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常委身在狹窄的棺材裏除卻琢磨那無字天書，其實更重要的是，等他們回來。然，吳平常等想過自行離開此處，猶豫之下，還是留在了原處，以免與回來尋自己的他們錯過。

再見到南飛雁和雲樓確實是在吳平常的意料之中。即便如此，吳平常再見到她們的一刻，心中仍是有驚有喜，有感動，有被人在意的溫馨。

三人借助逃生機關離開，可比下海游著上岸要舒服的多。逃生機關的暗道長是長了些，可是能直接通向岸邊，且到了岸邊不出百步便與酒娘會合確實是值得慶幸。

吳平常看到了百裏飛絮：“他是怎麽回事？”

百裏飛絮想吳平常小行一禮：“在下能否說幾句？”

吳平常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覺眾人默認百裏飛絮的存在，也便允了他說下去。

“多謝。”百裏飛絮道：“在下得了餘淑兒之命，來次奪取秘籍。”頓了頓又道：“若在下不走這一趟，定會有旁人來此攔截諸位。除卻與我闖入禁地的數人，島上仍有重裝死士潛伏。諸位既然依然尋到秘籍，必須盡快離開此處。”

吳平常：“為何要相信你。”

百裏飛絮：“懇請諸位，相信在下。”

“既然已經在島上潛伏了，那早走晚走都是一個樣兒了。”南飛雁道：“不如我們先吃飽喝足，明天早上再走。這樣，就算和對面杠上，也不至於打疲仗，落了下風。”

“我已啟動陣法，島上草草木木皆為掩護，對面一時半刻也攻不上來，聽飛雁的意見也無不可。”酒娘開口：“倘若對面真的攻了過來，我和百裏留下，掩護你們離開。”

“酒娘我沒聽錯吧？”南飛雁有點懵：“他帶來的人攻過來，應該聽他的命令，有他去唬一唬不就夠了？酒娘你過去不是羊入虎口嗎？”

百裏飛絮一嘆：“諸位有所不知，餘傲天早已對我有所提防，隨我闖入禁地之人皆為軟弱疲兵，而真正悍勇之人皆守於外，企圖連同在下一起，將我們一網打盡。”

南飛雁楞了一楞：“那酒娘就更不能留下了啊。”

百裏飛絮聽罷看向酒娘，“南姑娘言之有理，你與他們一同離開才是，迅速趕回蟠龍城，想有玄機門之力，蒼穹抵禦外敵也能多幾分勝算。”

南飛雁點頭，百裏飛絮說得在理，他們這一趟確實出來得有點久了，也不知道宮裏頭軒轅寧那邊情況如何，若能早些回到蟠龍城那自然是更好。見雲樓吳平常皆是不發一語，南飛雁便道：“酒……咦？”

南飛雁千言萬語咽回肚子裏，楞得也只能吐出一個長長的疑問。雲樓和吳平常看著眼前一幕，也是楞住，瞪大眼睛看著酒娘和百裏飛絮，一時間忘了挪開視線。

酒娘薄涼的雙唇，離開百裏飛絮的臉頰：“如此，夠資格同你留下了嗎？”

於是五個人一同回到了吳平常家中。一行中忽然多了個往昔一直視作對手的百裏飛絮，在同一屋檐下走來走去，確確實實是要時間去接受，也慶幸的是……百裏飛絮過來，除了多一張嘴吃頓飯，好像也沒什麽也沒什麽太大的改變。

南飛雁怎麽著都想不明白，酒娘和百裏飛絮的“兩情相悅”是怎麽來的。他們怎麽看都不像一路人，唯一的共同點，不過都是讓人想不通的怪人吧。世上怪人千千萬，要是每個性別不同的個人湊成一對兒，那得顛覆世界也說不準啊！

夕陽西下，落日餘暉。酒娘和百裏飛絮占據了兩個老人椅，躺在外頭涼亭陰蔽下，搖著椅子，老頭老太太似的悠哉愜意地看夕陽。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浪潮起伏發出溫柔綿長的聲響……當真，是再美不過的情景。

南飛雁從眺望椅上爬下來，手裏還抱著兩個椰子。回到地面，見雲樓走了過來，便“咚咚”敲開來，放上吸管順手塞了過去。隨後熟稔地把自己懷裏的也敲了開來，盤腿往樹蔭下一坐，喝著椰子汁嘴裏還閑不下來，念念有詞：“這世界，嘖，太奇妙了！太奇妙了……”

