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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敢疏忽禮節,恭敬地給林如海請禮。林如海見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愈發乖巧可人,心中激動不已。他見黛玉落淚,不禁為之心疼。為父者,莫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過得順遂快樂。女兒哭了,分明是因思念自己自己所致。林如海鼻子發酸,心中五味摻雜,酸楚感直往上沖,激得他雙眼酸澀,眼眶被淚水浸透了。

林如海若不見黛玉還好,每日尚可自欺欺人,麻木度日。這一見,往日那些壓抑的思念如潮水般翻湧,奔騰不息。林如海到了今日,方意識到自己愚笨,悔不當初。岳母說的十分對,黛玉是他的女兒,他作為父親本就不該割舍。對黛玉來說,沒人能替代得了自己;對自己而言,也沒人能替代得了黛玉,女兒是他活著的唯一盼望。他確不該把她任由交給別人去照料。

眾人好一頓的勸慰,這對父女才方止了淚。林如海見黛玉行止有度,料知是賈母教得好,忙拱手沖賈母行大禮謝恩。

賈母給林如海接風之後,怕他舟車勞頓過於傷神,命其早些去歇息。

“府上西北角才建好的一處房舍,有直通府外的角門,你住那裏正合適。那院子離我這也不遠,林丫頭見你倒便宜。璉兒,你引著你林姑父過去!”賈母吩咐道。

林如海還真有些乏了,再次謝恩,便隨賈璉去了。

賈母留下賈赦說話,囑咐他好生招待他妹夫。賈赦卻是不願,早前敏妹妹沒出嫁的時候,跟他就不親近。打小到大,敏妹妹眼裏的哥哥便只有二弟賈政一人。後來敏妹妹出嫁了,領了探花郎林妹夫回門,一準是敏妹妹吹了枕邊風,那林如海待自己的態度跟敏妹妹如出一轍。賈赦覺得自己怎麽說也是個爺們,要面子的,當初的仇他現在還記得。

賈母靜靜地聽賈赦在那數落往事,不由的笑了。賈赦不解,問母親何故笑。

賈母稀奇的打量賈赦:“老大,我當你長大了呢!”

賈赦楞住,母親這話啥意思?她老人家這是在寒顫自己記仇,小心眼?賈赦氣得倆腮幫子鼓起來,厚臉皮認了。就算是母親罵他罰他,他也要把自己積怨多年的話說出去。“母親不懂我,您可知被自己妹妹瞧不起的感覺?甭提多難受了,好生沒面子。”

“老大,你這般計較,可見你心裏是有你妹妹的。如今你敏妹妹去了,還抵消不了你那心頭的怨?”

賈赦驚訝的看著賈母,沒想到母親竟沒罵他,反而跟她講理了。沒想到他‘不慈’的母親,也有溫柔慈善的一面。賈赦這會子吃軟不吃硬,聞言,心頓時軟化了。想想也是,自己心裏為何會這般計較?還不是他在乎敏妹妹。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孤女,他這個做哥哥的還這麽小氣,真是……賈赦忽然覺得自己真混賬,這世間恐怕都沒有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的混賬。

賈母見賈赦有所頓悟,笑了。賈赦的性子有時候就跟孩子一樣。調教他,需得有獎有懲,打個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模式最適合他。

賈赦唯有在母親跟前表現的孩子氣,他嘿嘿笑著撓了下頭:“母親說的是,敏妹妹已經去了,我不該混賬計較這些。”

“你二弟總是忙,不在家。你便好生照看你妹夫,對你也有好處。你林妹夫當年曾受過皇帝的重視,他此次進京述職,難不得在皇帝跟前照面,若是皇帝想起當年的事兒來,加之見你妹夫這些年為官有道,極有可能將你妹夫留京另有任用。算上他的探花出身,皇帝留他在京,會舍得叫他只寫寫字麽?”

