都點了點頭。周元嘉道：“這話倒是不錯。”

邵環山又道：“咱們漢人遵從禮法，雖然強大，卻一向甘願與諸多鄰邦和諧相處。偏生就有些好戰分子，無知鼠輩，膽大妄為，要來摸一摸虎須，捋一捋獅子尾巴。像秦漢時代，匈奴猖獗，屢犯西北，百餘年不改其惡。到了漢武帝時，仍覺得中原好欺負。這不就惹惱了漢武帝，一聲令下，衛青、霍去病、李廣等領兵討伐。窮追猛打，一口氣把匈奴打到一千裏之外，終於把匈奴打怕了。隋唐之時，突厥作亂。唐太宗命李靖、尉遲恭等神勇將軍前去攻打，打得突厥部落四分五散，也給治平了。大明朝建立之初，中原淪於蒙古元人手中，其時漢人倍受欺辱。太祖皇帝率領常遇春、徐達、朱英、劉伯溫等一班文武，前後歷時一十三年，大小數百戰，驅逐韃子，覆我漢人疆土。於洪武元年，改國號為大明，南京定鼎。沿襲至今，已歷兩百多年。如今北方後金崛起，意圖侵占中原，時局危殆，這也正是我輩學武之人以武報國的好時機。各位，你們說是不是呢？”

眾人都很是讚同。

邵環山幹了一碗，緩了口氣。又道：“前些日子，我已有去北方助戰的想法。便糾合以前漕幫中追隨我的熱血漢子二十多人，乘船向北進發。在路上，竟聽得諸多武林人物談起了周家堡。我一打聽，才知詳細情由。都說周家堡廣發英雄帖，誠邀天下英豪齊聚，共商退金良策。”

鐵琴、苦禪、周元嘉、蕭萬立和丁秀英都點了點頭。道：“我等也是聽說了這事，才趕來周家堡的。在路上也看到各方豪傑陸續趕往周家堡，卻不知哪天舉行大會？”

邵環山道：“據邵某所知，最多明天，天下武林人物就將聚齊。屆時便舉行大會，謀劃出對策後，就開往冀邊，增援袁督師。”

蕭爻心道：“原來明天就舉辦大會，不知有多少武林人物會來呢？”

只聽邵環山激昂地道：“前人掃平匈奴，震懾五胡，擊敗突厥，驅逐韃子，收拾倭寇。如今輪到咱們與後金兵對戰，這卻是萬萬輸不得的，如若打輸了，便無顏去見歷代英豪們。”

蕭爻道：“邵兄所言極是！卻不知明天大會上會討論什麽事？”

邵環山頓了頓。到得這時，他前前後後已喝下七八大碗酒，微有醉意。他臉上的激動之色稍微一收，清醒了幾分。道：“蛇無頭而不行，聚在周家堡的千餘號武林人物都是要去北邊助戰的。但咱們是武林人物，不比正規軍隊那樣紀律嚴明，如若這一千多號人沒個總指揮，那便是一盤散沙，烏合之眾，成不了大事。明天周家堡舉辦天下英雄大會，要在大會上甄選武林盟主，由盟主擔任這千餘號武林人物的統帥，率領大家攻打金兵。”

鐵琴道長問道：“將會如何甄選武林盟主？”

邵環山道：“據在下猜想，便是要在這一千多人當中，選一位武功卓絕，胸襟坦蕩，敢於擔當，謀略豐富，仁愛寬厚的人來做這武林盟主。”

邵環山續道：“眾位前輩，在下是這樣想的。那人若武功差勁，必不讓這一千多人信服，所以盟主一席須當由一位武功高強的人來做。但若他氣量狹窄，便不能容人，無法做到集思廣益，難以與那一千多人協商大事，因此那人須當胸襟廣闊。但若是個膽小懦弱之輩，一見風頭不對，便即逃之夭夭，撒下諸人不管不顧，這也無法成事。至於那人的謀略倒不是很重要，只要他能做到集思廣益，諸多武林人物便有施展的機會，必有攻戰殺伐的良策。若能具有前面四點，已經能成不小的事業了。最後那仁愛之心，卻是必不可少的。倘若咱們所拜服的武林盟主是一位殺人不眨眼的惡魔，由他率領大家大開殺戒，以暴易暴，以致生靈塗炭，不但不能報國立功，反而禍患無窮。”