雲樓看著遠處的酒娘和百裏飛絮，點頭，卻又搖頭：“感情之事，本來便毫無道理可言。”

“嗯，看出來了。”南飛雁說著，忽然嘆了口氣，道：“倒讓我想起了師父師娘，他們也是兩情相悅的，可是最終結局卻不那麽美好。嗯……不管怎麽說，還是希望他們兩個能好好在一起吧。”

雲樓微微張嘴，想要說些什麽，然最終也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輕輕點頭：“嗯。”隨即雲樓道：“我先進去了，弄點吃的。”

“嗯！好啊！”南飛雁吐吐舌頭：“辛苦啦！”

雲樓回屋徑直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此時該為傷口換藥了。

雲樓關上房門取來藥箱，小心地將衣裳解開。忽然敲門聲響起。雲樓合上衣裳準備開門，門卻被推開，吳平常走了進來。見來人是吳平常，雲樓重新坐回榻上。

吳平常謄出一只手將門合上：“難得你還記得，自己身上有傷。”吳平常說著將湯藥遞給雲樓：“沒有蜂蜜，湊合喝罷！”

雲樓接過湯藥：“你又去過密林了？”

吳平常在藥箱中翻找，點著頭：“去尋些藥材，順便將島上陣法檢查一番。”吳平常將所需藥材列在小桌上：“酒娘能看破我玄機門陣法，著實不簡單。抵擋外敵數個時辰綽綽有餘。只要他們沒有瘋狂到連夜逼殺，今晚，大可好生睡個安穩覺。”

“辛苦了。”

雲樓喝完湯藥，吳平常道：“把衣服脫了。”

雲樓放下空碗退下衣衫，袒露胸腹。身上紗布被獻血浸染，斑斑駁駁，很是刺眼。吳平常擰眉：“還有何處有傷？”

雲樓：“先處理這些罷。”

雲樓背部雜亂匍匐的傷痕更多，吳平常蘸著藥膏，盡量放輕動作，可每碰一下，他仍能感覺到雲樓承受了幾分痛苦。吳平常：“忍著點。”

“嗯。”

門外忽然有人影靠近：“雲樓啊！我摘了點香蕉，要不要吃啊？還有，你看見吳平常沒有？”

南飛雁忽然出聲，吳平常嚇了一跳，手一抖，一個重手疼得雲樓額角都滲出了冷汗。

“額……抱歉……”

雲樓搖搖頭。

“雲樓啊，你怎麽不說話？”

“我在沐浴。”雲樓睜著眼睛說著瞎話。

“哦，這樣啊！”門外南飛雁停止敲門，仿佛打消了進來的念頭，雲樓舒了口氣。

“可是我怎麽聽到吳平常的聲音了？吳平常也在你這裏嗎？”

雲樓：“他……也在沐浴。”

“誒？你們在一起沐浴嗎？”

雲樓：“……對……在一起。”

吳平常又一個手抖……

“難怪我找不到他呢！那你們繼續！”南飛雁說完，腳步聲輕快離開，只是未來得及走遠：“酒娘，雲樓和吳平常在一起洗澡呢，我們也去燒水洗澡吧！”

酒娘：“哦？那這世界果真奇妙！”

雲樓、吳平常：“……”

酒娘和南飛雁鉆進同一個浴桶中舒舒服服地沐浴，戲水玩耍很是愉快，出浴更衣二人身上皆添了一層醉人的馨香。

未過多久，雲樓和吳平常也過來了。他們未多停留，便去廚房張羅了晚飯，一桌人點著燭火，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頓晚飯。

晚飯之後百裏飛絮自薦收拾餐桌，南飛雁等人也便毫不客氣地撒手偷懶去。南飛雁端了老人椅哼著小曲兒躺在海邊兒上看星星，吹吹風，每一寸皮膚都極盡放松，呼吸也是綿長平穩，怎一個愜意了得。

直到倦意來襲，南飛雁才拖著椅子往屋裏挪。回了屋，鉆進房間倒在榻上，粘上枕頭便呼呼大睡。

片刻，雲樓從房中出來，路過南飛雁的房間走向了屋宅門口。很巧，吳平常和他的葫蘆也在門口靜靜坐著。

吳平常聽到腳步聲回頭：“不去休息？”

