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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章(二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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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的秋風將樹上半黃半綠的葉子帶下, 勤快的宮人們一趟一趟提著掃帚往返,卻總也跟不上這葉落的節奏。

度花羽緞鬥篷上的雪白狐毛, 隨著秋風一波一波的輕拍在怡嬪的臉上,此時那張被凍的慘白的臉, 就快要與這雪白狐毛難分伯仲了。

她已在乾清宮前跪了一個多時辰。

第一次著禦前太監進去通稟時, 說是聖上午憩還未醒來。

半個時辰後又第二次請禦前太監進去通稟, 回來說是皇上正有要緊的朝事與太傅商議。

如今已是第三次進去通稟, 不知待會兒那太監又會帶回什麽托辭借口。

怡嬪不傻,自然知道這些都是騙人的。

皇上什麽時候會午憩到未時還不醒來?真有要緊的朝事大臣們早去皇極殿稟奏給謝首輔了,又怎會來乾清宮跟個傀儡浪費口舌跟時間?

一聲輕蔑的冷笑,怡嬪心裏明白, 朱譽晏這分明就是在刻意躲著她!

身為皇帝,他鎮不住臣子。身為男人, 他護不了妻兒。之前他信誓旦旦說抓到那個推她下水的賤婢定要嚴懲,結果真抓到了,他非但不敢嚴懲, 還要任由皇極殿的人欺負自己的後宮嬪妃!

所以他無顏見她,無顏面對後宮。

如果可以選, 怡嬪也不願挺著肚子來逼朱譽晏見她,可她想活命,便沒得選。

先前汪語蝶對她說, 想要不被虎吃掉,唯一的法子便是先將虎打死。怡嬪聽後苦笑,覺得汪語蝶定是瘋了。

殺謝正卿?那怎是一個小小後宮嬪嬙做得了的事!若是連她都能做到, 那朱譽晏和慶懷王那些人又何必惆悵這麽多年!

可汪語蝶又跟她提起了當年大皇子,二皇子的事。怡嬪進宮晚,只知前面的兩位皇子都不幸早夭了,卻一直不知是何原因。直到汪諜蝶將從汪萼那聽來的故事告訴她後,她才發現兩位皇子確實死的蹊蹺。

一個騎馬摔死,一個學游水溺亡。大齊皇室的子孫就一個個的這般命運多舛,禍不單行?

汪語蝶還說宮外的人皆道,大齊只要有這位首輔大人在,便沒有哪位皇子能破除十歲之前必夭折的符咒。

怡嬪聽了這話自然是打心底裏怕!她私下找了不少有經驗的嬤嬤給看過,臍突、肚尖、且喜酸,她堅信自己這胎懷的是男娃無疑。

而那位大人,不只殺了她的親爹,還欲待她誕下皇子後殺了她,就連這尚未出世的無辜皇子都將在這紫禁城裏活不過十歲……

縱然那人是權傾天下的謝首輔,她也只得拼死一搏!

這時,前去通稟的禦前太監回來了,他終是朝怡嬪露出了個笑臉兒:“怡嬪娘娘,地上涼,您身子貴重快別在這兒跪著了,皇上準您進去了~”

怡嬪以淡笑回應,在宮人的攙扶下起身跟著太監往裏走去。她心中明白,朱譽晏疼惜的不是她,而是她腹中的龍子。

進了乾清宮,怡嬪讓皇上屏退了左右,便開始跪在地上椎心泣血的慟哭!朱譽晏本就是聽了太監說她在門外久跪不起,憂心皇子受損,這才心軟見了。可她進來又跪又哭的,他自然是要上前哄幾句。

奈何怡嬪就是一口咬定了謝首輔不會放過她們母子,她定要當面與他講和,要他一句話才可安心。

最終,朱譽晏只得答應今晚陪她走一趟皇極殿。

其實這些天他又何嘗不擔憂龍子的安危,這一趟,便是沒有怡嬪來求,他也是打算要去的。只是她的拼力催促,加速他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