眾人聽後齊聲稱讚，暗讚邵環山的才能。

蕭爻沈吟著道：“好是好，但甄選武林盟主時，必少不得有一番龍爭虎鬥。這樣一來，沒先打到金兵，自己人反倒先行內鬥了。”

邵環山道：“蕭兄所慮確也在理，但若沒有武林盟主，也是不成的。”

蕭萬立道：“照你這麽說，一時之間，哪裏能找到這樣一位文武全才、英明仁義的盟主呢？”

邵環山怔了一怔。他仔細回想著所認識的人，那些當中有的武功高強，但氣量狹窄。有的為人大大咧咧，武功卻又稀松平常，不堪一擊。

卻聽丁秀英說道：“眼前不正有幾位合格人選嗎？苦禪法師精研禪功，參悟佛法已有數十年。武功、氣量是不必說了，至於仁愛之心，他出家之人，連螞蟻也不肯傷害的，難道還沒有仁愛心嗎？苦禪法師那是最佳人選了。”

眾人一聽之後，都覺很是在理，齊聲稱是。

卻見苦禪法師稽首道：“阿彌陀佛，老衲出家之人，雖也渴望天下太平，卻見不得腥風血雨，攻城野戰更非老衲所長。各位還是另擇賢能的好。”

眾人都來勸說，但苦禪法師執意不從。勸到後來，他竟然念起了經，對眾人的話充耳不聞，也不再爭辯。眾人勸不了，只能作罷。

丁秀英又道：“法師是出家之人，無意作中原豪傑的領袖，咱們不強人所難便是，但這武林盟主的席位卻是不能落空的。依我看來，鐵琴道人武功高強，人品端莊，與法師不相上下。法師既已推辭不肯，便請道長屈就，明天去周家堡把武林盟主爭到手，率領大家共抗金兵。”

眾人見苦禪不願意，由鐵琴來當武林盟主也極好，也都極力讚成。

鐵琴道長卻道：“萬萬不可，萬萬不可。我老道是只閑雲野鶴，武功還將就，只要不罵老道人的祖宗，老道一般也饒得過。但老道人最不願充當好漢，你們若是選我作盟主，我就算勉強答應了，第二天便會逃之夭夭，不告而別。因此，你們還是另選高賢。”

眾人苦勸一番，但鐵琴也堅決不從。苦禪和鐵琴是眾人心中做盟主的最佳人選，兩人都不肯，眾人覺得悵然不已。

卻聽丁秀英道：“蕭老英雄肝膽豪邁，落落大端，更兼義薄雲天，老當益壯。既然法師和道長不肯相就，還望蕭老英雄不要推辭。”

眾人的眼光都看向蕭萬立，蕭萬立連連搖手。卻道：“老夫行事沖動，脾氣太壞，沖鋒陷陣也還行，但要老夫坐陣後方，運籌帷幄，是說什麽也不成的。我一看見敵人，就忍不住手癢，要去料理他。其他人見盟主輕易出動，還不亂成一鍋粥嗎？我是萬萬當不得的。”

蕭萬立意志堅決，也絕不肯做盟主。

丁秀英皺了皺眉頭，她接邊推舉三人，這三人都是名望極高，武功造詣非同小可的人，可這三人都不肯做盟主，這也她有些失望。丁秀英的眼光隨即看向坐在蕭萬立下方的周元嘉的臉上。

周元嘉立即警醒。笑道：“丁掌門不必多費唇舌了。我前半生造下無數冤孽，害人害已，究其根由，都是我氣量狹窄導致的。我連自己的事都弄不明白，更不夠格做盟主。”

丁秀英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股惋惜之態。道：“你們四位是武林中武功最強的耆宿，你們都不願意作盟主，難道選其他的人作盟主，能成事嗎？”

苦禪法師道：“這位邵兄弟，為人精明幹練，胸富謀略。又且武藝高超，待人寬和。他以前能做漕幫的二當家，由他來作武林盟主，必能讓人心服口服。”