雲樓坦白：“想你一個人守夜無聊我便，過來同你說話。”

“不必了，我有酒便夠。”

“好。”雲樓坐下，靠在門口廊柱上，打著哈欠，便合上了眼睛。

吳平常失笑：“隨你了。”

黑夜寂靜，星光盈盈再深的夜也不至於讓人寸步難行，天地萬物沈睡於星光之中。

吳平常的葫蘆送到嘴邊卻又放下，揉揉額角也催生了幾分困意。靠著另一根廊柱，吳平常也合上了雙目。

“轟——”

毫無預兆的一聲巨響將二人驚醒，雜亂的坍塌聲近在身邊，二人迅速撤離屋檐才幸免被坍塌的木檐砸到。半個大廳已然被毀，灰塵落盡，巨大的石頭杵在坍塌之處。

“投石器？”二人異口同聲。

南飛雁也從房間裏出來了，收拾得妥妥當當，軟鞭長劍抱在懷裏匆匆往外跑，看到房子塌了也是嚇了一跳：“什麽情況這是！”

雲樓：“通知酒娘和百裏，先撤離。”

“好好好！”南飛雁聽完就要去喊人，剛跑出沒幾步他們就自己過來了。

“你們兩個沒傷著吧？”南飛雁問。

酒娘：“沒有。”

話音未落，就一顆巨石劃過星空，直直砸向屋頂，轟然巨響，雲樓住的屋子整個都沒了。

吳平常：“不等天亮了，先想辦法離開。”

“慢著。”百裏飛絮忽道：“餘傲天的人還八成已破陣法，正向此包圍，若此時去向海岸，十有八九是自投羅網。”

南飛雁咬牙，看向吳平常：“這裏是你的地盤兒，你有什麽辦法沒有？”

“有。”吳平常道：“玄機門每家每戶都有一兩個暗道，用於保管財物或……偷跑。”

南飛雁：“……偷跑？”

吳平常：“你兒時沒有翻過墻啊？”

南飛雁：“……沒毛病。”

酒娘笑道：“這種時候你們還能愉快鬥嘴，不服都不行。喏，我們得快點兒了。”

眾人一看，黑壓壓一群人，和幾個巨大的投石器，以包圍之勢，快速向他們靠攏。

吳平常：“大廳有暗道。”

遠處投石車停下，巨石一顆一顆砸向身後的房子，好在投石器笨重不好掌握瞄準，巨石威力十足竟也不曾真真傷到他們。可是，人的行動速度到底是要比投石器快的多，對面敵人仿佛跑出了百十步，再一個轉身，已然能看清人的面容。

居然一排排陣容嚴整的，還是弓箭手。酒娘眼神一涼，箭支也上了弓弦。一發三箭，皆中頸喉。前人倒下，後人替補，眨眼之間完善軍陣。

酒娘取笑百裏飛絮：“看來你不過是餘傲天給我們上的開胃菜，真正的重頭戲在這兒呢。”

“嗯。”百裏飛絮嘆氣：“沒毛病。”

吳平常：“趕緊走吧！”

酒娘：“你們先走，總得有人抵擋一陣。”

吳平常自袖子裏取出一把銅傘。銅傘撐開，傘面瞬間將二人保護。

南飛雁眨眨眼：“這個好啊！還有沒有？”

“閉嘴，快去找暗道！”

“嘿！你家暗道你不知道在哪啊？”

吳平常翻白眼幹脆拽著南飛雁走：“我房中也有暗道，只是距離太遠。大廳暗道父親不曾讓我知曉。”

吳平常拽著南飛雁走遠，雲樓留了句“當心”也是離開。

箭滿弓弦，遲遲不發，大抵是有生擒之意。百裏飛絮問酒娘：“看來我們的命是次要，餘傲天到底盯著的還是玄機門的秘籍。你確實不應該留下，你我二人之力，對付這麽多人勝算也不足一成。”

酒娘一收弓箭：“那我走了！”

“誒？”

酒娘瞪他一眼，也懶得再搭話。百裏飛絮將銅傘遞給酒娘，自己從懷中取百出了短笛。百裏飛絮問酒娘：“能用嗎？”

酒娘擰眉：“正當防衛。”