身為一國君王,卻要去臣子門上求和。

***

晚霞夕照時,平竹正在小寢殿裏為蘇妁梳頭。

一連服了五日的藥,蘇妁身子業已調養的差不多了,下床、更衣、進膳、服藥,皆可自理。只是每回服下那藥後便產生嗜睡性,故而每每過午服了藥,她總要上床再小憩一個多時辰。

這會兒,便是剛剛醒來。

“蘇姑娘,奴婢今日給您梳個飛天髻如何?大人送了您那麽多華美的發飾,可您卻總是梳個簡單的垂花頭,那些首飾都無處可戴呢。”平竹邊小心的梳理著手中青絲,邊殷殷請示道。

說完見蘇妁不回應,平竹又一層層打開那紫檀木雕富貴花的妝匣,艷羨的擺弄著裏面的各色珠寶,想著這麽多精致的發飾整日躺在盒子裏不見天日,委實糟蹋了。

蘇妁透過銅鏡看到平竹的殷切眼神,想著這些日子她總是帶著贖罪的心思來照料自己,便只好點點頭,應道:“行,那就梳飛天髻吧。”

她是不喜歡打扮的招搖,可若是不答應,很快平竹又要哭訴自己的一無是處了。

平竹高興,蘇妁看著銅鏡裏一縷一縷被她飛快盤起的發絲,不得不承認這平竹是有著一雙巧手的,這麽覆雜的發髻霜梅定是盤不出。

待發髻盤好,平竹又小心的整了整形,然後開始在妝匣裏興致勃勃的挑發飾。

“蘇姑娘,您喜歡金銀飾,還是珠寶?”邊謹慎翻找著,平竹問道。

蘇妁這才瞥了眼那妝匣,一層翡翠,一層紅玉,一層珍珠,一層金銀,還有一層各色寶石混雜。整整五層,繁華炫目,光影流動,件件都似絕世珍寶。

“就用紅玉的那套吧。”她漫不經心的言道。

平竹眉開眼笑的拿著兩件紅玉飾品放在發髻上比對,她最想看蘇姑娘戴的也是紅玉這套!蘇姑娘本就生的嬌柔旖旎,配上艷似鴿血的紅玉後,定是愈發的美嬈無比。

紅玉最為妖艷,蘇妁平素裏也不喜戴這些浮誇之物。但近來蘇家實在是命蹇時乖,背運連連。都說紅玉轉運,能帶來喜氣,那便當是給自己討個彩頭了。

收拾得當,平竹便扶著蘇妁往東暖閣走去。

若是往常,皇極殿備膳都要早著些,但因著這幾日遷就蘇妁的作息,謝正卿便吩咐膳房待她起寢了才傳膳,故而晚膳用著用著便到了黃昏。

蘇妁進屋時,謝正卿已坐在膳案前,聞見開門聲便側目望向她。他那雙幽冷的眸子中閃現了短暫的驚艷,之後迅速恢覆至平靜,沈聲詢道:“這會兒可有胃口了?”

她午膳時便沒怎麽用,總一副胃口欠佳的懨懨樣子,不過小睡一覺如今倒是看著氣色好了不少,加之高高束起的發髻,和艷耀的紅玉配飾,倒有著露紅煙紫般的朝氣蓬勃。

福了福身子,蘇妁帶著幾分愧疚之色回道:“還好。大人貴人事多,日理萬機,不必總等著民女一起用膳,其實……”

“坐吧。”謝正卿很平靜的打斷了她,只是那雙黑眸中有著掩藏不下的雲霧湧動。這些日子她身體不好,他不去逗她惹她,只陪著她用個膳也不可以麽。

長長的膳案,兩把黃花梨雲紋交椅緊挨在一起,蘇妁遲疑了下,但再擡眸對上謝正卿那淩厲的眸光時,立馬便妥協了,乖乖走到他身邊坐下。

坐這般近,手裏若沒點兒動作就更顯尷尬了。是以蘇妁痛快的拿起玉箸,找尋著自己愛吃的菜,並不時的稱讚一下禦廚的廚藝。

凡是得到她稱讚的,謝正卿便也夾上兩三筷嘗嘗,只是最後也沒說是否好吃。

這時響起兩下叩門聲,接著宋吉便小心翼翼的將門打開,請示了下,見謝正卿默許了,他才進來。

“何事?”謝正卿冷淡的問著,心裏卻知不會是小事,不然宋吉不敢來攪擾他用膳。

果然,宋吉臉上帶著尚不能消化的詫異,蹙眉稟道:“大人,皇上帶著怡嬪來探望蘇姑娘,奴才叫人先招待著他們去了正殿。”

謝正卿的雙眼微瞇了下,他自然知道皇上是為何而來,只是以朱譽晏那懦弱性子,似乎是來的快了一些。

看來,朱譽晏是真的很重視這個皇嗣。

“命人備好茶伺候著。”謝正卿吩咐宋吉下去安排。

之後他的目光便落在蘇妁臉上,音調溫柔:“他們既是來探望你的,那你願見嗎?”

