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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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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蘇妁原諒一個險些將她溺死的人, 自然是不可能。但經此一鬧,她倒也沒了恨不得怡嬪馬上去死的念頭。

只是蘇妁才剛剛起了半分仁恕之心, 怡嬪身邊那個宮女卻又站了出來,且語氣還帶著幾分潑辣:“蘇姑娘, 我們主兒都為您成這樣了, 您要是還不原諒……”

“冷晴!怎麽可以這樣沒規矩的和蘇姑娘說話!還不跪下!”怡嬪喝住了冷晴, 冷晴見狀朝蘇妁行了個跪禮, 既而回到主子身後。

怡嬪轉而又以一副孱弱無比的語氣朝著蘇妁:“妹妹若是暫時不能原諒也無妨……日子長著呢……姐姐必會慢慢贖過……”

說著,怡嬪抽泣兩下,拿帕子拭淚的同時偷偷瞥了眼身後的冷晴,冷晴立馬會意, 上前幾步跪到蘇妁跟前,“蘇姑娘, 方才是奴婢一時心急言語沖撞,請蘇姑娘恕罪!但是我們主兒眼下這副樣子如何出得皇極殿大門?還求蘇姑娘容個方便,借我們主兒一件幹爽衣裳換了。”

遲疑了一下, 蘇妁看了看謝正卿,見他並無意幹涉, 便吩咐平竹帶怡嬪去自己寢殿找身衣裳換了。

見怡嬪下去,朱譽晏才終是開口道:“謝大人,怡嬪確實驕橫跋扈有失妃嬪懿範, 朕也預將她禁足於鐘粹宮直至產子。蘇姑娘這次受了委曲,朕定會給蘇家個說法,也請謝大人念在怡嬪身懷龍裔的份兒上……莫再作計較。”

最後這五個字意味深長, 謝正卿聞之輕笑,只以冷冰冰的眸子對了朱譽晏一眼,並未回應只字片語。

這時正巧怡嬪換好了衣裳回來,又拉著蘇妁說了幾句賠罪的話,才隨朱譽晏一同離開。

坐在轎輦之上,怡嬪望著行於她之前的禦輦上的朱譽晏,唇邊隱隱蕩起抹明媚笑意。眼下皇上的確是不願理會她了,覺得因她又被謝正卿踐踏了一回帝王尊嚴,但是很快,皇上就會感激她的。

因為她,幫大齊除了第一奸賊!

謹慎如謝首輔,凡入口之物皆由內外膳房,近侍太監層層把關試毒,針插不入。可眼下卻有一樣入口之物是旁人檢查不得的,那便是蘇妁……

***

皇極殿的小寢殿內,蘇妁此時正坐在銅鏡前,透過銅鏡看平竹為她摘取發髻上的紅玉飾品。

心中暗暗思忖著,就為了這麽一會兒的風光,戴戴摘摘的好不折騰!這些紅玉飾品看著華美精巧,可頂在頭上卻也是份兒負擔,特別是如今還在病著。

偏偏鏡子裏平竹卻笑的甚是開心。

蘇妁又忖著,罷了,能讓旁人覺得有成就感,那也不枉她像個布娃娃似的被擺弄一番。

平竹開心的自然不只是這點兒,她邊拆著邊笑道:“蘇姑娘,您看先前怡嬪被澆涼水時那個狼狽樣兒!想到她之前是怎麽欺負您的,如今再看著她折騰自己來賠罪,就覺得份外爽快!”

想到先前怡嬪的那出兒,蘇妁是既笑不起來也同情不起來。那人當初可是想要她性命的,如今也不似真心悔過,說的皆是些漂亮話,可握著她手時那眼底深處拼力掩飾的憎惡,她看得清清楚楚。

“對了,方才她來換衣時我要你跟著,你可跟仔細了?”蘇妁驀地問起。

平竹從鏡子裏沖她點點頭:“姑娘放心,奴婢一直跟著怡嬪呢!拉了個帳子供她在裏面更衣,奴婢就在帳子外幫她遞遞衣裳,她更換完就出去了,並未碰這屋裏的任何東西。”

蘇妁轉過頭指著木施上掛著的一件綺羅雲緞衣,“那件在外面的是怎麽回事?”