短笛聲起，萬箭齊發，對面也曉得這短笛的威力。酒娘以銅傘抵擋飛箭，百裏飛絮很快召來千萬血蝠。血蝠聚集如同厚厚的黑雲，遮天蔽日。有這麽多的血蝠回應，百裏飛絮自己也是驚了一驚。烏雲壓頂，直沖向弓箭手，撲騰騰的振翅聲幾乎淹沒慘叫，不過幾輪呼吸，黑雲裹著振翅之聲漸行漸遠，他們眼前最後一個活口，也在嗚咽過後斷了氣。

百裏飛絮閉上雙眼，長長一聲嘆息：“阿彌陀佛……”說罷，掌心發力，短笛碎成粉末，隨著陰沈的夜風飛散。

“你們還好吧！不對……怎麽忽然這麽安靜？”南飛雁的聲音傳來：“不管了！快過來我們找到暗道了！”

酒娘扯一下百裏飛絮的袖子：“走吧。”

“快來快來！”南飛雁跑在前頭，嫌他們走得慢便回頭催促。一回頭，南飛雁猛然一驚：“酒娘當心身後！”

酒娘下意識轉身，卻只見到百裏飛絮保住自己，利器穿過皮肉混濁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酒娘掌心溫熱，擡手，是布滿手掌暗紅的鮮血。擊中百裏飛絮後背的，是一把錚亮的長槍。

沈重的長槍剜著皮肉跌落在地，百裏飛絮白衣瞬間飛紅，浸透後背，蔓延自前胸。酒娘雙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沒事。”百裏飛絮彎彎眉眼，笑得溫柔：“莫再耽誤時辰，快走吧。”

“……好。”酒娘攙扶百裏飛絮，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南飛雁咬牙，看著他們身後逐漸靠近的三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去說是三副盔甲，盔甲保護著裏頭的人，幾乎不露一寸皮膚，關節之處也有特別保護。

南飛雁抽出軟鞭：“姑奶奶打不死你，纏也要纏死你！”

雲樓適時過來拉住了南飛雁：“飛雁，莫要戀戰。”雲樓拉著南飛雁向暗道撤離。

盔甲人塊頭不小行動卻十分靈活，光在地上跑的話甚至雲樓和南飛雁都不一定跑得過他們。此時，酒娘扶著百裏飛絮藏身在死角。雲樓帶著南飛雁路過，酒娘道：“暗道在何處？”

雲樓答：“正廳佛像之下，轉動佛像即可。”

“好，你們先走，我們隨後。”

南飛雁：“不一起走嗎？”

酒娘：“我們跑不過他，等他們回去了，我們再通過暗道離開。”

南飛雁咬牙，似乎也只能這樣了。

雲樓迅速給他們搭建堅實的掩護，隨後拉著飛雁離開。跑出幾步，南飛雁忽然回頭，從縫隙扔過去一只錦袋：“那你們小心點啊！”

南飛雁和雲樓的腳步聲已經消失，盔甲人的腳步聲帶著令人膽寒的金屬碰撞，依舊在看似安全的空間外徘徊不去。

酒娘在百裏飛絮耳邊輕聲說道：“困了的話，我們聊聊天？”

百裏飛絮眼中依舊帶著笑：“好，聊什麽？”

“嗯……”酒娘思考著，歪頭的動作顯得幾分稚氣：“就聊，你死後，我將你葬在哪裏？”

百裏飛絮失笑，卻扯動傷口帶來幾聲咳嗽：“很會聊天。”

酒娘也笑著：“那是自然。”酒娘本想撕下衣角止血，可礙於動靜太大不得不放棄。百裏飛絮傷在左背，擊碎肋骨，幾乎穿透胸膛，如今還能與她搭話實屬奇跡。如此，酒娘也不甚清楚，隨身的藥膏能出上幾分力。

“那……萬一我死了，就葬在柳樹下頭罷！”

“原來，你喜歡柳樹嗎？”見百裏飛絮不語，酒娘手中不停，一層層小心褪下他的衣裳，快速地處理著傷口：“那我便把你葬在楊樹下頭，如何？”

“隨你開心好了。”百裏飛絮說完輕輕閉上了眼睛。

酒娘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握著百裏飛絮的手腕，實則是關註著他的脈搏。酒娘看著閉目養神的百裏飛絮：“還是很困嗎？白羽？”

百裏飛絮枕向酒娘的頸窩，睫毛顫了一顫，半晌，輕聲回應：“很困，睜不開眼。”

酒娘探視脈搏的手，微微顫抖，撫向他墨黑的青絲：“太困……便休息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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