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的睜開眼，光線由紙窗直直射入眼底，令他不適地瞇起眼。再張開，眼前是陌生毫無印象的景物。眨眼，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的錯亂，促使他即刻由床上坐起，然過於激烈的動作卻牽連了傷口，乍時胸前傳來一陣鉆心的痛楚。

疼痛喚醒了茫然的神志，他以為，他應該是死。事實上，他確信自己應當是死過一次了。然而他看向自己方才下意識按上胸口沾染血跡的雙手，若非這幻象太真，那他便是死而復生了。

這奇特的感覺令他忍俊不住揚了嘴角。

尹秋君啊尹秋君，人都道禍害遺千年，看來當真沒錯。

繼之散落的靈識紛紛回歸，前塵往事一點點的浮現，而離現下最近的記憶，是個夢。

尹秋君腦裏朦朧盤旋著一個地方，那裏開艷了成群紅花，隨風搖擺，記得自己就在群花中，望著岸邊川流不息的汪洋大河，每日皆有艘小船，擺渡靠岸──

似乎在等什麽人，等得怒火狂燒、心情煩悶。即便那裏時而刮起刺骨寒風，也吹不熄心中狂躁。

怎麽還不來……怎麽還不死……殺了我，昭穆尊你有本事活這麽久嗎？

突如其來的名字令腦中茫然頓時一掃，立刻會意過：也許先前夢境中的地方，就是黃泉地府吧。

他小心翼翼扶著床沿，藉著物體的支撐站起。打量了四周，這陌生的房內散著淡淡沈香，門旁放著個書架，上頭書不多，卻本本與道門相關。心底著時疑惑，究竟是誰救了自己？

正此時，木門咿呀聲緩緩開啟，映入視線的是縷紫色輕紗，由著門外吹進的風斜橫，順著淡紫向上，是張毫無喜怒的面容，額間有著一點降印，緩緩啟口，「你之傷勢不宜太過走動。」