“噢,那件是怡嬪最先要試的,但是她顯懷已久,只比對了下便知穿不上,接著就還回來了。”

“既然她碰過了,那就拿去扔了吧。還有她今日借走的那件,若是明日還回來也直接扔了好了。我不喜歡用她碰過的東西。”

“啊?”平竹錯訛的望向那件衣裳。上好的雲緞,頂級的繡工,扔了委實可惜。而且蘇姑娘平日裏也是個溫良節儉的性子,怎的突然就這般糜費。

“蘇姑娘,既然您嫌她碰過,要不然奴婢去給您洗洗曬曬?”

“不用了平竹,她那雙手是沾過血的,洗不幹凈了。”蘇妁執拗的拒絕。

平竹雖聽不太懂這話,但也不敢再堅持,松好頭發後便聽話的去將衣裳收了拿走。

蘇妁換了寢衣躺去床上,腦中卻出現五日前的一幕。

那是宋吉第一次找去鐘粹宮時,怡嬪帶著冷晴和翠蓉去前堂見他,只留下一個小太監看管著蘇妁。

蘇妁好容易得到了絲喘息的機會,緩了緩勁兒,竟意外發現那個小太監在哭。他在可憐她。

鐘粹宮也並非人人都是蛇蠍心腸,蘇妁便趁機求他放了她。小太監良心雖未泯,卻膽子小不敢違背主子。在蘇妁發誓自己是皇極殿的人,又承諾出去後定會求首輔大人護他周全之後,他終於答應放了她。

小太監為蘇妁解著手腳上的繩索之時,正趕上怡嬪回來,蘇妁只得繼續泡在浴湧裏,垂著頭裝昏迷。

待看到怡嬪走後,小太監立馬將她抱出來,繼續為她解剩下的繩索。可就在那時,蘇妁的頭上突然遭遇一記重擊,眼前一黑,真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已是在外膳房的廢棄柴房裏了。

蘇妁大約能猜到,那時應該是他們被人發現了。可她一直想知道那個好心的小太監後來如何了。

而就在方才,怡嬪走前再次向她賠罪時,她問了怡嬪。怡嬪告訴她那個小太監家中母親病重,她幾日前放了他出宮盡孝。

蘇妁明白,那個小太監定是遭了毒手。

這樣一個視人命如草芥,雙手沾滿鮮血的怡嬪,她再也不想見。連同那女人碰過的所有東西,她都覺得是危險的,是罪惡的。

***

翌日,蘇妁起寢後如往常那般去東暖閣用早膳。

昨晚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遲遲睡不下,是以今早起的也稍稍晚了些,已是退朝的時辰。

蘇妁才剛在椅子裏坐下,就見謝正卿下朝回來,進屋陪她一起用早膳。

兩個小太監如平日裏那樣試菜,試過一輪兒後,蘇妁夾起一粒珍珠魚丸塞進嘴裏。便是同時,其中一個試菜的太監,叫小良子的,突然兩眼發直!雙手緊緊掐在自己脖頸上,表情極為痛苦!

“吐出來!”蘇妁聽到身邊的謝正卿沖她大吼一聲,既而便被他突然攬過去,在她背上猛得一拍!

那粒還未來及下咽的珍珠魚丸便被完整的吐了出來。

這時蘇妁再看,小良子業已跪在了地上,嘴裏不斷吐著白抹!他更為用力的掐著自己的脖子,眼睛圓瞪,瞳仁劇烈收縮!

“來人!傳太醫!”謝正卿沖著外面大喝一聲,立馬沖進來十幾個錦衣衛,還有宋吉、平竹他們這些常伴主子身側的。

錦衣衛們排成一排擋在大人身前,然後有人上前檢查小良子,而小良子痛苦的完全說不出話來,只一會兒功夫,人便咽了氣兒,再也不掙紮了。

先前蘇妁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到,人完全是懵的。這會兒才恍然悟過來,菜裏有毒!那方才若是她動作稍快上一點兒,將那魚丸咽了下去,豈不是這會兒也如小良子般沒命了?

