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恢覆意識的時候, 看著陌生的房間，內心毫無波動。

畢竟餌都放了這麽大了，戲也做的這麽足了。對方還不上鉤的話，他簡直懷疑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DEBUFF是不是失靈了。

他從躺著的地方坐起來，看起來是個臨時躺椅。整個房間不大，空間顯然經過了重力調節，甚至有點調節過度。

站起來的時候，仿佛肩上落著不輕不重的一層灰塵。並不會影響實際的行動，但又切切實實存在著阻力。

除了他之外, 房中還有一個……人，正跪坐在角落裏的矮桌旁，往一個杯子裏倒水。看到時維站起來, 對方也沒有多餘的反應，只把一整杯水倒滿之後, 將杯子放在離時維最近的那邊：

“請用。主人稍後過來。”

主人？

時維看著他。

平心而論，這是個十分外表帥氣的男性, 就像大學校園的足球場上，那個最受女生歡迎的陽光大男孩。然而在長相第一眼的迷惑性消失之後，就會發現這個青年從表情到眼神，都有種近乎茫然的死板。

如同早期由電腦模擬出的完美人像，即使瞳孔的晶體熠熠有光, 內裏依然是毫無靈魂的空洞。

又是一個【覆原種】。

雖然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但這麽快就見到一只，時維還是有些驚訝。

不過他沒驚訝多久, 就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聲音是從後方傳來的，而非覆原種身邊關著的那扇。不過根據李忱斯的說法，無重星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房間，都做了不止一扇門。

這些門有真有假，除了裝飾、防賊的作用，還能避免重力系統意外失控時，房間裏的人受困無法離開，甚至死亡的情況。

“小六，回窩裏去。”

進來的男人身高腿長，熟悉的臉上是不熟悉的表情。那只覆原種在非雲的命令之後，保持著跪立的姿勢往旁邊挪動，然後打開了那扇明面上的“門”。

門後卻並非出口，而是另一個更小的空間。時維只看清了似乎是鋪蓋的東西，對方就一挪一挪的爬進去，把一切關在了裏面。

“它……是瘸的？”

即使對方長著人類的模樣，甚至接近於讓時維很容易產生親切感的黃種人——這點讓他更加毛骨悚然。但經過這段時間的經歷，時維也很難將這些……生物，當做是人類了。

否則他不會這麽質疑，就像他不會提問說，為什麽它沒有穿衣服？

“寵物”是不需要衣物的，甚至很多類人文明也不怎麽需要。對於誕生就是為了成為寵物的覆原種，非雲當然不會給對方任何遮蔽的布料，即使有其他人在場。

對於時維的問題，非雲似乎有些驚訝。大概就像綁匪和人質第一次面對面，後者卻指著窗臺說，你養的花長蟲了啊。

“你看起來不怎麽驚訝。”非雲說，“也不害怕？”

男人說著，神情隱隱有了幾分警惕——對於完全狀況外的人質，任何綁匪都會心生警惕的。畢竟綁架是為了撈好處，但如果不小心撈到警方臥底，那絕對是陰溝裏翻船。

“對啊，”時維點了點頭，就在對方的神情透出殺意的時候，卻單刀直入地說，“藥下在早飯還是水裏？沒看出來，你們的手段挺高。”

“……”

男人微微一楞，滿腔殺意洩了七七八八。

“我明面上的未婚夫——李忱斯是個變態，雖然我遇到的變態不止一兩個。但不得不說，”時維的聲音沒什麽情緒，用光著的腳在地上摩擦了兩下，“在那些人裏，他也是戲多的一個。”

真話。

非雲有些意外。

事實上，從他踏進這間房子開始，埋在終端的測謊儀已經開始運作了。

在檢測語言的真假上，機器大部分時候比肉眼可靠。

以他過去的經驗，被綁架的一百個人裏，有九十個會表現出各種不配合。剩下的九個能較快的冷靜下來，然後試圖斡旋與試探。

而他們的每一句謊言，都會被機器忠實的反饋出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並不是未婚夫妻？或者說……他讓你扮演成這個身份，借此在所有人面前玩弄你？”

這話說的有點露骨，甚至對於普通人來說，可以稱得上騷擾了。但時維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點了點頭，“我想你們做過調查，雖然沒查到我是怎麽來的——”

看懂非雲的表情，他幾乎是嘲諷地笑了笑：“那家夥，如果能把放在‘玩兒’上的心思，分給公司一半的話，他絕不會只是一個花瓶二世祖。”

依然是真話。

只有非雲知道它存在的測謊儀，即時分析著獲取的信息。數據是無法欺騙人的，何況這個人毫無精神力。

當然，問題並未就此結束。

“我們對你的……飼主沒興趣，”他說，“你是在暗示，你和他之間的情侶關系，只是他布置的一場角色扮演？很多有錢人都有這樣的興趣，不過……”