“母親您的意思是,咱們趁著林妹夫還沒成事,先好生巴結他?”賈赦挑眉,倆眼亮晶晶。

賈母蹙眉:“怎麽什麽話到你這嘴裏就變味了?我看你這張嘴跟雲丫頭差不多,都得改,改日給你找個先生。”

“別啊,母親,兒子才打發走宮裏那倆嬤嬤!”賈赦叫苦道。

“不管你林妹夫有沒有出息,你作為大哥,理該對他熱情周到。行了,去吧,先生的事兒我明日就給你辦了。”賈母打發賈赦道。

賈赦五官皺成一團,口上叫苦不疊。直到賈母拍桌,對他瞪眼了,賈赦才癟嘴屈服了,老老實實地退下。

傍晚,賈赦帶人親自到了林如海的住處。賈赦問林如海是否缺什麽,又給他簡單介紹了些朝中局勢,以及京都城內這些年來的變化。

林如海進京前,其實早對朝中的情況了然於胸。但此時賈赦的好心和細心,很令他感動。以往,林如海聽妻子之言,加之自己所見,確實覺得大舅哥賈赦不怎麽樣。那會子林如海待賈赦基本是‘能敷衍的敷衍,能遠離就遠離’。沒想到二十多年不見賈赦,他竟變化這麽多。且不說別的,今日他第一眼見賈赦,便為其周身的氣派所驚訝。林如海發現賈赦整個人的做派跟以往大不同,他身子板得正了,目不斜視,雙眸聚光,整個人自有一股大家老爺的威風。

賈赦笑瞇瞇的跟林如海話家常,說完了這些,他又讓人奉上些補品,讓林如海註意保養身子。林如海笑著一一應下,感激於賈赦的細心。

“對了,咱們家如今不大與東府來往了。提前知會你一聲,也好叫你心裏有個準備,免得到時見著了尷尬。”

“哦?”林如海十分意外。榮、寧國府系出同根,素來交好,到底發生什麽令兩家人鬧掰了?賈赦沒去解釋。林如海料知這是人家的家內事,不好多問。

賈赦與林如海吃酒到一半,方見賈政打發周瑞來問候。

“二老爺今日公務繁多,剛回府聽說林姑爺來了,便打發小的來問候您。二老爺說了,林姑爺若有什麽需要,盡管打發人吩咐就是。”

林如海知這周瑞不過是個榮府小管事,淡淡的勾起嘴角笑了。賈家兄弟倆哪個對他更好,還用多說?林如禮貌性的道了句謝謝,便打發了周瑞。

賈赦心裏樂了,剛要開口寒顫幾句二弟,他忽然想起母親先前的教訓,話鋒一轉,憨笑道:“二弟公務繁忙,妹夫別見怪。不打緊,這還有我呢!”

林如海心中明鏡,點點頭。他認定賈赦為人的教養也好了,對其印象更佳。

賈赦拍拍手,叫人擡了牌匾來。

“妹夫,這院落是才建的,尚且沒個名字,你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理該賜個名字來!”

林如海謙虛了幾句,見賈赦再讓,便應下了。文人雅士不就好這個?赦大哥肯讓他留墨,真真是瞧得起他,林如海心中頗感榮幸。他想了想,便說:“初進這園子,便見滿園的寒梅含苞待放,傲骨錚錚。不如就叫梅舍如何?”

“好名字!好記寓意又好,與府那頭的梨香院名字相宜,很合適。”賈赦誇讚道。

林如海點頭,揮毫寫下“梅舍”兩個大字。這時賈政匆匆趕來,果然見賈赦在此,眼中閃出幾分尷尬。賈政故作興致勃勃的品評了林如海的字,而後便要張羅大家一起切磋書法。賈赦癟嘴,三人之中數他字兒寫的不好,真切磋書法,不就是叫他出醜?

林如海看眼賈赦,咳了兩聲。

賈赦忙道:“二弟,妹夫今日剛到,乏著呢,我們不好叨擾過久。”

賈政楞了,看向林如海。林如海笑著與二人告別。賈赦樂了,趕緊扯著賈政出去。

賈政一臉失望,才起得好興致消失殆盡。賈政心裏不滿,出了門就質問賈赦來見林如海不叫他。賈赦嬉笑:“二弟不是公務繁忙麽?回了府也繁忙呢,不然怎會叫個管事來打發林妹夫?”