“傳太醫,務必查明這毒是如何下的!”謝正卿疾言厲色的命道。

畢竟他的膳食皆要通過內外膳房檢查,最後才能送到膳案上由試菜太監做最後一遍檢查,這菜若是一早就被下了毒又如何能躲過前兩道檢查?

那極有可能是這菜在送來皇極殿後才被下的毒,便是說他的皇極殿裏,被人安插了細作!

蘇妁張惶的看著下人們進進出出,她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用腳走路的,只感覺腿軟的立都立不住,被謝正卿夾在懷裏就抱回了寢殿。

太醫來後先給她診了脈,確定並無中毒跡象後才又去東暖閣檢查飯菜。最終以銀針試遍了所有菜,卻未見任何有毒反應。

檢查過小良子後,太醫回寢殿稟報,帶著一臉的誠惶誠恐:“稟首輔大人,恕卑職無能,只查出此毒乃是混了魚鰾膠的雷公藤,但查了所有膳食,毒源尚未查明。”

安撫了下靠在床上的蘇妁,謝正卿從幔帳裏出來,雙眸微瞇,帶著狠厲之色:“你是說早膳中並無毒?”

“回大人,正是。”太醫慚仄的將頭磕在地上。

“宋吉,你立馬去將從昨晚到今日,所有與小良子有過接觸的人,全帶去後殿。”說罷,謝正卿便出了寢殿大門,往後殿去了。

其實蘇妁也想去旁聽,她也想知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但眼見謝正卿是真的動了怒,她便不敢再開口添亂。只是想著方才太醫所說言,總是有些奇怪。

雷公藤是劇毒之物,一點便可輕易奪人性命,可為何要特意將它混入到魚鰾膠中?魚鰾膠僅有粘聚作用,下毒之人用它的目的是什麽?

若是飯菜中下毒,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

皇極殿的下人眾多,為此事,謝正卿在後殿審了整整一日,蘇妁則乖乖呆在寢殿裏哪兒都不敢去,等著結果。

可是當謝正卿回來時,仍是沒有任何進展。

小良子雖算不上什麽有頭臉的太監,卻也常年服侍著首輔大人的一日三餐,故而在去年謝首輔便為他配了個宮婢蓮兒。

自從小良子與蓮兒結為了對食,兩人便共居一屋,故而小良子昨夜至今晨吃過什麽用過什麽,蓮兒也是同樣吃過用過的,而太醫為她診過脈後卻發現無任何問題。

這就奇了,兩人同吃同住,卻一個中毒而亡,另一個好端端的。蘇妁聽完謝正卿的話,也不免發出這種疑問。

窗外的風,無情掃過奄奄待盡的樹木,整座皇極殿沐在落日的餘暉裏。

蘇妁無心晚膳,沐浴後帶著平竹往後院兒逛去,卻在走近一處山景時,聽到後面有嚶嚶垂泣的聲音。

“什麽人?”平竹擋在蘇妁身前,先往前探去。

蘇妁也不由得打了個激靈,畢竟今日發生之事已令她嚇破了膽子,這會兒又聽到女子哀哀淒淒的哭聲,莫名覺得滲人。

“是奴婢……”山石後的女子抹了把淚,自行站出,然後面對蘇妁跪下,仍是抽抽搭搭的有些克制不住。

蘇妁並不認得這個小宮婢,但卻認得她那一身衣裳。“你身上這是?”

那宮婢想起自己身上的衣裳,知道又是一樁大錯,哭的愈發厲害了。這時平竹突然臉色有些難堪的跪在蘇妁腳下。

“蘇姑娘,這事兒……怪奴婢!”

