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貴的手腳倒是極快的，左右我在奉先殿內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時辰，他便已然領著一個面熟的小宮女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許是因著我那句“切記不要驚動旁人”的緣故，以至於小福貴和那小宮女的動作，都顯得十分地小心翼翼，像極了我幼時做錯了事情，擔心會被父皇斥責，而偷偷摸摸地跑去投奔皇兄一般。

憶及塵間往事，我的神色不免柔和了好些，待得那小宮女跟在小福貴，走到我的跟前來以後，我便稍稍擡了手，只輕聲道：“無需行禮。”

那小宮女甚是乖巧地應諾了一聲，擡起了頭。

我對她算是有些印象，當初徐元香出事之前，這個小宮女便時常會跟在其身側，只是沒有喜兒那般受重用，模樣又不怎麽出眾，以至於並無什麽存在感可言。

偏巧我因著旁的緣故，註意到過她幾次，也便有了印象。

見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身上，不曾轉移，那小宮女已然有些不大自在了，我看見她正欲小心翼翼地擡眼之時，搶先出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許是事先並不曾預料到我會如此開口，那小宮女先是一楞，爾後方才低聲道：“回陛下的話，奴婢名為盈楚。”

“盈楚？”我甚感詫異，腦海之中立馬便浮現出一句詩詞來：“盈盈一握楚宮腰？”

那盈楚抿嘴一笑，臉頰邊露出兩個極為對稱的梨渦來，只微微頷首，仍舊細著聲音道：“回陛下，奴婢的名字正是出自此詩。”

我當即笑道：“這名字倒是極好的。”

聞言，盈楚略垂了眸，輕聲道：“奴婢父親少時讀過幾日書，便記得這一句詩詞。後來見奴婢為女兒身，父親就給奴婢取名叫盈楚。”

沒想到這個名字的由來竟是如此的簡單，我端起茶盞小含了一口茶水，覆又好奇起那盈楚的姓氏，於是便問道：“你父親姓什麽？”

誰知這一開口，盈楚忽的面色一變，緊咬著嘴唇，竟是一言不發。

我瞧著只覺得十分古怪，便微蹙眉頭，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旁側的小福貴見狀，連忙出聲道：“雖說你是頭一次面聖，可陛下問你話，怎的你就被嚇著了？”

我清楚小福貴此行是在為那盈楚解圍，可是我本就沒有因著她的這副模樣，而覺得惱怒，於是便擺了擺手，只笑著道：“好了好了。”爾後又溫聲去問盈楚：“可是有什麽難言之隱麽？”

那盈楚自方才我開口的時候，便始終低垂著頭，生怕我從她臉上瞧出什麽端倪似的。我雖說不是什麽帝王之才，也沒有什麽雄才大略，可是對著這察言觀色，卻是精通些許的。自是知曉這盈楚只怕心中藏著事，還是大事。

聽見我再度開口詢問，盈楚似是有些猶豫，雙手絞著身前的衣裳，姿態露出隱隱約約的不安來。我極有耐心地等著，並不曾催促她，亦也示意小福貴切莫吭聲。

半響之後，盈楚似是下定了決心，驀地擡起頭來，面上竟是視死如歸的神情，望著我，只一字一句道：“啟稟陛下，奴婢的父親名為蘇歡喜，是建元年間被查處的浙江巡撫。”

這一句話其實並沒有多長，卻被盈楚說得極為緩慢，似是說了這一句話之後，她便用光了全身的氣力。

我不知曉身為罪臣之女，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經歷，可是我自幼生長在這大孟宮中，自然是知曉被充入掖庭，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經歷。

自太祖皇帝起，但凡罪臣之女，不論年齡，皆會一律充入掖庭之中。而作為大孟宮中最為藏汙納垢的地方，掖庭幾乎算得上是魚龍混雜。

瞧著盈楚的年紀，不過才十四五歲，想必她充入掖庭的時候，亦也只有幾歲而已。一個嬌生慣養多年的大家小姐，乍然從錦衣玉食的生活變成了人人皆可欺的罪臣之女，這般天翻地覆的轉變，其中艱辛，只怕比我從朝陽帝姬變成李策安，還要更為痛苦許多。

望向盈楚的目光，不免柔和了許多。

也不知曉究竟是同情她的遭遇，還是因著她的過去，而聯想到自己的身上來。我一時之間不知曉應當說些什麽話來緩解眼下的氣氛，於是只好輕咳了一聲，將話題轉了過來。

好在這盈楚年歲尚小，閱歷不多，以至於心思倒是極為單純，見我不再追問這個話題，小丫頭的面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

我心中苦澀，卻又很快地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繼而問道：“如今在景仁宮當差可還習慣？”

盈楚聽了這話，凝眉想了想，方才緩聲道：“回陛下的話，自先後娘娘病歿，景仁宮裏頭的差事便沒有多少了，無非便是做些灑掃的事情罷了。”

這話應當是實話，瞧著她神色不似作假，我便稍稍地放了心，接著又問道：“那先皇後的貼身宮婢喜兒呢？”

“喜兒姑姑麽？”小丫頭面露茫然之意，見我點了點頭，這才道：“喜兒姑姑為人甚是和善，只是。。。”忽的有了猶豫，盈楚苦著臉，好似正在心中糾結著，此話當講不當講一般。

瞧見她這般模樣，我忍不住失笑道：“無需謹言，朕不會因此怪罪於你的。”

直至此時，盈楚方才小聲的應諾了一聲，爾後只一字一句道：“自先後娘娘病歿以後，喜兒姑姑的言行舉止，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了。只是到底什麽地方古怪，奴婢卻是說不清楚的，就是同往日不大一樣了。。。”越說到最後，聲音便越小，最後的幾個字，我竟是有些聽不大清楚了。

只是眼下卻又不大適合過於追問，盈楚瞧著年歲小小，膽子亦也不是很大。我擔心再說下去，會嚇著她，於是便不打算再問旁的什麽。

不過先前閎兒所說的景仁宮外頭的異常，卻是還沒有從盈楚的口中問出一二來。

心中不免猶豫，總覺得自己的這個皇帝當得太過失敗了，連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都不敢出言相問。掙紮半響，我終歸還是問出了口：“近些時日，景仁宮可曾發生過什麽奇怪的事情？就像是，那種嚇得眾人不敢進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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