賈政氣得兩瓣唇直打顫:“你——”

賈赦揚眉,樂得沖賈政吐了下舌頭,轉身就走。

第二日,賈政趁著給賈母請安的功夫,不滿地告了賈赦一狀。

賈母反問賈政:“你大哥說錯了?”

“母親,這不是錯不錯的問題,是大哥他故意用不善的語氣譏諷我!”

賈母疲倦的打了個哈欠,瞇眼看賈政:“老二啊,你大早上叫我起來,就為跟我說這個?回去照鏡子,好好數數你臉上有多少條褶子了,你都多大了,這點事還跟娘告狀?”

“我——”賈政一時語塞,滿臉漲得通紅。

這時候賈赦聽說了消息,急沖沖趕來,一進門就問責賈政:“二弟這麽早就來告狀?”

賈政不服,駁他幾句。倆人互相攻擊,吵起來了。

“都閉嘴!哥倆一個德行!這個家你們何曾管過?今兒個我把話撂這,兩房誰先改過,誰知道上進,我這心就偏著誰。”

哥倆楞了,雙雙仰頭望向坐在上首的賈母。老太太衣著一襲翠衣,面容肅穆,威懾四方。賈母審視二人,冷笑:“你們哥倆平日不爭氣也罷,再敢鬧事給我添堵,休怪我老婆子無情,給你們倆每人建個廟!真以為我怕?老的指望不上,尚有小的呢。”

☆、第 33 章

建個廟?賈政沒反應過來。

賈赦一聽廟字直打哆嗦,下意識的想起自己以前在法華寺被圈禁的日子。擱在以前,賈赦或許還會以為賈母的話是話嚇唬他們,現在賈赦可不敢這麽認為了。賈赦實在不想再受罪,老實的賠了錯,轉身就開溜。

賈政反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屋子裏只剩下他和老太太在了。賈政支支吾吾的也要走,話還未開口,先被老太太一記厲害的眼神給逼得癟回去了。

“你媳婦還在法華寺。”賈母道。

賈政不懂其意,疑惑的望向賈母。

“你兒子三天兩頭的頭疼屁股疼的,也不曉得害了什麽病。”賈母繼續道。

賈政蹙眉,不大爽快了。昨晚上他還瞧寶玉好好的,母親怎能這般說話詛咒寶玉?

賈母瞧著賈政擺出一副便秘難受樣,心裏就煩。這個賈政倒還不如賈赦招人稀罕,好歹賈赦知道錯了,能耍個賴認個錯,這廝永遠悶悶的不吭聲,擺出一副‘我沒錯’‘我很委屈’的模樣。無才無德不怕,肯認錯改正就好,就怕像賈政這種的,什麽本事都沒有,還傲氣沖天的自以為是。

賈母對賈政幾乎耐心耗盡,這廝若再不改正,也便休怪她日後照規矩處置他。眾所周知,她處置人基本分為四個步驟:通知警告、黃牌鎖定、紅牌納入黑名單、徹底刪除用戶資格。賈母作為一個文學網站,雖然沒有人類的感情,但她為人處事已經盡量依從紅樓賈母該有的軌跡。她對賈政已是一忍再忍,已經到了她作為人類母親所表達的感情極限。如今賈政仍沒有思過改正的意思。那就休要怪她無情!賈母覺得是該正式執行她的既定制度,一切公事公辦了。

賈母正襟危坐,發通知前,先要立足了威風。

賈政見狀愈加疑惑,皺眉不解的看向賈母。老太太這是又要發威?好端端的,她老人家這是鬧哪出?最近他沒有犯錯,也沒因為元春的事跟她要錢,難不成她老人家知道自己跟外人借錢了?