蘇妁怔住了。她自然是不想見那個險些溺死她的壞女人,但是偏偏那人是隨著皇上來的。從來都只有皇上召見誰,哪裏有誰可以選擇願不願見皇上?

謝正卿見她遲疑不決,又問道:“不願見?”

“我……我害怕。”她並不想在他面前硬裝堅強。

“你可以不願見。但在這紫禁城裏,除了我,你無需怕任何人。”煒煜燭光下,謝正卿的臉上泛著冷白的孤清之色。

“可他是皇上。”略遲疑了下,蘇妁終是下決心道:“那就見吧。”

“好。”謝正卿起身拉著她的手,往門口走去。他自是不想為難她去面對不喜歡的人,但欺負過她的人,總不能就這麽算了。

只是蘇妁被他拉著剛走到東暖閣的門口,他突然停了下來。摸了摸她煞白的小臉兒,也不知是病還未好利索,還是給嚇的。

“沒塗點胭脂?”

聞言,蘇妁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兒,確實是平竹忘記塗了,主要之前也沒料到會見客。

謝正卿擡了擡她的下巴,湊過去在她唇邊兒吻了下,然後松開,徐徐勾起抹笑:“這下臉色好多了。”

這動作一氣呵成,快的蘇妁都來不及反應,當反應過來時就覺得臉上燙燙的。謝正卿繼續拉著她往正殿走去。

他若告訴她不用怕那些人和事,她定是做不到的。但他這樣對她,她便明白她算他的人,凡事自有他撐腰。

***

正殿內,朱譽晏坐於主位的榻椅裏,而怡嬪則坐在他下手的六角南官椅上。二人身後各有一下人伺候著。

見宋吉進來,怡嬪知是謝首輔要來了,便趕忙起身恭迎。謝正卿進殿近,怡嬪福了福身子行了個常禮。

其實身為後宮妃嬪,她原可不必這般的,可這裏是皇極殿,謝正卿也不是一般的外臣,她既是帶著目的而來,自然要拿出個伏低做小的態度,這樣方可哄得他們原諒,從而放低戒備。

汪語蝶說的對,若是不想被虎吃了,只有先將虎打死。而打虎不能用蠻力,因為胳膊必然擰不過大腿,她要用的,是後宮裏慣用的文雅招數。

謝正卿並未理會她,而是徑直往主位走去,落坐後與朱譽晏同坐一張榻椅,中間隔一張紅木束腰齊牙炕桌,上面擺著兩杯已奉好的茶。

而緊跟著他進來的蘇妁,更是未看怡嬪一眼,直接往謝正卿下手的一張六角南官椅上坐去。

其實中間的空椅還有幾張,可她這會兒就想挨著他坐。不為別的,在一個曾那樣欺辱過自己的女人面前,就算是狐假虎威,也不能落了氣勢。

四人皆入座,卻難以維持寒暄。原本朱譽晏以為蘇妁沒這麽快恢覆,也只是借著來探望她的由頭找謝正卿談,而如今她也跟來了,他反倒有些難以開口。

一國之君,卻要在眾目下請求臣子放自己的妃嬪與龍裔一條生路。

想來想去,朱譽晏還是先假意關切了下蘇妁的病況,“蘇姑娘的氣色看起來大好,看來身體已是無大礙了。”

看看朱譽晏,又看看怡嬪,蘇妁禮貌的笑道:“那民女還得多謝怡嬪娘娘當日的手下留情了。”

一聽這話,朱譽晏臉上顯露出窘色,而怡嬪則急得起身走到離蘇妁最近的椅子裏,強行拉著她的手解釋:“蘇妹妹,都怪本宮那日未問清妹妹的身份,還當是哪個宮裏新來的小宮女,才處置的那般重!”

