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打發走了燕珩以後，在炭火燒得正旺的營帳之中，我卻是輾轉難眠，幾乎無法入睡。

夜裏很靜，也不知曉是因著在這荒郊野嶺，諸人都警惕十分，不敢發出半分動靜的緣故，還是因著旁的什麽，我只聽得營帳外頭篝火燃燒時所發出的劈裏啪啦聲，除此之外，便是再沒了別的動靜。

就這般，借著外間微弱光亮，我幾乎是看了一晚上的帳篷頂。

直至次日天蒙蒙亮的時候，乍然聽見有刀劍相撞的聲音，爾後是沈悶整齊的腳步聲，似是正在集合，我方才自一片混濁之中清醒過後，再然後，便是燕珩自營帳外頭響起的聲音：“陛下，您可歇好了？”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準備坐起身來。

外間又是一陣鎧甲相撞所發出的沈悶聲響，燕珩似是等到了我的答覆，便遂又問道：“那末將這就去讓人給陛下備下熱水洗漱？”

他大抵是從不曾與自己所忠於的皇帝有如此親近的時候，言語之間似是還有些拘謹。

我楞了楞，方才揚聲道：“無礙，一切隨燕愛卿素日那般即可。”

話音落下，燕珩應諾了一聲，一陣腳步聲響起，他似是暫且離開了營帳。片刻之後，覆又有一陣腳步聲漸漸靠近，我聽得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甚是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小的給您送熱水了。”

聽著聲音，這大抵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也不知曉燕珩究竟是如何吩咐下去，竟叫這小少年這般謹慎，我稍稍將衣服攏上，只道：“進來罷。”

伴隨著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那送熱水的小兵已然是垂著頭，一步一步挪了進來，倒是頗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我不免失笑，見那小兵行至跟前以後，方才又道：“就放在那裏，你先退下罷。”

聽得這話，小兵似是又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忙不疊地將銅盆放好，轉身連話都不敢說，竟是快步走了。

如此這般，搞得我還真像是洪水猛獸似的。

待得洗漱完了以後，又有人送來早膳。我雖說心裏頭十分明白在外行軍打仗，比不得在宮裏頭的時候，像吃食什麽的，自然是能簡陋就簡陋的。可當我看到清湯寡水的小米粥，配著一碟子瞧不出先前色澤的小菜，仍舊還是免不了微蹙眉頭。

那前來送吃食的小兵見著，只“噗通”一聲跪下，顫抖著聲音道：“陛，陛下，可是飯菜不合胃口嗎，小的，小的立馬給您換。”說著，這小兵便作勢要收走才拜訪好的碗碟。

我本就不是什麽只顧吃喝玩樂的昏庸皇帝，哪裏會叫他當真這般惶恐地給我換一份，我連忙出聲制止道：“不用，這飯菜很合胃口。朕用膳時不喜旁人在側伺候，你就先下去罷。”

小兵聽得這話，許是因著方才我的微蹙眉頭著實嚇了他一大跳，以至於離開的時候，這小兵尚且還有些顫巍巍。

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兩日來不曾吃過什麽東西，哪怕眼下的吃食著實看上去叫我勾不起半點食欲來，可我仍舊還是抵不住腹中空空，一連吃了好幾碗，方才勉強覺得手腳略有了些氣力，不似先前那般。

直至我喚了先前送飯的那小兵進來收拾，外間又有人快步走了進來，面色沈重，只道是燕珩尋我過去。至於什麽事情，那人倒是不曾透露半點，只沈默地領著我徑直到了不遠處的另外一個營帳。

同周圍的營帳倒是無甚兩樣，只不過門口多了些重兵把守著，裏頭時不時傳來議論的聲音。這聲音委實壓得有些低，即便我走到營帳門口，亦也不曾聽清楚裏頭究竟在說些什麽。

有了掀起了厚重的簾子，我不過前腳才走進去，後腳立馬有人低聲喝道：“陛下來了。”

於是先前的議論紛紛在這時全然都戛然而止，營帳內一時之間寂靜十分，那些我瞧著頗為面生，幾乎沒有什麽影響的粗壯大漢們，見著我，皆是面露恭敬，齊齊地朝我跪下行禮。

我委實沒有見過這般場景，從前在宮裏頭的時候，我見著的那些所謂的將軍們，哪裏會有像我如今所看到的這般，又黑又壯。面頰上滿是風霜摩擦留下來的痕跡，好些鎧甲上頭已然不覆先前模樣，遍布許多刮痕。

我自是心中一怔，遲疑了片刻方才擡手道：“都免禮罷，如今無需拘禮。”說著，踱步到燕珩的身側坐了下來。

許是瞧出了我心中的想法，燕珩在起身之際，只對我道：“陛下，邊塞風沙極大，將士們素來粗獷，若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陛下，還望陛下切莫怪罪才是。”

他突然說了這麽一番話，倒叫我只覺失笑，忙不疊地道：“都是我大孟的英勇男兒，朕哪裏會怪罪呢。”

聽得這話，燕珩的神情方才稍稍緩和了些許。

眼下本便不是什麽寒暄的時候，亦也不適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那些將士們在最初行禮之後，似是很快便將我給拋到了腦後去，眾人說話之時，目光皆是落在燕珩的身上。由此可見，燕珩在這些人的心目之中，地位顯然不低。

“將軍，眼下我們的人若是要硬闖進京城，只怕還不切實際，不若再等一等，靜觀其變，瞧一瞧京城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情形，再做定奪也不遲。”說話的，是一個面上有一道疤的男子。瞧上去約莫二三十歲，許是因著生得粗狂，使得他看上去要比常人老上些許。

燕珩聽了這話，有片刻的沈吟，似是正在考慮著其中的權衡利益。

另一側有一個膚色稍稍白皙點的將領隨即道：“將軍，屬下認為陳副將所言極是，大司馬的消息已然是前幾日傳來的，可是如今陛下尚且不在京城之中，我們不知曉京城裏頭究竟情形如何，萬不得輕舉妄動才是。”

我對這些話聽得雲裏霧裏，正在出神之際，哪裏知曉燕珩開口，竟是在問我道：“依陛下看來，應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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