“正是警告你:第一,管好你自己,工部員外郎雖不是大官,但好歹是個官,你要盡職盡責,不要行事魯莽給家裏添麻煩。第二,管好你媳婦,她的事我就不用多說了。第三,你公務再忙,也要監管寶玉和蘭哥兒的學業。這三點是你為官為夫為父該做的,不容你不答應。”

賈政抖了抖嘴,把原本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低頭跟賈母稱是。

“我啰嗦了一堆,你可記住了?”賈母問。

賈政點頭:“兒子謹記母親教誨。”

“是警告。”賈母糾正道。

賈政蹙眉,不解母親強調之意,此刻他心虛的緊,只想盡快的糊弄完老太太早些離開。賈母也不想強留他礙眼,趕緊打發了賈政,她便招來王熙鳳問話。

“你近來可否覺得你二叔有什麽不同?”

王熙鳳仔細斟酌回憶,茫然的搖頭道:“沒什麽不同,只不過比以前忙了些,每日深夜方歸,據說還是醉著的。許是跟哪家官老爺應酬吃酒呢!”

賈母總覺得不對,吩咐王熙鳳傳話給賈璉,叫他得空註意賈政。

王熙鳳應了,又笑問賈母:“也不知雲丫頭打算住多久,我見她沒帶冬衣來,眼看這日子見冷了,她叔叔嬸子若是打算留她在咱們這過年,我這就去撿幾塊毛皮給她做冬衣去。讓丫鬟們加緊些,三五日的還趕得及。”

賈母笑了笑:“做去吧,就是她嬸子接她回去,這衣服叫她帶走就是,瞎不了的。她叔嬸的信裏只說幾日,倒沒說她們什麽時候回來,我看沒準,保不齊春衣還得你操心。”

“老祖宗哪兒的話,咱家還缺那幾塊料子?我巴不得雲妹妹常住這不走了呢。”王熙鳳討巧道。史湘雲畢竟是老太太娘家人,在賈母跟前,王熙鳳可不敢輕待了人家。

賈母點頭:“這都沒什麽,只要她乖巧聽話,咱家不差多添一雙筷子。”

王熙鳳笑著點頭,辭了賈母,一出門正碰見史湘雲的奶娘周嬤嬤。王熙鳳笑問:“這功夫您老來做什麽?”周嬤嬤笑道:“姑娘們繡花缺樣線,我來問問鴛鴦姑娘有沒有。”王熙鳳笑了笑,也不管她,勿自去了。周嬤嬤望著璉二奶奶的背影,面色沈郁下來。鴛鴦聽見外頭有聲,笑著出來問周嬤嬤是不是找她。周嬤嬤忙搖頭,急沖沖的告辭跑了。

……

這一日,黛玉的奶媽王嬤嬤來老太太這裏回話。王嬤嬤回了話,便轉身回梅舍去,半路卻碰見了才下學的史湘雲。史湘雲笑著攔住王嬤嬤,問她林姐姐在何處。史湘雲聽說黛玉今日在梅舍住下,笑道:“那倒不巧了呢,前兒個我聽說林姐姐晚上睡不好。我著正好有一方,是奶媽家祖傳的,昨兒個晚上我剛配了方子給她做一包,還想著一會兒給她送去。王嬤嬤可否在這等一等,我叫奶媽去取來。姐姐今日在梅舍住,便勞煩你捎過去,暫且請她試一試管不管用。”

王嬤嬤忙替自家主子謝恩。史湘雲便去了,不大會兒,她的奶媽周嬤嬤便來交了東西。

“三五月都有效,味道淡了,記得再跟我要。”周嬤嬤笑道。

王嬤嬤點頭,回去就把香包壓在了黛玉的枕頭底下。當夜果然有效,林黛玉一夜好眠。

林如海因提早十幾日來京的,平日無事除便見一見在京的同窗。其中有幾位夫人特意給黛玉捎些玩意兒和點心。黛玉挑揀幾樣軟爛養胃的留給賈母,再有幾樣自己覺得好吃的捎給了史湘雲,算是對她送安神香包的回禮;餘下的那些便分給了榮府的姊妹和嫂子們。