邵環山道：“多謝大師擡舉，在下以前是漕幫的二當家，在江湖上奔波多年，但所幹的事不是爭名奪利，便是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正因如此，我才離開漕幫。小打整我還在行，也許做武林副盟主我也還行，但武林盟主一席，我是斷然不敢簪越的。”

眾人勸說了一通，邵環山執意不肯。一時都陷入沈默當中。

卻聽鐵琴說道：“邵老弟不行，那麽唯有蕭老弟來當這武林盟主了。”鐵琴兩眼看著蕭爻，眾人的眼光也都看著蕭爻。

蕭爻吃了一驚。適才聽眾丁秀英舉薦眾人，無論是苦禪法師還是鐵琴道人，都比自己厲害，但都以各種理由推辭不做。心想這武林盟主必然極不好當，領兵打仗更非兒戲。他們或是武功比自己厲害，或是機謀巧變強於自己。他們都做不得武林盟主，自己年輕識淺，不學無術，哪能擔此大任？

蕭爻道：“多謝道長舉薦，但晚輩絕非當盟主的料。明天咱們都去周家堡，周家堡內聚集著千餘號武林人物，其中必定人才濟濟。明天在周家堡甄選就是了。”

鐵琴卻道：“不錯，周家堡內是聚集著千餘號武林人物，但是不是人才濟濟，卻要打上一個問號。剛才在船頭，我老道和你比過內力，我發力你也發力自保，我收掌你也跟著收掌，絕不讓你的內力侵犯老道，你得蕭老英雄真傳，已達到收放自如的境地，你的武功那是出類拔萃，仁愛之心你是有的，這武林盟主必須由你來當。”

蕭爻急道：“道長，晚輩不成的。”

苦禪法師道：“老衲與道長雖不是同路而來，少林和武當也隔得很遠，但這事我的意見跟道長完全一致。蕭老弟，邵兄弟適才列舉的幾大要點，你都具備。由你當武林盟主，我們才放心得下。”

丁秀英道：“就在剛過去不大會兒，周老英雄落入海中。是蕭少俠舍身相救，親自入海，將周老英雄自海底救出的。蕭少俠不僅要武功絕頂，更有仁義之心。我看當今後輩之中，能擔當盟主之位的，除了蕭少俠，還真沒第二人有這般能為。”

周元嘉道：“爻兒，我跟你爺爺看著你長大的，你的脾氣我還有不清楚的嗎？當天我假拌黑衣人引你上懸崖練功，那時你的功夫可差勁得很。懸崖十分陡峭，又有冰雪覆蓋，只要腳下一滑溜，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我怕你不敢上，拿話激你。也是幾次三番，你才上當。說到謀略和膽識，你也是有的。再者，你來做武林盟主，我們便鼎力相助，你不必顧慮。”

蕭爻看了看蕭萬立。卻見蕭萬立詭異地一笑。道：“爻兒，你不做武林盟主，誰能做？”

邵環山又道：“蕭兄弟，你和情同手足，我會一直守著你。你做盟主以後，若有什麽疑難，我能辦到的，一定全力相助。”

丁秀英又道：“那天我們遇到佩蓉時，我還記得她當時便說過，你做和平使者，說服皇太極，讓他罷兵北歸，不來進犯中原。你想想，你若不做盟主，又怎能接近皇太極，去說服他呢？”

蕭爻心中一熱，心道：“林姑娘已經走了，不知她去了哪裏？我要去找她。”

卻聽唐雨溪說道：“林姑娘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讓她失望了。”蕭爻心中有許多個不願意，無奈一張嘴說不過人多，要想爭辯，可又來不及。想著林佩蓉確實說過這話，當時也只當作玩笑。但若她是當真的，自己推辭不做盟主，豈不是會讓看不起？可若真做了盟主，又大大違背了自己的意願。

卻聽得船艙外的樹林中傳來一陣馬蹄之聲，天已發白，已有行人。數十匹馬馳近小船，內中一個聲音喝道：“是哪一路的朋友，來爭奪武林盟主的嗎？”話音粗劣，帶有挑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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