蘇妁蹙著眉完全理不清頭緒,但在她看來這倒也算不上是什麽大錯,不過就是一件她不要的衣裳被這小宮婢撿了去。

“你們先起來吧,慢慢說。”蘇妁伸出雙手去攙地上的兩人。

平竹與那小宮婢一同起身,然後平竹率先說道:“蘇姑娘,昨晚您要奴婢將這件衣裳拿去丟掉。”平竹指了指小宮婢身上所穿,接著繼續娓娓道來。

“可是這件衣裳料子也好,做工也考究,奴婢是當真有些不忍心。去扔時正巧碰上了蓮兒,蓮兒也喜歡的緊,就問奴婢能否送她。奴婢想著反正也是您不要了的,便自作主張將這身衣裳送給了她,並叮囑萬萬不可穿出門兒來。”

“蓮兒?”蘇妁對這名字倒是頗有印象,難道這就是小良子的那個對食宮婢?

那小宮婢立即頷了頷首:“回蘇姑娘,奴婢是叫蓮兒。”

“那你在這裏是……”蘇妁往山石後面覷了一眼。見有一個火盆兒,裏面還有些未燃盡的紙錢兒。

“奴婢知罪!還求蘇姑娘高擡貴手,莫將此事告訴首輔大人!”說著,蓮兒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奴婢知道在宮裏祭奠是重罪,可是小良子剛剛去了,奴婢實在是心裏難受的緊,這才忍不住給他燒些紙錢兒……”

蘇妁再次伸手將蓮兒扶起來。想著自己進宮才沒多少時日,但卻看了許多的陰暗東西,如今看到像蓮兒對小良子這般有情有義的,她倒是有些同情這對苦命鴛鴦。

只是,她卻有一點不解。

“蓮兒,既然你是來送小良子的,卻又為何穿的這般艷麗?”蘇妁盯著那衣裳上的大朵牡丹。

蓮兒苦笑著垂下頭,抻起前襟,另一只手愛惜的摸著上面的明艷花朵,“奴婢從來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昨晚將這衣裳拿回去後就趕緊穿上身試了試,小良子也說好看,說以後回到房裏讓奴婢多穿給他看看……”

“奴婢想著既然是最後一次了,就穿成他喜歡的樣子來送他。”說完,蓮兒又抽泣起來。

蘇妁也是看的不忍,裹了裹身上的鬥篷,說道:“那你再跟小良子說會兒話吧,我們就不攪擾了。”

說罷,便帶著平竹往回走去。

回到小寢殿時,蘇妁已覺乏累,便讓平竹熄了大燭塔後退下,只餘一盞小燈在床頭。她脫下披風,邊低頭解著衫衣的帶子,邊掀開幔帳進去。

“啊——”一聲驚呼,蘇妁險些嚇掉了魂兒。

謝正卿竟倚在她的床上……

自從她出了那次事,他一直顧著她的情緒,不再輕易招惹她,除了皇上和怡貴人來的那日他親過她一回,其它時候兩人則一直相處的規矩,沒半分逾越。可今日,他卻上了她的床。

“大人……您這是?”蘇妁相信謝正卿眼下也沒有那種心思,今日他也該疲累了。

不管是她先前的驚呼,還是現在的冷靜,謝正卿臉上都不曾有半點兒波瀾。他面色冷白,眸中帶著絲難得一見的憂郁,伸手拉住蘇妁的手,將她往身邊猛的一扯。

蘇妁一下跌進了謝正卿的臂彎裏,原本還想掙紮下,可聽他一開口,便安分了下來。

“當初印《鵲華辭》的那間印坊,早已沒有了活口。不管蘇明堂是當真做了,還是被人構陷,這樁案子眼下都成了樁無頭公案。”

“這……這是什麽意思?”蘇妁懵懂的蹙眉望著身邊的男人。

他垂眸對著她,嘴角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思就是這樁案子查無可查了。”

“那我爹會如何?”蘇妁一雙眼睛亮亮的凝著他,好似春雨新洗。

謝正卿的眼瞼垂的更低了些,只眼縫兒裏瞥著她,說不清是挑釁還是迷離。聲音帶著幾分懶怠的低啞:“是判是放,但憑心情。”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8點,萬字更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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