王嬤嬤去送東西的時候,屋子裏就有史湘雲的奶媽周嬤嬤一人。周嬤嬤留她喝茶,話幾句家常,不知怎麽就扯到史湘雲的身世上。周嬤嬤突然落淚,與王嬤嬤訴說了她家姑娘的艱難。

“你別看史侯家多氣派,跟我們姑娘一點邊兒都沾不上。她父母雙亡是個孤女,身世本就淒苦,寄住在她叔嬸名下,卻不受待見的,平日飽受刻薄。姑娘好強,難受也不說給我們,整日笑嘻嘻的跟沒事兒人似得。其實我知道,她心裏最苦。我們姑娘也唯有在榮府這裏,得了老太太的庇佑,方能享受片刻的歡樂安寧。”

王嬤嬤點頭,訕笑道:“我家姑娘也曾說過,史大姑娘不容易。”王嬤嬤口上如此說,心裏卻不這麽認為。當初史大姑娘一進門就擠兌自家姑娘的事兒,她可是親眼所見,記得真真的。那會子,她真恨不得伸手把史大姑娘的脖子給掐斷了。身世可憐歸可憐,卻不是她欺負人的借口。

周嬤嬤瞧出王嬤嬤的不願意,拉住她的手道:“老姐姐,你是不是還在怨我家姑娘才進門時的任性?我這就替我家姑娘給您賠罪!”周嬤嬤說罷,就噗通一聲跪下了。王嬤嬤哪敢受此禮,連忙起身扶起她,道了句“萬萬不敢”。周嬤嬤落淚道:“聽老姐姐此話,您還是沒原諒我吶!”周嬤嬤哭著又要跪,王嬤嬤使勁兒拉著他,厲害的唬她兩句,周嬤嬤這才方止住了下跪的舉動。

王嬤嬤皺眉罵:“你這是唱的哪出戲?好端端的,怎就提起往事了?”

“好姐姐,我家姑娘當初做的確實不對,我是她奶媽,是我沒教好她。姑娘的犯錯,自是我罪最大。您回去見了林姑娘,可否幫我捎一句話?我家姑娘絕不是惡人,她心地本是善良的,有時說話舉止粗糙了些,可這也不怪姑娘,實在是她叔叔嬸子不愛管她,更別提教導她。姑娘如今在這世上唯一至親可靠的便是這府裏的老太太。她就是太在乎老太太對她的寵愛,故才對林姑娘有了敵意。王嬤嬤,我家姑娘真真已經悔過了,前日還痛哭流涕的罵自己一頓,說要去給林姑娘賠罪,是我給攔下了。我是怕姑娘突然去,沖撞了林姑娘反倒不好,這才先找你說一說。”

王嬤嬤聽她把話說開了,還賠了錯,斷沒有死抓著不放的道理。本來這件事就是說不清道明的,她們能肯擺明面上說清楚賠罪也不容易。但是王嬤嬤可不敢擅自做主,她暫且敷衍周嬤嬤兩句,回去將此事回稟了黛玉。

黛玉本就沒在意過此事,隨意笑罷。“當她年紀小不懂事,我沒過心。她們突然賠錯,只怕是從外祖宗那邊聽了什麽風聲。這樣也好,以後我必不會受氣了。”黛玉釋然一笑,果然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她有父親在身邊依靠,什麽都不怕了,更別提姊妹間那點小事。

“姑娘,那可不是這個理兒,姑娘您也不大啊。說到寄人籬下,姑娘你不也是——”

“住嘴!”黛玉趕緊制止王嬤嬤的話,拉她坐下,小聲罵道,“這是梅舍,別叫父親身邊的人聽見了,我不想他替我操心!史妹妹既有意向我賠錯,就此罷了吧。她是老太太的侄孫女,我是老太太的外孫女,真鬧到她跟前去,只怕傷了她老人家的心。”

王嬤嬤不吭聲了,她家姑娘就是善良孝順,凡事先替老一輩的著想。她知道自家姑娘心裏就倆重要的人,一是老爺,二就是榮府的老太太。姑娘孝順之心當真難得。

“姑娘,那史大姑娘那邊,咱以後怎麽辦?”