還是最初的問題，眼前的青年太過平靜了，平靜的完全不像一個被突然綁架的人。

“你不用試探我，”時維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星球的人，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綁架’……在過去的人生中，我遇到過很多變態，直到不久前被這個家夥買下，陪他演戲——或者說，是滿足他的‘個人趣味’。

看公司裏的人猜測我們的關系，那些狗血淋漓的八卦滿天飛，他覺得很好玩兒。”

“你的意思是？”非雲不確定地說。

“我是被他買來的，”仿佛看穿他的想法，時維重覆道，“你剛才問我，我看起來既不意外也不驚訝——除了這張臉，我想不到你們綁架我的其他原因。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主人，我害怕與否，有什麽意義嗎？

“……”非雲楞了幾秒，意識到了他話裏的意義。

他看著對方漂亮的“很標準”的五官，雖然非雲的審美與喵星人不同，從本心的角度來說，這張臉頂多不功不過。

但是，也許是他見過的覆原種還不夠多，這幾乎是他看過的，最接近“標準”的模樣。

“我猜，你們之所以冒險找上我，就是因為我這張臉吧。”時維說，“在天宇的八卦中，我正和李忱斯鬧別扭，被他傷的太深又割舍不掉，呆在他身邊卻又時刻想著逃離，”他面無表情地說出無比狗血的臺詞，然後擡頭看向非雲，“在這種情況下，‘選擇暗中出逃’的行為，是邏輯自洽的。”

非雲無言以對。

不算沒有記憶的人生，他從植物人狀態醒來，到今天已經為基地工作五年。但眼前的這個青年，絕對是他接手過的“貨物”裏，最讓人無話可說的那個。

事實上，他們在選擇貨物的時候，也不全都是劫持或拐賣來的。作為寵物來說，覆原種的生活毫無疑問異常優渥。因此也有那麽幾成受害人，經過一番威逼利誘後，選擇配合他們的“改造”。

當然，這些“人”最後的下場，就和他們無關了。

作為一個出色的中介人，非雲深谙威逼利誘花言巧語甚至設陷埋伏的技能。然而面對一個百分百配合、連罪犯們的動機都攤開說的受害人……

就像豬把自己切成塊丟上秤一樣，讓人懷疑自己在夢裏。

然而測謊儀始終沒有任何問題，就像青年眼睛深處的厭倦一樣。那一瞬間非雲的心底突然動了動，仿佛自己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見過非常相似的……

並不是這個人，也不是這樣的情況。而是更加緊迫、重要到——

太陽穴泛起一絲銳痛，就像鋼釘插入頭顱。非雲在瞬間的眩暈後回神，同時身體微微晃了晃。

“？”時維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兩人對視了幾秒，前者首先避開了目光。

“既然你想的很明白，正好省了多餘的工作。”非雲說，語速似乎比之前急促了一分，“等著吧，接下來會有人帶你去該去的地方。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得到一個新的主人——更好的主人。”

時維面無表情，顯然不覺得所謂“主人”的好壞，對他有任何意義。

非雲也不需要他的意見，轉身走到“門”的方向，擡腳踢了一下。

幾乎是同時，那扇通往窩的門被打開，裏面爬出了動物一樣行走的“小六”。這只一絲不掛的覆原種，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羞恥感。

或者說，除了本能一樣的靠近他的主人，它根本不存在其他反應。

“走了。”

非雲說，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就像他清楚他的寵物是會跟上來的。臨出門時男人腳步頓了下，最後一次和時維說：

“無論你是怎麽被變成了‘偽覆原種’，某種意義上非常幸運——你沒有失去智力，還能像個人一樣思考，從概率上來說不到百分之一。”

“……”

時維沒有說話，男人也並沒有等待回答的意思。就像是隨口說了一句話，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門在青年的面前關上了，將這個房間重新變為密室。

“原來不是所有的覆原種，都會失去思考的能力？”

足足半分鐘的沈默之後，時維突然開口。

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

時維在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對方顯然很有綁票經驗。他全身從衣服到褲子，沒有一樣是原裝的。他跳過了“誰換的衣服”這個問題，摸了摸自己的太陽穴。

雖然他們拿走了他一切可能作為定位、通訊、攜帶的物品，或許還掃描了他全身。但有一樣東西，即使把他從頭到腳的汗毛都刮一遍，也不可能拿走。

他的大腦。或者說，李忱斯附著在他意識中的，屬於喵星人的精神力。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現在的測謊儀比較雞肋，但文中是未來宇宙，星球科技更先進一些

不過受還是成功糊弄了過去，因為他“沒有”說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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