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自己或許是在為難小福貴。

可是眼下我若是想要知曉有關我那皇叔的事情，想要快些解開圍繞在他身上的謎團的話，這是我唯二的途徑了。

思及至此，我心中對於小福貴的那一些許憐憫，登時便煙消雲散，只專心致志地看著他瘦削的身影立在書架之前，奮力埋頭苦尋著那本《大孟記事》。

事情儼然如同我所預料的那般，進展的極為不順利，小福貴大汗淋漓地翻找了好一會兒，卻是沒有半點的收獲。氣喘籲籲地轉過身來，小福貴頗為無奈地看著我：“怕是，怕是陛下還要等上好一會兒了。”

他的額角早已經滲出了好些汗珠來，浸濕了耳邊的鬢發，整個人看上去略有些狼狽。

我原本有些因著久久找不著那本《大孟記事》，而變得無比焦躁的心情，在此時見著小福貴的這副模樣，登時消散開來，忍不住地噙了一抹笑，我的嘴角往上揚了揚。

“無礙，眼下時辰還早得很，你且先仔細找找便是。”我如是道。

小福貴連忙頷首應諾，伸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覆又轉過身去，開始繼續翻找著《大孟記事》。

也不知曉究竟是過了多久，手中的蒙頂綠茶早已經涼了下來，隔著冰冷的茶盞，我只覺得滿手的冰涼，略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小福貴發出了一聲驚呼，直叫著我道：“陛下，找著了，找著了！！！”

我猛地驚醒，那些昏沈全然都被小福貴的驚呼給驅散到不知曉的地方去了，卻又有些茫然，迷離著雙眼望著面前欣喜若狂小福貴。

許是察覺到了此時自己的失態，小福貴很快地冷靜下來，臉上的神情有些訕訕，幾步上前，將手中捧著的一本厚厚的書，放在了我的面前。

“陛下，找著了。”語氣之中仍舊難掩喜悅。

我斂下眼簾去看，厚厚的書冊略有些泛黃，上頭的卻是有些新，似是新舊疊加一般。

小福貴道：“陛下，因著《大孟記事》這本書極為特別，幾乎大孟朝所有的皇家之事，全部都記載在這一本書上了。每隔十年，便會有專設的禮官來將手上的筆記加上去，眼下最近的，應當還是三年前先帝爺在世的時候加進去的。”

原來都是在一本書上，也難怪紙張看上去新舊交替了。

不過這些並不是我想在意的，聽小福貴那一番話，若是最近一次的記載，是在三年前。而我想要去看我那位皇叔的生平記載的話，儼然是要翻到二十年前的時候。

這些紙張顏色區別極大，我瞇眼看了看，分層格外清晰。於是咋子心中暗暗地數了幾遭，我伸手直接翻開了比最上頭的那一層略黃一些的地方。

貞觀十三年。

是皇祖父在世時候的年號，他於貞觀十七年的時候病歿，眼下正是他尚且壯年的時候。

不知曉為何，我的心中有些緊張，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以後，我抿了抿嘴，這才沈下心，去看手指放著的這一頁。

貞觀十三年的時候，大抵還是大孟近些年來，最為繁華昌盛的時候了。我雖然並沒有見過我的這位死於十八年前的皇祖父，但是對於他的生平偉績，我仍舊還是熟知於心。他是一位明君，亦也是一位才德兼備的皇帝。

父皇曾經無數次向我提及，皇祖父在世時候，大孟民生茂盛的場面。

我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父皇在位的時候，大孟的子民過得還算尚可；皇兄在位的時候，內憂外患卻是突然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直至他駕崩的前一年，大孟的天災到了。

眼下是我登基的第一年，幹旱也好，內澇也罷，這些所謂的天災已然持續了整整三年。我深居皇城，聽著外間不斷傳來的折子，聽那處災民起義，聽另一處災民暴亂。雖說經過好些時日的努力，這些混亂漸漸伴隨著賑災銀兩的到達，而漸漸平覆了下去，可是我仍舊還是虛得承認，我大抵並不是一個很好的皇帝。

《大孟記事》中的頭幾頁，都是在花了極大的筆墨，去描寫一個貞觀三年，在皇祖父的治理之下，大孟的昌茂。外藩通商，男女不設防，開放海岸港口，每一個都足以讓人津津樂道數十年。

我的腦海之中，似乎開始不由自主地描繪出貞觀十三年的大孟場景，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心情卻是忽的沈到了水底。

我耐著性子，接著往下翻。

貞觀。。。十八年，皇祖父駕崩，舉國悲痛，大喪持續了整整九天，民間自發為皇祖父戴靈。我看到了父皇的名字出現在後文，亦也看到了皇叔的名字。

他們兩個緊緊挨在一起，禮官以極為高崇的言語形容著在皇祖父駕崩之時，父皇與皇叔之間的兄弟情深，互幫互助。

我其實知曉一點禮官們的脾性，因著秉持著公事公辦，實話實說的態度，選禮官的時候，皆是選那般仕途不順，人很古板守禮之人。這些人決計不會胡說八道，只會如實記載。

我的心中驀地湧上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來，我將手指順著父皇與皇叔的名字往下滑。

貞觀。。。十九年。

皇祖父駕崩的時候，正值貞觀十八年的冬天，以至於發喪結束，便到了貞觀十九年的春天。

朝堂之內，開始因著誰當皇帝的這一件事，喋喋不休起來。

如同我先前知曉的那一般，朝堂之中分為兩派，一派支持父皇為嫡，理應登基為王；一派則是支持皇叔為長，登基更順應天理。

我早就知曉了事情的結局，可是在看到這一段記載的時候，卻難免心驚膽戰。

刺殺，陰謀，鴻門宴，這些離我極為遙遠的事情，此刻一一展現在我的面前。我看到父皇成功地登基為王，亦也看到皇叔慘敗，被圈禁於宗人府，再然後呢？沒有了，什麽都沒有，所有的事情在皇叔被圈禁以後，都戛然而止，這個人，似是就此消失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