“該怎麽處就怎麽處,是不是真心悔過,還要看她以後的,日久見人心。”黛玉淡淡道,伸手拿出枕頭下的香囊。“不過這香囊倒是個好的,難為她費心。”女先生教過她,可無害人之心,卻不能沒有防人之心。黛玉用之前特意請了大夫查驗,沒什麽問題。

王嬤嬤剛出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王嬤嬤心裏咯噔一下,感覺眼前有個黑影兒壓了過來,擡頭一瞄,果然見身形修長的林如海立在窗下。“老——”

林如海示意王嬤嬤噤聲。王嬤嬤立馬閉嘴,低著頭,隨著老爺出了院兒。林如海面著梧桐而立,負手背對著王嬤嬤,默了許久。就在王嬤嬤把心弦緊繃到極點的時候,忽聽前頭的老爺發話了。

“你說史家姑娘擠兌黛玉的事,可是真的?”林如海蹙眉轉身,眸子裏情緒覆雜。

王嬤嬤縮著脖子點頭,沒想到這樣巧,被老爺給聽到了。

林如海又默了會兒,打發走王嬤嬤,一個人背著手回房。他一屁股坐下來邊,丫鬟給他上茶不理,有人回話也不理。眾人不敢擾他,都退到屋外候著。足足有兩三個時辰,屋子裏靜悄悄的,像是沒人一般。終在天黑前,大丫鬟幽蘭趴門聽見了林如海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老爺?”幽蘭問。

“傳飯罷,把大姑娘叫來。”

……

是夜,賈母疲乏,預備提前歇息,忽聽人說林如海求見。賈母料知他有要事,允他進門。賈母就見林如海背負荊條,一進門便跪地磕頭,跟她請罪。

“女婿不孝,枉為父。我對不起黛玉,對不起她母親,更加對不起您。”

“好好地,你怎麽突然這樣?”賈母奇怪。

林如海忙將她今日所見所聽說與賈母,緊接著懺悔道:“我懊惱,並非因聽說孩子們慪氣所致。我是懊惱自己當初思慮愚蠢,竟妄以為黛玉只要有您的悉心照料,便可以沒我了。原我不過是在為自己找借口,我分明是在推卸自己不盡父親之責的愧疚!時至今日,我方明白母親信中所言。我的女兒,該有我來撫育保護!”

於黛玉來說,於外人來說,他這個做父親的都非常重要。當初他的腦子是怎麽了,竟然連這點利害關系都想不通。可倒好了,女兒被自己害得一直飽受寄人籬下之苦。林如海恨自己為父這麽多年不盡責,恨自己明明活著,卻像是死人一般。從今以後,他再不能讓黛玉的父親‘死’了。他一定要留在京城,竭力護住他和敏兒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們林家唯一的血脈!

賈母樂呵呵地笑了,感慨:“你總算明白了。”

自此以後,林如海和林黛玉父慈子孝,父女感情愈加深厚。不日,林如海便面聖述職,因他做官多年恪盡職守,功績累累,加之有同窗相佐進言保舉,皇帝果斷留下了林如海,令其在京候缺,待年後提拔。

林如海留任京都的消息令榮府舉家歡騰,擺宴慶祝。

東府賈珍聽說此事,不欲錯過,私下叫人送信來請林如海。請其擇日去東府一聚,並且特意囑咐林如海大可以悄悄地去。林如海初進京時,尚不懂寧府的情況,或許還有可能一去。但自他在京日子之後,多少從同窗或是外人閑談中得知榮寧兩府的光景。一提寧府,無人不搖頭咂嘴;尚且別說寧府裏的人了,連貓兒狗兒在外人眼裏都是不幹凈的。而榮府相較之下好許多,多虧這兩年老太太嚴厲肅清府內濁氣;加之榮府每到寒冬臘月便會給窮人施粥送藥,漸漸地,名聲猶勝當年。