“這幾日本宮當真是寢食難安。即便妹妹不是這皇極殿的客人,就憑著妹妹的父親是蘇明堂蘇大人,本宮若是知道了也定不會那般出手!蘇大人是百姓們口中的青天,是大齊的好官,一心為國效力,本宮實在是汗顏……哎……”說著,怡嬪竟啜泣了幾聲。

蘇妁抽了幾回手都被她死死握著,終於在她將最後一句講完時,抽出了自己的手。被這種人以姐妹相稱,惡心。

怡嬪用佛面夜叉心示人,蘇妁便也保持了微微笑容,跟著感嘆道:“同樣的事若是小宮女做了,那便是小宮女找死。而若是有倚仗的人做了,那娘娘便覺得成了自己的錯?呵呵,原來怡嬪娘娘的處事原則,是無關乎對錯,只關乎尊卑。”

怡嬪臉色難堪極了,卻又不能發作,只得硬壓著滿腔憤怒,一笑化解尷尬。

汪語蝶說蘇妁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白兔外表狐貍心。通過第一回的較量怡嬪也多少明白了些,這丫頭不是個好說項的角色,隨便幾句軟話哄不來她的原諒。

可偏偏她卻是謝正卿身邊一把最好的利劍,是唯一的突破口。不暫時贏得她的原諒,便難走下一步。

想到這兒,怡嬪轉頭喚道:“冷晴。”

她只朝冷晴使了一個眼色,冷晴便知道娘娘這是真的要用那個法子了。便帶著嘆息的臉色退了下去。

先前蘇妁與怡嬪言語較量時,謝正卿則與朱譽晏就這麽飲茶聽著。

朱譽晏想的是女人間的事還是先由她們自行解決,待怡嬪勸的蘇妁消了氣,他再說項上幾句,讓謝正卿解了心結。

而謝正卿想的則是總歸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蘇妁又吃不了虧,自上回千秋壽誕時,他便知道這小丫頭也不是個服軟的性子。

沒多會兒冷晴便回來了,懷裏抱著個掐絲錦地碧花瓶,額頭滲出層細密汗珠,抱得很是吃力。顯然花瓶裏面是裝著東西的。

她回到怡嬪身後,用請示的語氣小氣探了句:“娘娘?”

怡嬪點點頭。

接著便見冷晴將那花瓶艱難的舉高,兩手承受著那壓力不住的發抖。那花瓶被她舉到怡嬪頭頂正上方後,她便將花瓶一斜!

“你要做什麽!”朱譽晏低喝一聲,業已遲了。

那冷水洩下,將怡嬪瞬時澆了個透心兒涼!她釵橫鬢亂,衣衫濕透。而蘇妁則是看的目瞪神呆。

雖說這點兒與蘇妁那日所受定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可畢竟是大庭廣眾,她又懷著龍裔。蘇妁委實想不通,怡嬪為賠罪竟這般豁得出去!

冷晴哭著拿早就備好的棉帕為怡嬪擦拭臉龐,朱譽晏看著這幕,眼中既有郁憤,又有哀傷,然而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怡嬪這一舉動,可謂是把整個後宮的尊嚴踐踏了,也一並再次踐踏了他這個無能的皇帝,連妻兒都保不住的皇帝!

一旁冷眼看著這幕的謝正卿,除了在那丫鬟抱著花瓶進來時稍稍意外了下,之後發生的是他猜到的。

這些天他沒動怡嬪,並非是如外界所想顧及著她腹中龍子。他只是想等今天,讓那丫頭親眼看著傷害過她的人,在她面前自踐尊嚴,哀告賓服。

如此,大約是要比蒼白的一劍刺下去更令人解恨。

“蘇妹妹……”怡嬪此時說話已是顫顫巍巍,被那冷水激的渾身發抖,縮在椅子裏緊抱著自己身體,但還是不忘懇切的求和道:“那日是姐姐不好……今日姐姐來給妹妹賠罪……妹妹可能原諒?”

作者有話要說: 寶貝們,紅包雨來嘍~(昨晚預告過,因今日的更新延遲了4小時,SO本章下人人送紅包一份致歉噢~)

現在0點已過,所以是‘今晚’20點還有正常的更新等著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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