萬萬意料不到之人令他愕然，旋即戒備地問道：「蒼，你為何救我？」

而來人也不顧還扶在床沿的尹秋君，走向一旁挑了個位子坐下，淡然的語調，「非是我救你，而是你未死。」

「嗯？」輕哼一聲，他繼續追問道：「此話何解？」

「那刀偏了分寸，未中要害。」語落，視線落在左邊桌案，上頭擺放一座通透墨黑的琴。拈指，細弦一道清音竄出，拉回了尹秋君的註意。

「那麽……蒼，為何不補上一刀？」

又是一聲清響，緊接兩三聲或大或小卻不成曲調的雜音，才聽那人平緩的聲調，「為何要？」

嘲諷地翹起嘴角，他一臉的心知肚明，「你不為玄宗眾位英靈報仇嗎？」

「紫荊衣……不是死了嗎？」收回放在琴弦上的手指，他擡首看著他，「你名喚什麽呢？」

似有什麽在胸口竄動，逼得自己坐立不安的焦躁。他昂首，極盡譏哨地反擊，「即便化名尹秋君，我是紫荊衣的事實依舊不曾改變。蒼，我該說你太過自欺，抑或假情假意？」

輕淺的一聲嘆息溢出，「也不是。」他起身，紫色的眼眸掃過氣血翻騰，面色不佳之人，「我見過莎羅曼，她親口所言，尹秋君已死。」

藍影晃了下，以手摀著透著血絲的衣襟，「哈，若尹秋君已死，那我是誰？」

「你是誰呢？」

重覆的問句，蒼沒有前去攙扶，淡然的口氣依舊，起身背過，朝向半開著的木門外。

連番對話下來，對方皆是那一副捉摸不定的態度，令尹秋君不滿的喝了聲，「蒼，你究竟有何意圖？」

「無。」頓了下，似是知曉這樣的回答無疑是火上加油，方又補了句，「犯下之過錯不可消彌，但希望你能用餘生去彌補。」

剎那，尹秋君臉上嘲諷的笑容退去，「你總是太過理想這點，一點也沒變。」

「情緒起伏太過對傷勢有礙，靜心吧。」似是沒聽到那聲細語，他手指桌上之琴，朝前跨過門檻，順手便要帶上門扉──

卻忽然一聲叫喚，「等等！」越來越低的聲調，比起先前更加不可察覺，似是遲疑很久方開口，「金鎏影呢？」

可得到的答案僅只兩字，平靜無波的兩字，「死了。」

蒼的聲音在空蕩的房分外清晰，甚至折出細微回音。而尹秋君只是就這麽目送他離去的背影，然後轉首，瞥見一旁懸吊著字畫，中央寫著一個蒼勁渾厚的道字。

恍然的熟悉，這裏……原來是玄宗。

而夢裏，自己也已經等到昭穆尊了。

※

尹秋君不喜歡彈琴。然而從前兩人尚在玄宗時昭穆尊卻日日彈琴，甚至還嘮叨的要他一同學習，只因玄宗有個莫名其妙的傳統，要習音律。

可偏生昭穆尊又是這麽個單調之人，什麽不好學偏學琴，道境上下算起，可說是人人皆會彈琴，學個跟別人一樣的樂器，有什麽樂趣？

於是尹秋君篤定打死也不碰琴。

然而今日天波浩渺卻有違平常傳出的穩然琴音，帶著點急躁斷續又忽大忽小的樂音陣陣飄出，雖稱不上難聽，可一聽便知曉這是尚在練習之人所奏，且需再練一段時間方可上手。

蒼在正午時分如常的推開門扉，手上提著一竹籃，本來流洩不止的琴音隨即停下，坐在桌前的人看著他，擰眉。

「你走路非要這麽慢慢吞吞嗎？」

「何必匆忙？」他將竹籃擺上桌，自撿了個位子坐下。

藍眸聽見回答後翻了個白眼，不甚想搭理。自顧打開竹籃拿出了裏面的飯菜，正打算開動，卻聽對面那人開口：「再過幾日，你便可離開。」

「喔？」希奇的應了聲，「就這樣放我走好嗎？」

對方垂下眼，面朝他，「你已無功體，能為有限。」

聞言，尹秋君似是不悅的哼哼兩聲，本欲反駁，可想起現下人身安全都還掌握在蒼手裏，也不想多生枝節，便不再說話，靜靜的吃起飯菜。

待他吃得差不多時，擡頭正疑惑為何蒼還在，平常都是送了飯菜就走，今日卻一反常態坐在那不言不動，心下好奇想問，他卻率出聲道：「蟠龍珠可在？」

狐疑的打量眼前之人一番，「嗯？此物何用？」

蒼悠悠慢慢的說著，「蟠龍珠乃道境金龍所化，能聚靈魄。而他的持有者正是昭穆尊，即有可能在他死後，有些許靈識被封入珠內。」至此，尹秋君不等人把話說完，便出聲打斷，「你想說什麽……」

他依然垂著眼，不抑不揚地道：「即便沒了功體，靈識尚在，要重鑄軀體對你而言應當不難。」

幾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卻隨即毫無徵兆的笑出了聲，「從來沒人能猜透你，不是嗎？」帶點感慨的口氣，尹秋君擺手，繞過蒼身前，越過門檻直往屋外走去……

他沒有起身，也沒有攔阻，像是隨意的問著，「現在要走？」

「也不差那幾日。」遠去的藍影沒有回頭，漸漸的影子越發模糊而渺小。

蒼看著，直到那影子埋沒在天波浩渺無法散去的霧氣中。他起身，指尖輕勾起一弦，箏鳴嘹喨恍若穿過重霧。

他攜琴走至入口處，遠遠由藍影消失的方向迎面而來另一人的影子，是一身翠綠的人影。

「翠山行，燃香吧。許久未曾聽你彈琴。」

他笑著道。

對方一臉愕然，卻依舊恭敬答了聲是。

※

「翠山行，若是紫荊衣與金鎏影死而復生，你會如何？」

「嗯……不知。」

「不殺他？」

「對他們之恨意是無法消散的。可即使殺了他們，死去之人也不會回來。」

【魂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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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原收本文。因與正劇相沖突釋出。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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