林如海得幸自己是榮府的女婿,而非是寧府的。不然就算是皇帝留他在京做丞相,他也不會留。此刻,林如海捏著賈珍的請帖,氣紅了臉,將信窩成一紙團丟到地上。

賈珍等了幾日,不見林如海有動靜,叫鮑二去催問。鮑二便機靈的守在榮府梅舍外的西北門,等林如海的轎子一來,他就上前問。豈料不等他發話,便有小廝跑過來,叫他不要擋路。眾小廝直接堵住了鮑二的嘴,推他到墻根下,待林如海的轎子一進門,一群人快速進府,關上了西北門。鮑二跑去再叫門,沒人開,他不服氣,自報了家門。“快給我開門,我是你們鮑二爺!”

“什麽鮑二爺?我們這只有寶二爺!”小廝開門一笑,端著一盆水,咋呼鮑二,“走不走?”

鮑二不服,好歹他是寧府的管事,有面兒。“怎麽的,爺不走你還真敢——”話沒說完,一盆拔涼的水悉數潑到了鮑二身上。鮑二嗷嗷大叫,緊接著又是一盆涼水。

“再敢喧嘩,送你去見官!”小廝說罷,狠狠地合上了門。

鮑二凍得全身發抖,嘴唇發紫,他跌跌撞撞的回了寧府。鮑二添油加醋的跟賈珍告狀,順便把林如海形容成比榮府老太太還要刁蠻撒潑的人物。

賈珍羞憤難當,當即就來找賈母算賬。“你們榮府未免欺人太甚!我請他,是給他面子,不喜拒絕就罷了,憑什麽這般侮辱我的小廝!”

賈母尚不知此事,叫人去林如海那打聽,笑著讓賈珍入座。賈珍見老太太態度尚可,氣稍微消減,不客氣的坐下來,歪著頭,故意不去看賈母。

“我看你有什麽誤會,”

賈珍氣道:“您老不用替他說話,鮑二早已據實稟明我——”

“你會錯我的意思了,我說的‘誤會’是針對你。就算是我榮府的人潑涼水了,侮辱了你的小廝了,能如何?你未免也太自信了,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因此追究懲罰誰?你請我女婿目的為何,你心裏清楚。你事不成,現在還想往別人身上甩狗屎。你當世間人都跟你一樣,都是個傻子麽。”賈母微微一笑,揚眉盯著賈珍看。不過是打發個小廝罷了,她倒想看看賈珍能就此事鬧出多大的動靜來。

賈珍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楞了半天,他才慢慢體味老太太甩出的那些話。“您老怎麽能這麽說話!”賈珍不敢置信,腦子嗡嗡地,一時間竟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反駁了。因為在他的後備方案裏,根本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賈母依舊保持微笑,語氣文縐縐的:“你也說我老了,我就不能倚老賣老?照理按輩分說,你算是孫子輩的。你也是個老孫子了,歲數都比我兒子大,可不好跟個孩子似得在我跟前耍賴不講理。”

“誰耍賴,誰不講理了!”賈珍氣急了,高聲暴躁的喊道。

賈母揚揚眉,像看小醜似得瞧著賈珍。

賈珍話音一落,就感覺到自己的難堪。特別是賈母用這種態度待他,好像他真的無理取鬧一般。賈珍平生活這麽大,第一次受這麽大的冤枉氣,他不服!“行,我也不跟您老解釋了,等人都來齊了的,我們當面對峙。”

“別了,老太太我年紀大,經不起鬧騰。”賈母揉揉太陽穴,疲憊的打發賈珍,“不如這樣,你若真覺得有什麽問題,去報官。咱們公堂對峙,丁是丁卯是卯,自然一清二白。一切判定便都交由官家去處理,可好?”

賈珍以為老太太在威脅他,當即拍桌表示不怕。賈母笑了,也不多留他,請他這就去報官去。賈珍上了臺階下不來,只能出了榮府,張牙舞爪的帶著人往衙門的方向去。他乘轎走了幾步,聽說榮府大門緊閉,不曾派一人來追他、阻攔他,愈加羞惱。賈珍氣呼呼的真去了衙門門口,卻突然洩氣,不敢惹官司,悶聲回府了。

林如海來時,賈母早把賈珍打發去了。林如海聽說經過,差點笑得肚子疼。林如海本要跟賈母解釋賠禮,不想賈母十分明白他,還讚了他。林如海甚感欣慰,對賈母愈加感激不盡。

大戲唱完,榮寧兩府暫且都消停了,都在預備過年。

三十這一日清晨,王夫人被接回榮府。王夫人身穿青緞素面的棉衣,銀簪挽發,面容消減。她下了車,手拿一串佛珠,穩穩地朝老太太的院落走去,邊走邊用拇指和食指輕撚手中的佛珠,一顆接著一顆。

三個多月前,她在法華寺捎信,求娘家的大嫂子給自己說情,就是期待早些回府。不曾想嫂子出馬,反而延遲了她回府的時間,她在法華寺已經多呆了兩個多月。

今日是臘月三十,明天就過年了。老太太竟如此狠心,讓她在法華寺呆到今年的最後一天。這半年來,她懊惱、暴躁、生氣、怨恨……卻又無可奈何。老太太辦她有理有據,她被拿了短,根本無從反駁。罷了,以往的事權當是教訓,該謹記在心,不可再犯。

王夫人移步至賈母的花廳外,待丫鬟通報時,她就靜靜的立在門口,握著手裏的佛珠盯著那道門出神。王夫人等得丫鬟還未出來,忽聽身後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她回首,見是趙姨娘身邊的丫鬟小吉祥。小吉祥楞了下,忙給王夫人請安,便要往屋裏去。

“站住,什麽事這般莽撞?”王夫人問。

小吉祥打了個哆嗦,忙道:“趙姨娘快生了。”

☆、第 34 章

王夫人臉色蒼白,盯著小吉祥:“你說什麽?趙姨娘要生了?生什麽?”

小吉祥懼怕的看眼王夫人,解釋道:“太太去法華寺第二日,趙姨娘便診出有孕三月,到今日正好足月。”小吉祥怕趙姨娘那邊人手不夠,沖王夫人福了福身子,這就進門去報信兒。不大會兒,鴛鴦帶著幾個嬤嬤同小吉祥一遭去了。

王夫人立在原地受雷劈,被丫鬟提醒了好幾句,她方回神兒進屋。王夫人全程斂氣垂眸,頭都不曾擡起,只隱約覺得上首方向坐著人,她便安順地下跪磕了頭。

賈母打量王夫人,看似比以前乖巧老實了許多。這一次關她小黑屋,也算是起了點作用。賈母微微一笑,吩咐王夫人起來。寶玉早等在賈母身邊,一見母親便要上前撲進王夫人懷裏。賈母咳了一聲,寶玉身子頓了下,趕緊跪地給王夫人磕頭請安。王夫人楞了下,情緒覆雜的看著寶玉。寶玉起身,這才敢哭著親近王夫人。

王夫人哭聲漸大,抱緊了寶玉。“我的兒啊,娘真想念你。這幾月在法華寺,我這心裏無時無刻都有你的影子。”王夫人老淚縱橫,哭得淒楚。寶玉心疼極了,一邊給王夫人拭淚,一邊自己哭得厲害。“母親既是想我,何不早些回來?”

“這——”王夫人餘光偷偷瞄向賈母,遲疑了下,跟寶玉解釋,“既是決定了誦經祈福,必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好孩子,你以後讀書做事也該秉承此道,持之以恒。”

寶玉點點頭。王夫人見兒子乖巧懂事,破涕微笑,親昵的用手掌摩挲他的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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